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我在陪病床上裹著毛毯睡得一蹋糊塗,反而是受傷的刑玉陽充當我的看護。

 

好啦!這話有點誇張,我並沒有真的睡死,只是間歇性的熟睡,大概睡不到一個小時就爬起來問刑玉陽需不需要幫忙,他總是答不用。我還是去附近幫自己和刑玉陽買食物飲料,結果我倆在病房裡也無事可做,我半睡半醒躺著,他閉目養神,總算也是有休息了。

 

輪到主將學長來看護時,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刑玉陽抓去洗澡,我則幫忙整理環境,再回主將學長的住處徹底補個眠,接著徹底研究錄音筆和推理兇手的功課正等著我。

 

「學長你這樣不會太累嗎?」我很擔心,主將學長之前就已經為戴佳琬的事忙得焦頭爛額。

 

「放心,我體力夠,而且之前幫同事代班,我有要他代回來。」該討的主將學長從不客氣。

 

都忘了主將學長的體力是怪物級別,不過我還是盡力將有些弄亂的置物櫃恢復整齊,再把毛毯摺好,換主將學長來休息時可以舒服些。

 

「嘖嘖嘖,兩個大男人擠在浴室裡幫對方抹肥皂神馬的好害羞!」許洛薇把握良機現身,站在病床上握拳扭腰跳熱舞,擺明趁刑玉陽行動不便落井下石。

 

「算了吧!套句我學姊的話,妳沒有『腐』的天分,兩個帥哥一起洗澡,等妳能忍住不衝過去搶肥皂替腹肌抹泡泡再說吧!基情對妳來說有意義嗎?」我無情地戳破真相。

 

許洛薇悲憤地敲枕頭。「可惡!為何妳這麼了解我!」

 

「哈!」我抬頭留意學長們的所在地,浴室開始傳出水聲。「反正主將學長頂多只是幫刑玉陽穿脫衣服洗個頭,小心別讓傷口碰到水,刑玉陽還有一隻手可以自己洗好不好?」

 

我剛學柔道時曾因用蠻力摔人傷過肩膀,深懂手臂舉不起來的痛苦,穿脫上衣簡直就是地獄,那陣子也是許洛薇幫我洗澡,她居然想拿海綿搓我身體,我連說不用她還堅持至少要洗頭,然後開心地弄得我一頭泡沫。

 

回憶裡,我裹著浴巾聽許洛薇說她從小就想和妹妹這樣洗澡,可惜爸媽只生了她一個。同是獨生女,我大概能理解這種心情,當時還很好奇交遊廣闊的系上紅人難道沒有一個可以共浴的閨密?女生一起泡溫泉很正常,換成男生就要被指指點點,這也算是一種性別歧視。

 

不得不提她洗頭技術實在很差,洗髮精一直辣到我的眼睛,但父母雙亡的我還是感動得偷偷掉了兩滴眼淚。

 

「巴絲克琳,妳最近一天到晚不是主將學長就是刑玉陽,眼裡還有我的存在嗎?」穿著豔紅小洋裝的女鬼忽然站直身子,挺胸露出詭異的笑容。

 

我有不好的預感。「妳想幹什麼?」

 

「妳老是嘮叨要我去練好飛簷走壁穿牆的阿飄基本技術,我給妳看看訓練成果啊!噗呼呼!」

 

「等等,妳該不會……」

 

「我要去嘲笑刑玉陽的排骨洗衣板!」許洛薇興致勃勃跳下床婀娜多姿走向浴室。

 

我只抓到一把空氣,這個時候就很痛恨她是隻沒有實體的色鬼,說溜就溜。

 

「許洛薇,我警告妳快住手!刑玉陽有白眼他看得見!靠!妳不要臉我還要!」我不敢叫喊,只能小聲怒罵。

 

「安啦!他又不是二十四小時開白眼,平常也看不到啦!而且腹肌黑帶怕弄溼衣服說不定也會跟著脫──」這才是玫瑰公主的真正目的。

 

許洛薇宛若水鳥掠食小魚一樣將頭伸入浴室,我正要不顧三七二十一衝過去力挽狂瀾,許洛薇忽然被熱水燙到似縮回來,鑽進病床底下。

 

「……」她到底看到什麼禁忌畫面?

 

「腹腹腹肌肌肌肌……他他他……他……腹……」許洛薇嚇得語無倫次了,看來情況很嚴重。

 

我不得不去敲浴室門。「學長,你們還好嗎?」

 

OK!我在幫阿刑洗頭髮,他頭髮有點長不太好弄。」

 

原來在洗頭髮,那應該還沒脫光。

 

「蘇小艾妳還沒走嗎?」浴室裡跟著傳出刑玉陽不爽的聲音。

 

就算他剛剛沒開白眼,現在也一定開了,這傢伙疑心病重得要命。

 

「就快了,我收個東西~」我揚聲敷衍完冒了一身冷汗,立刻抽了主將學長的機車鑰匙拖著許洛薇離開醫院。

 

先前曾提出讓許洛薇在醫院留守的建議,卻遭刑玉陽一秒否決,仔細想想,有主將學長在的確就沒我們的事了,何況許洛薇和刑玉陽一直合不來。

 

「他有腹肌……怎麼可能……明明是隻瘦皮猴……那個腰不知道有沒有二十六寸?」許洛薇坐上機車後座仍不斷胡言亂語。

 

「所以我叫妳不要亂看嘛!」雖然刑玉陽有沒有腹肌不關我的事,但可以和主將學長對打的合氣道高手身材會差到哪裡去?足足離了兩個量級耶!

 

說到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男生我們柔道社裡也有幾個,但平常裸體看慣了知道很結實,搞不好在外人眼中卻是撐不起衣服的瘦子,其實那些男生雖然不是健身房高蛋白餐培育出的肌肉棒子,但一看就知是練家子體格,就好比男生其實也目測不準有運動習慣的女生體重。

 

平常總是放開全身心歌頌腹肌的許洛薇,這次卻因為顯然很棒的腹肌長在死對頭身上陷入嚴重矛盾。仔細想想,玫瑰公主竟能把刑玉陽這個人放在腹肌之前顧慮,他的存在感著實不小。

 

「不管啦!好討厭!他怎麼可以有腹肌!」許洛薇在後座撒潑捶我肩膀,雖然沒什麼感覺還是有點煩。

 

「就是因為瘦才有腹肌,他體脂那麼低又練武多年,不用特地健身肌肉也有形狀了。」我說。「反正妳要萌腹肌就低調的萌,不要讓本人知道就好,這樣扭扭捏捏搞得我也很煩。」

 

許洛薇一愣,豁然開朗,隨即扼腕。

 

「哎呀!我剛剛來不及數是六塊還是八塊!」

 

「妳要是再去偷窺刑玉陽,我就把這件事和溫千歲說!叫他賜些符讓妳清心寡慾!」我瞪著後照鏡先下手為強威脅。

 

「不看就不看!不許多嘴和那個混蛋神明打小報告!」許洛薇炸毛了。

 

「快把妳的大腦拿出來,現在沒空讓妳回味腹肌了,我得把這些死人問題理清楚,主將學長還要我找刑玉陽套話,但我根本不知怎麼開口好嗎?」在病房時我終究還是沒特別問起刑玉陽和戴佳琬之間的相處情況。

 

如同主將學長所說的入了局,刑玉陽因此受傷,而我還沒準備好。

 

※※※

 

病房的腹肌小插曲結束後,我載著許洛薇回到主將學長的住處。

 

餵過小花,我躺在床上重新仔細聆聽錄音筆裡的完整內容,許洛薇躺在我旁邊,這次沒說些腹肌黑帶的床好軟之類廢話。

 

我們都知道這次事情嚴重了。

 

過了許久,總算聽到主將學長提示的倒數第五道留言。

 

當時刑玉陽以及戴家父母坐在客廳閒聊,戴佳琬也在場,他帶了烤餅乾和手沖壺邊沖咖啡邊緩和氣氛,話題很自然地落到刑玉陽經營的咖啡館上面。

 

『年紀輕輕就開店真不簡單,店租一定不便宜吧?』戴父對創業相當有興趣。

 

『房子和地是家父的遺產,不需出租金,省了不少成本。』刑玉陽客氣的解釋。

 

他們又聊了「虛幻燈螢」的建築格局,戴家父母一聽說他的店不是轉角畸零地也非街邊小店,而是有著前庭後院的獨棟小別墅改建,更接近鄉間簡餐廳和民宿規格,語調比起之前的會面錄音親切許多。

 

只可惜戴佳琬的雙親不知道刑玉陽扛著七位數貸款,迄今沒預算多雇一個員工,只能老闆兼廚師兼服務生。

 

刑玉陽離開後,戴家父母一反常態沒馬上將戴佳琬趕回房裡,詢問了不少刑玉陽在大學裡的表現,功課雖然不是拔尖,苦幹實幹卻是有名的。

 

其實我看刑玉陽的性子,私下不見得和直屬學妹多熟,但能力外貌那麼突出(個性也是)的美男子,武力值超高,人品也是公認的正派,就算罕有參加系上活動,卻不妨礙他成為傳奇人物。

 

從戴佳琬走投無路時願意找他幫忙,就知道刑玉陽對系上自己人而言多麼可靠了。

 

會賺錢又不張揚的男人,沒有家長不愛的,加上戴佳琬多次聲淚俱下強調她和直屬學長之間沒有曖昧,戴家父母於是對刑玉陽改觀了,更何況,他還有處屬於自己的房產,對他們家被人糟蹋的女兒不尋常的好。

 

『我看這個緣投後生卡閉俗,伊哪係呷意妳,妳麥擱假鬼假怪。』戴父嫌惡地說。

 

『佳琬,妳要是不好意思主動說,媽媽可以幫你們安排。』戴母的聲音聽起來很殷勤。

 

既然木已成舟,他們居然動起將戴佳琬母子徹底丟包給刑玉陽的歪念頭!我氣得沒邊。

 

戴佳琬激動地摔瓷杯哭喊抗議。『沒有沒有沒有沒有──你們不要亂說,不要把我學長拖下水!』

 

在父親怒罵不知好歹的噪音中,戴佳琬似是想起錄音筆還在運作,於是伸手關閉電源,顯然不想錄入這個話題。

 

就是這段錄音引起主將學長注意,戴家父母轉彎了,希望拉攏刑玉陽,搓合他和戴佳琬,戴佳琬覺得此舉過於無恥,激烈反對。

 

「如果她麻木擺爛就算了,反應這麼大,應該是對刑玉陽有意思。」許洛薇是曖昧好手,戴佳琬的動搖瞞不過她。

 

「可是她不是很愛男友,那個叫文甫的,甚至把肚子裡的胎兒當成他,堅持要生下來。」我想不通。

 

「當然,我又沒說她變心。只是男友已經死掉了,這些日子是刑玉陽收容鼓勵她,還抓住強暴犯為她出氣,沒好感才奇怪吧?按照常理來說,就算單身,沒有特殊理由她反而不敢在學校和刑玉陽這種人搭話,更不敢肖想交往。白馬王子都是公共資源。」許洛薇這時候就很能客觀分析,她對校園裡的男女關係、八卦曖昧和社交位階非常敏感,自己就是眾星簇擁的公主。

 

話說回來,明明外貌出眾八面玲瓏還被眾人捧在手心,許洛薇卻很愛看附帶王子灰姑娘、麻雀變鳳凰之類設定的奇幻YA小說,真搞不懂她要怎麼代入女主角?許洛薇推理出戴佳琬近君情怯又自慚形穢的糾結讓我很驚訝。

 

我完全沒想到這方面的可能,許洛薇鄙夷地看著我說:「我早就知道妳戀愛神經被蟲吃了,她是有感覺但硬逼自己不要癡心妄想,超明顯好咩?」

 

如果說自殺理由是感情不順,對象卻是刑玉陽,這個原因我就真的意外了。

 

「既然這樣幹嘛去死?活著才能爭取不是嗎?」

 

「妳阿呆喔?先不管倒追刑玉陽能不能成功,她敢不敢追,戴佳琬自己也知道她的情況很糟,最不堪的一面都被直屬學長看光了,就算刑玉陽主動告白,她也沒臉答應。這麼簡單的心理都不懂,妳到底是不是女生啊!」

 

「我的染色體是XX。」反正正經戀愛話題再會嘴都改變不了許洛薇是腹肌變態的本質。

 

我慢了半拍才想起,現實裡有很多羞憤自盡的例子,不只女生被性侵而已,受到霸凌也是,日子混不下去選擇放棄可以理解,但太委屈就去死這我沒辦法想像,換作我一定會趁活著的時候有仇報仇。

 

我停了一下,提出不同看法:「戴佳琬會放血上吊,很明顯是打算復仇吧?」

 

種種跡象都讓我覺得只有這個可能了,再說苦大仇深現實卻無能為力,變成厲鬼親自動手不是很自然的想法嗎?但我現在最想知道的不是戴佳琬的「死後目標」,用鞋子想也知道她一定會復仇,但死因當真如表面看去的直接嗎?只有釐清真正的死因才知道戴佳琬會在何時、對誰復仇。

 

這是蘇家子孫眾多,我家和我卻被冤親債主挑上的切身之痛。

 

此外我會這麼想和戴佳琬的死狀有關,雖然外人看不到現場照片,只有主將學長的描述。然而,聽他形容時,一股寒氣卻從我的腳底森森竄起。

 

腦海裡彷彿躍出一幅畫面,戴佳琬雪白的身子懸在半空中,血跡像紅色絲綢披在身上,她不需要穿紅衣上吊,鮮血就是她的控訴。

 

噴濺、瀰漫的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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