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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學室友許洛薇,英文名字Rose,綽號玫瑰公主,口頭禪是想要擁有玫瑰色的人生,瘋狂熱愛各種玫瑰系列產品,不但沐浴乳和洗髮精都是玫瑰香味,每晚還用昂貴的大馬士革玫瑰花水敷臉,我們那一寢的女孩子全省了買香水的錢,每天出門自帶花香,但是大學女生會認真化妝噴香水的真的不多。

 

這股香味也跟到我的社團活動,柔道社學長每次摔我都會笑得亂七八糟,不巧我不是會讓男性因為體香心動的類型。

 

我不是體育系,但我會參加柔道社又得歸功於許洛薇,她看上柔道社主將,大三的體育系學長,四個字:黑高勁帥。她拜託我混進社團和學長打好關係,起碼要探聽到他有沒有女朋友。

 

那時身為父母雙亡放棄繼承用學貸來唸書的小大一,整整一個學期宵夜獎賞實在難以抵抗,我可以省下晚餐或用麵包先擋一下,等她結束各種活動回來餵食。

 

結局是學長有女朋友,也是同系的學姊,未來的跆拳道國手,沒有任何雌性生物敢搶她的男人,但許洛薇不肯放棄,約會經驗豐富的她相信校園情侶很快就會分手,要我繼續臥底。

 

只要有宵夜和許洛薇怕胖轉送給我的貢品,我無所謂,再說學個武術還可以強身健體呢!

 

「小艾,妳在發呆啥?送貨卡車來了,快點幫我把這箱雞蛋搬過去!」同事的呼喝聲打斷回憶,這是大學畢業兩年後的現實。

 

正如同中文系的許洛薇完全不像林黛玉,設計系的我也不是潘玉良,無數前輩預言畢業即失業,就算想爆肝還不見得接得到case,加上每年都有學長姊因為憂鬱症退學或出意外,我會想練武強身就是為了現在能夠做點勞力兼職,順便減少腦袋瓜裡的黑暗念頭。

 

下午五點半,在蛋行兼職的我正盤算著今天晚餐內容,老闆夫婦走過來把我拉到一旁,臉上帶著抱歉的笑:「歹謝喔,妹妹妳明天不用上班了,我們現在沒辦法請太多人。阿香是單親媽媽需要薪水養小孩,妳大學畢業是讀書人,窩在鄉下蛋行可惜啦,不如在大城市找到更好的工作。」他們提前將薪水發給我。

 

老闆夫婦和阿香阿姨都是好人,累歸累工作氣氛不錯,我只能摸摸鼻子笑著說謝謝,帶著一袋皮蛋鹹蛋回家。

 

這次兼職只做了三個月,又得煩惱現金收入了。

 

我就讀的鄉下私立大學附近都是稻田,畢業以後我一直沒離開大學生活圈,主要原因是我不能離開目前的住處,這件事和許洛薇有關。

 

大一時我和許洛薇被校方分配到同一間宿舍,就這樣認識了。入學兩個月後我才知道她外號叫玫瑰公主,其實我一直覺得這個綽號有點霸凌的味道,不過許洛薇本人喜歡,而她家財力不是開玩笑的,本人也的確很像公主,例如派對公主或舞會皇后那種。

 

大學生住宿舍通常為了省錢,但許洛薇住宿舍則是圖個新鮮,因此一年後她不和新生一起抽籤,直接搬出去,許家在學校附近買了一間中古透天厝給她當大學期間的住處。

 

據說許洛薇的父母很擔心她連一個學期都讀不完,獨生女有個大學學歷就滿足了,於是和許洛薇打賭,只要她讀完一年就在學校附近置產讓她住,若是她能順利畢業,那棟房子連土地一併歸她,當作支持她出社會創業的本錢。

 

在大學附近買地是不錯的投資,屋殼只是附帶,但那棟中古屋齡起碼超過四十年,對花花嬌女來說住在裡面也算一種磨練,許洛薇總是說她要將老房子拆了改建咖啡花茶民宿。

 

問我會不會討厭許洛薇,完全不會,畢竟許家父母不放心她一個人住,逼她非得找個室友,我用只能租到三坪無窗冷氣雅房的價格換到一間有小陽台的十坪客房加上自由使用閣樓,許家父母知道我一窮二白只能靠學貸和打工度日,還豪爽地免掉房租,要我只付水電就好,連網路都不收錢。

 

有錢人通常希望小孩和小孩的朋友學會金錢規矩,房租全免到底還是有些過分,我相信說出自己在學校是柔道社還保證會保護許洛薇這件事讓我加了不少分。

 

當然也不能白住人家,家事我全包了,雖然過程中曾將許洛薇的高級內衣直接丟進洗衣機,又忘了把容易染色的衣服挑出來洗,但她毫不在意,還說可以買新花樣。

 

我喜歡她,許家就是那種討厭不起來的有錢人,許洛薇也真的是個香香的玫瑰公主,這樣一個公主沒有管家照顧會出問題,於是我從一個父母去世前十指不沾陽春水整天補習的高中生、狀況外的大學新鮮人漸漸學會很多雜務。

 

「小艾,不好意思都讓妳做家事,聽說別人都會訂生活公約,我們要不要也訂一下。」以前公主曾經提過獨立宣言,但她的手帳裡行程密密麻麻,說這句話時眼神不安地飄動。

 

我很客氣的回答:「就當是抵房租,否則我也住得良心不安。」

 

「不要這麼閉俗!一條也好,妳希望我怎麼配合?」

 

「真的可以嗎?」

 

「說啦!還是不是朋友?」

 

其實當時我並不覺得和她是朋友,只是這個美女不難相處,對我又親切,也許在女生裡面這樣就是朋友了,我們藉著每天宵夜餵食混得很熟以後,許洛薇認為我是她的超級好朋友。

 

「好吧!只有一條,妳可不可以不要帶男朋友回來過夜?」雖然我有防身能力,還是覺得不認識的男生在屋子裡怪怪的。

 

「厚唷!我本來就不會帶男生回家好不好!妳好色哦!」許洛薇使出粉拳攻擊,實話說,有點痛。

 

中古透天厝有前庭後院,可以讓我種菜養雞,我不願殺雞,只是想要雞蛋,許洛薇知道可以撿蛋時樂瘋了,我被讀設計系居然這麼花錢嚇傻了,逼不得已開源節流,過著很藝術家的生活。

 

我本來以為許洛薇很花心,實際生活在一起,才懂什麼叫做純情色女,玫瑰公主對漂亮肌肉有偏好,非比尋常的熱愛,連我經過鍛鍊的手臂都能摸得不亦樂乎,但她最喜歡的還是長在男孩子身上,象徵力與美的肌肉,尤其是腹肌,可以摸上一個晚上,有時還會舔。

 

我真同情那些男友,因為許洛薇無法接受那麼美麗的東西下方長著香菇,每當許洛薇的男朋友在她膜拜腹肌時將她的頭往下按,她就會狂怒,接著只好分手,連她自己都承認這很變態。

 

「變態就變態!老娘認了,反正我有錢,將來找個合心遂意的美男子不行嗎?我不需要他養我,只要他保持好身材,對我好,不找小三。」

 

某方面來說,許洛薇對伴侶要求驚人的純樸,讓我忍不住尊敬起她,至於我,只希望畢業後還完學貸活下來,戀愛的事想都不敢想,至少大學三學分裡,課業和社團我拿了兩個。

 

大四畢業前夕,我以為用雜務換宿和被許洛薇餵食省餐錢的美好生活即將結束,她卻用一種奇特的方式將我留在那棟老房子。

 

許洛薇在系館跳樓自殺了。

 

沒有遺書,沒有徵兆,前一天還好好在電話裡聊天的女兒忽然沒了,許家父母哭斷腸,不停逼問我原因,我只能陪他們留在靈堂,跟著掉了幾次眼淚。

 

畢業後我無處可去,就學貸款有五十萬,哪怕逮到機會就打工,設計系的材料費布展費和繁重功課讓我大學四年存不了錢,只得厚著臉皮請許家父母讓我用當初說好的便宜租金繼續住在那棟老房子,等找到工作再搬走。

 

住了一年後還是找不到正職工作,原本打算硬著頭皮向許家父母告辭,他們卻主動挽留,再次提出房租全免的優待,還將一年來我付的租金全數退回,據說是許洛薇對他們托夢不想一個人住,她的房間和老房子擺設我一直維持原樣,包括玫瑰公主出錢要我種的夢幻玫瑰園,可惜存活的只有黃玫瑰。

 

只要黃玫瑰開花,我總是將花剪下來插進裝水的玻璃杯,擺到許洛薇臥房窗前,肇因我們種不好紅玫瑰,她生前總是自掏腰包去花店買花,少少幾支含苞欲放的紅玫瑰放在老房子裡,空氣中經常飄著自然的花香。

 

我覺得這種紀念方式比燒紙錢環保多了,再者,玫瑰雖然顏色不同,總是一樣芬芳。

 

許家父母對女兒真正死因始終耿耿於懷。

 

由於住得近,我還是會回柔道社運動,順便到大學圖書館借書,旁聽一些有興趣的課程當作進修,總而言之我和學校還保持某種聯繫,他們期待說不定我哪天會發現許洛薇為何主動結束年輕的生命?

 

從我會繼續住在那棟老房子,可以看出我是一個不信怪力亂神的人,更別提害怕許洛薇還會回去之類。許洛薇並非第一個在那間系館跳樓的學生,其實我們大學平均每年跳一個,地點不一定,校園傳說有厲鬼找交替,但我不信這回事。

 

如果沒有遇到許洛薇,還有她那大剌剌的物質援助,可能其中一個往下跳的人就換成我了,其實我也想找到那個害她自殺的傢伙,總之不可能是功課或同儕壓力。

 

如果我不幫她寫報告,她會出錢找別的槍手,還不如由我來賺這筆零用金,另外她同儕關係好得很,屬於大家爭相拉攏的人脈目標。撇開家世不談,她也是超受歡迎的學生公關,討厭她的一小撮人對許洛薇來說不痛不癢,畢竟她可是把玫瑰公主這個略帶欺負意味的綽號活成實至名歸的許洛薇。

 

自殺是一個我無法和許洛薇連上線的名詞,按照她自己的話就是,在沒擁有全世界最棒的腹肌美男之前她絕對不能死。

 

若不是許洛薇三天兩頭在電話裡告訴許家父母我對她多麼好,她完全不能沒有我,加上她自殺時我正在另一棟系館趕動畫作業,每台電腦前都有人,許家父母搞不好會把我當成暗中逼迫她的凶手。

 

為什麼號稱絕對不會自殺的人偏偏自殺了?是跟蹤狂害的嗎?不,如果有跟蹤狂,許洛薇早就告訴我了,再說警察也說鑑識結果沒有他殺可能。

 

直到三個月前,我還是那個看不到未來的蘇晴艾,跌跌撞撞過日子。柔道社活動結束後,我志願留下幫學弟妹演練社團招生的表演動作,離開體育館時已經超過晚上十點,外面下起傾盆大雨。

 

我早有準備拿出摺疊傘,本想直接往機車棚牽車回家,心念一轉,卻向中文系走去,由於夜已深,並非在校生的我也無法憑學生證刷卡進出,我只是停在許洛薇的墜落地點前抬頭往上看。

 

深黑夜空掉下無數雨針,有些射進傘裡刺得我眼睛發痛,我想像一道雪白身影從上面摔下來的畫面。

 

許洛薇自殺時穿著一件白色洋裝,宛若天使,那套小洋裝被鮮血染紅了,這是我聽來的目擊消息,我接到許家父母通知後直接趕去醫院太平間,直到鮮花蠟燭和紀念卡片從現場消失前我都沒踏入中文系地盤。

 

「妳幹嘛要跳下去?」我輕聲問那塊積滿雨水的地面。

 

四周除了雨聲一片靜寂,褲管和鞋子都溼透了,我縮著脖子撐傘轉身離開,瞬間一個踉蹌。

 

低頭望去,一隻毫無血色的手緊緊抓著我的腳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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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賾流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