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嚨緊縮感愈來愈強,我不得不將意志力往下挪護住胸口,保持穩定呼吸。

 

這是持久戰,還有四個小時才天亮,累了就容易慌,我必須盡量保留力氣,萬一椅凳掉了,最不濟也要撐個幾秒,不能馬上被吊死。

 

麻痺爬上下半臉,雙臂微微發熱,能感覺血液流通和地心引力的重量了,只是肌肉神經仍不聽使喚,戴佳琬為了利用我的嘴和刑玉陽溝通,果然只能放鬆手部限制,這個變化代表只要我醒著,她能控制我身體的面積和力道就只能是現在這樣。

 

「刑學長,你小心,她要說話了。」我勉強擠出最後一句警告,又被奪走聲音。

 

「蘇小艾,不要怕。」刑玉陽說。

 

我只能眨眨眼睛,努力把眼裡的氤氳眨回去。

 

於是我聽見自己的聲音用一種僵硬詭異的節奏響了起來。

 

「學……學長……」

 

刑玉陽抿唇不答,惡狠狠地看過來。

 

「別……氣……」

 

「那妳就放了她。」刑玉陽字字冰冷無比。

 

「不……要……那樣你不會再理我……我好寂寞……」

 

刑玉陽沉默了一會道:「朱文甫又算什麼?」

 

體內的戴佳琬瑟縮一下,我正要為刑玉陽的一針見血喝采,一股由深處竄燒上來的憤怒讓我好一陣子沒喝水的喉嚨像被砂子磨過般非常疼痛,回過神來才發現我,哦不,戴佳琬尖叫了。

 

「他死了!」她發出野獸般的粗重嘶吼。「他發誓要保護我、愛我,結果我連他最後一面都看不到,他就這樣消失不見!」

 

「人死不能復生,學妹,妳也死了。」

 

戴佳琬想笑,但我不想讓她用我的臉製造更多噩夢,努力阻擋下來。

 

「我可以,我還活著,只是沒有身體而已。」戴佳琬舉起我的手,僅管只有雙手可供支配,動作卻很靈活。

 

我猜,戴佳琬大概發現集中力量控制部分肢體的好處,不只細部行動更精準,宿主還被迫清醒地目睹一切,她令鄧榮自殘時,不只是重創其身體,精神虐待更加凌厲。

 

活生生目睹雙手拿著刀莫名動起來的怪異現象,自己殺死自己,無處可逃,鄧榮說不定連魂魄都嚇得崩潰,直到死後還是任其宰割也不奇怪。

 

「妳認為附在這笨蛋身上就能如願?她可是有個背後靈等在門口,有本事妳一輩子都別出去。」刑玉陽想讓戴佳琬意識到她的企圖本來就荒謬不可行,更別提她還把事情做絕了。

 

然而勸之以理註定失敗,厲鬼縱使謀害行為再怎麼精細狡猾,執念本身卻荒謬盲目。從戴佳琬用威脅來表達對刑玉陽的好感以及她明知許洛薇存在還是綁架我種種不合邏輯的行為來看,她根本沒考慮得罪刑玉陽以及實際上願望能否成功的問題,只想用她的方法達成目的。

 

果然戴佳琬置若未聞,狂熱地凝視刑玉陽,好似他已經是她的所有物。

 

我忽然好奇此刻刑玉陽心中的想法,他後悔幫助戴佳琬嗎?不求好人好報,起碼不要引火燒身,現在只能依賴刑玉陽的腦袋和他那些奇奇怪怪的知識了。

 

他應該有帶些祕密武器在身上吧?我得見機行事,最好主動製造機會給他。

 

「令堂頭七完就身體不適到親戚家休養,其實是一直被妳附身對嗎?」刑玉陽問。

 

「學長好聰明,媽媽也很容易就進去了。」戴佳琬的說話方式愈來愈流暢。

 

「要怎麼樣妳才肯放過這些人?妳也想殺我嗎?」

 

他太早帶入重點了,我希望刑玉陽能拖盡量拖,他似乎不這麼打算。
 

「我不會傷害學長。」戴佳琬停了停,似在思考。

 

這段空檔中,刑玉陽不動聲色觀察著我以及周遭風吹草動,我只能苦苦支持。

 

「我想要繼續活下去,這件事只有學長能幫我,一年就好,我想用蘇晴艾的身體再活一年,如果你答應幫我,我就不再對其他人報復了,我保證。」戴佳琬說。

 

「姑且不論我是否答應,盜用活人身體生活是說到就能做到的事嗎?」刑玉陽冷笑。

 

「我只是想要和學長在一起,學長只要有心,你做得到我要求的內容吧?再說親自監督蘇晴艾的身體狀況你也比較安心不是嗎?她本來就不想活,又沒有親人,把身體借我一年又沒什麼損失。」

 

要無恥到什麼程度才能說出這段話?我又不是衣服,戴佳琬還一副挑剔口吻,再說我根本不信一年就能滿足她的貪婪,刑玉陽別上當!

 

不知是否是戴佳琬從小依附控制狂父母培養出的本事,她對人性弱點的觀察敏銳堪稱天才,本能理解某些人事物會形成特定的痛處,例如迷戀之於鄧榮,故舊情誼之於刑玉陽。

 

若她綁架的不是我,刑玉陽有很高的機率會選擇報警或聯絡家屬出面處理,這就算仁至義盡了,別忘記就算是戴佳琬生前最糟糕的時期,刑玉陽都沒親自收留她,讓她住進「虛幻燈螢」,顯然他在行善助人上有很強烈的親疏原則,其中必有一條是先自保再談救人,救人也不會胡亂救。

 

但我偏偏就是那個讓刑玉陽破例的特殊人士,莫怪戴佳琬想玩一手挾天子以令諸侯。

 

傻瓜也知道不能在這時候刺激掌握我生殺大權的瘋鬼,刑玉陽當然不笨,他開始和戴佳琬繞圈子

 

「假設我願意幫妳,許洛薇那一關妳又要怎麼過?」

 

「學長懂得一些趕鬼方法,把她驅開便是,這女鬼行動很慢,接著學長只要帶我遠離她的活動範圍,許洛薇就莫可奈何了,生活費你不用擔心,不會再有人受傷,我只求有一段日子無怨無悔。」戴佳琬語調有了哭音。「當初學長若不幫我,我現在也不會對你如此執著,只要陪我一年,難道這樣也不行嗎?」

 

簡單一句話,戴佳琬想用我的身體和刑玉陽私奔。

 

開玩笑!就算刑玉陽願意我也不願意!這計劃聽起來實在太噁心了!

 

刑玉陽臉色黑得不能再黑,要是沒有繩子掛在我脖子上,他鐵定會把戴佳琬附身的我當成沙包打暈了事,我也寧願他馬上敲暈我,省得我們兩個都在這裡進退不得又反胃。

 

大門外傳來快速接近的腳步聲。

 

「阿刑、小艾!」

 

主將學長終於趕來了。

 

目前最大的威脅乃是這條童軍繩,戴佳琬就這麼簡單地套住我,卻使我投鼠忌器無法全力掙扎,我不禁幻想主將學長一登場就舉槍射斷繩子還我自由,可惜只是派出所小警察的主將學長下班後都會繳回配槍,我們只能靠拳腳功夫應對了。

 

依稀有印象主將學長說過他槍法好像沒很好,還是不要想太多。

 

戴佳琬早就知道兩個學長的能耐,她一開始就不想給他們近身救我的機會。

 

即使我現在能靠意志力讓這個被附身的身體達成危險平衡,戴佳琬狗急跳牆的攻擊隨時會讓我失去重心,她若把注意力放在刑玉陽那邊反而是好事。

 

先前我稍微對戴佳琬的自殺手法做了功課,上吊最致命的傷害不是窒息,而是體重拉扯導致頸骨斷裂,即使刑玉陽就在現場,我也不敢冒險一躍讓他把我放下來,就算我被救回來也可能癱瘓或變成植物人,屆時不只是戴佳琬,面對冤親債主和其他敵人我更加無力,徒然延長痛苦。

 

「怎麼這麼慢?」刑玉陽扼腕道,若有地緣之便的主將學長能提早幾個小時趕到,說不定能在戴佳琬挾持我進入這個家之前攔截我們。

 

「我被派去支援抓通緝犯,晚了點才看到訊息,你只說小艾失蹤可能跑到戴家,要我有空就去確認,沒說是現在這樣!」主將學長看見我古怪的上吊姿勢亦是神色凝肅。

 

「我剛剛才趕到!」刑玉陽解釋他被鬼打牆困了一個小時。

 

「我看到留言馬上聯絡管區去戴家巡邏,他們是說這裡沒人,一切無異常,後來一直沒有你的回音才趕過來。」主將學長亦非毫無動作,只是讓外人來巡邏確認根本打不著重點,如果刑玉陽和戴佳琬一前一後腳程沒差太多,那麼巡警過來時她應該尚未帶著我抵達戴家。

 

其實我們都沒想過被戴佳琬附身居然立刻就有生命危險,總覺得大不了就是綑起來帶去宮廟驅邪,而我更是自恃有許洛薇在,萬一被阿貓阿狗附身都能讓她一腳踹出去,豈料許洛薇居然沒能看住我。

 

主將學長正在出重要任務,當然沒辦法為了一個尚未確認的消息擅離職守,錯失營救的最佳時機,感覺出他相當懊惱,只能事後再告訴他我不介意,現在還有關卡沒過。

 

「你上來時有遇到鬼打牆嗎?」刑玉陽又問。

 

「沒有。現在怎麼辦?」主將學長亦不敢輕舉妄動。

 

「等或談判。」刑玉陽死死看著我說。

 

他所謂的「等」是等許洛薇突破這個家的障壁,或等我自行掙脫附身,要是可以動我早就拚命點頭贊同了。

 

戴佳琬因主將學長的闖入相當不悅,這本該是她與刑玉陽的特別時刻,我的膝蓋抖了抖,小腿隱約快要抽筋,暗道不妙。

 

「阿刑,我來這裡的路上遇到一樁怪事。」主將學長驀然道。

 

「說來聽聽。」

 

「停紅燈時有個機車騎士忽然湊到我旁邊說:『喪門障,骨肉至親,怨之始也,以火淨之,可收奇效。』我趕時間來不及確認就分散了。」主將學長背完後補了一句應該沒記錯的喃喃自語。

 

刑玉陽眼中精光大盛:「原來如此。」

 

「你聽得懂?若有辦法就快使出來。」主將學長催促。

 

我的雙手和喉嚨雖被戴佳琬控制,神智還算清醒,方才也聽刑玉陽說到喪門這個字眼,看來這是戴佳琬能力為何這麼強以及許洛薇吃癟的原因。

 

「喪門障可從兩個方向來說,一種是鬼因執念將自己困在死亡地點,另一種則是被困在特定建築的鬼對活人的作祟誤導,也就是俗稱的鬧鬼。但也不是每間死過人的房子都會變成喪門,有用儀禮好好淨化加上往生者未心懷巨大惡念就不會有事。」刑玉陽過往靈異打工可說就是在檢查名義上的凶宅是否已出現喪門障,算是頗有心得。

 

當然以戴家父母毫無自省的德性加上怨氣沖天的戴佳琬,我們毫不懷疑戴家已經出現喪門障,更是加強版,不但活人住不下去,戴佳琬還能自由來去,並非惡靈作繭自縛,而是專困活人的障。

 

「『以火淨之』,難道是要放火燒屋?」主將學長搖頭否定這個做法。

 

「全燒固然是釜底抽薪的作法,換作公寓建築卻不可行。這裡應該有戴家琬肉身的一部分作為媒介,如骨灰,她的力量才會這麼強。找出來燒掉。」刑玉陽飛快道。

 

破了喪門障,許洛薇就能接手戰鬥,這點刑玉陽心中雪亮,主將學長雖不知許洛薇的存在,也認同這個做法能削弱戴佳琬。

 

「這兒你熟,你去找骨灰,我盯著她。」主將學長明快地分配任務。

 

刑玉陽沒有異議,轉身就要走向靈堂。
 

戴佳琬忽然尖聲道:「不許動!學長,你還沒答應我!」

 

「省省吧!戴佳琬,我馬上就要破這個障,到時候妳不見得能再控制住蘇晴艾,另外我不幫害人之徒。」刑玉陽冷聲回覆。

 

見刑玉陽完全沒有妥協的意思,戴佳琬那個怒讓我身體裡的血液好像跟著黑膿一起沸騰了,頭開始有些暈,應該是發燒了。

 

我不經意想起戴姊姊對戴佳琬的描述,她被父母握在掌心備受寵愛,大概很難接受想要的東西得不到的滋味,當然她的家境比不上許洛薇,無法應有盡有,但戴佳琬有些面向和我很像,我出於直覺明白她是個很少提出要求,看中就很難放棄的性格。

 

我對柔道和許洛薇也是這樣,雖然一開始不是自願去追求,但這些存在滋潤了我枯燥的生活,不知不覺變成生命中很重要的東西,導致我現在不擇手段想要保留它們對我的意義。

 

刑玉陽快速翻找靈堂,沒找到骨灰罈,我轉著眼睛猛瞄戴佳琬房間,希望刑玉陽想起戴佳琬在自己的房間裡自殘時也曾留下血跡毛髮之類的遺傳物質。

 

他接到我的暗示,遺憾地開口說明:「上回我們調查無果後,我就私下要戴先生找清潔人員把學妹的房間打掃乾淨了。」

 

那房間繼續原封不動的確令人毛骨悚然,刑玉陽認為不如徹底清理一番,開窗通風,起碼家中氣場改善,也能預防喪門障,可惜百密一疏。

 

又或許戴佳琬的骨灰被她自己提前保護起來了,風頭過了才放回家中?她可是頭七火化遺體完就把親娘納入控制了。

 

問題來了,現在這屋裡的確有個肉身遺物在增強戴佳琬的力量,不找出來銷毀,就算今天逃得出去依舊夜長夢多。

 

戴佳琬會乖乖讓我們找嗎?

 

答案是:想得美!

 

右手不聽使喚自行探入口袋拿出一把尖嘴鉗牢牢握著。

 

「學長,你再考慮一次好嗎?」戴佳琬的語氣古怪地浮現一絲笑意。

 

左手也跟著舉起,冰冷的金屬吻上指尖,我登時無法呼吸,頭皮發麻。

 

不要……

 

「住手!」主將學長猛喝。

 

一道劇痛竄上後腦,我慢半拍才看見左手食指指甲被掀開三分之二,鮮血泉湧。

 

幾乎是同時,我的眼淚也迸了出來。

 

痛得差點站不穩,那麼小的傷口怎會痛成那樣?

 

「戴佳琬!」

 

刑玉陽的吼聲稍微讓我清醒了一點,但第二道疼痛飛快狙擊而至,這次戴佳琬拔指甲的動作不太順利,她用力壓夾,但我的左手抖得實在太厲害了,她只弄裂了中指甲面,指尖瘀紅滲血,她猶不死心,又用尖嘴鉗拉扯幾下,扯下半片指甲連著一小塊碎肉丟到地上。

 

主將學長上前兩步,卻被刑玉陽捉住後心。

 

「等等,看小艾的腳!」刑玉陽按住險些要衝過來抱舉我的主將學長。

 

我淚眼模糊跟著注意下方,左腳腳尖何時往外滑?已有一半探出椅緣,趕緊強忍劇痛縮腳鞏固站姿。

 

主將學長雖有自信用蠻力箝制我不亂動再托高放鬆繩套,但戴佳琬似乎能更快一步讓我摔下去,刑玉陽方才也想這麼做,他們都是爆發力一流的武術高手,會放棄出擊一定是憑對戰經驗判斷出成功率不高了。

 

原來意志力對決根本是一場笑話,戴佳琬把我掛在這裡,便已做好能瓦解宿主反抗的準備,威脅必須是真的才有效,而她只要一瞬間的上風就足夠了。

 

血珠沿著掌緣流到手肘的溼滑清晰無比,劇痛咬嚙著我的腦神經,痛覺百分之兩百正常,為何我還是沒辦法移動自已的手?

 

主將學長悶頭衝進主臥室,他無法忍受繼續目睹這一幕跑去找骨灰了?我甚至沒辦法期待太多,戴佳琬已經將尖嘴鉗放到無名指上,測試性地夾緊,我全部意識緊繃到極限,準備迎接下一次折磨。

 

「學長,這下你願意專心和我說話了嗎?」戴佳琬在身體沙啞沉重的呼吸聲中繼續說話。

 

我的顫抖,她的歡悅,絞在一起變成奇怪的聲音,虛弱又亢奮。

 

「妳這瘋子,以為這麼做我就會喜歡妳?」刑玉陽怒極反笑。

 

「當然不,可是你本來就不會喜歡我啊!刑學長。」戴佳琬理所當然的說。「我沒打算真的殺她,而且也不想讓她受太重的傷,因為學長你會不開心,否則蘇晴艾還有眼睛、鼻子、耳朵、舌頭……」

 

她用尖嘴鉗一一點著那些部位,戴佳琬真心覺得拔指甲不算什麼,對我非常優待。

 

我的臉頰已經被淚水打溼了,剛剛到現在我只想拜託她停手,卻痛得連求饒的話都說不出來,只能淺淺喘息。

 

我的痛苦刑玉陽都看在眼中,雙拳握得死緊,彷彿要揍碎某個敵人的下巴,偏偏眼前有肉體可供毆打的卻是個叫蘇晴艾的倒楣人。

 

我忽然為他感到深深的難過。

 

太有正義感真不是件好事,我們三個雖然都被捲進相同的災難,刑玉陽卻因為太特別,最容易引起覬覦,我寧願手指甲加腳趾甲全被拔掉也不想和戴佳琬這種怪物同居。

 

「我只是希望你繼續幫我,陪陪我,我願意為你放棄一些復仇對象,甚至才要求你陪我一年而已!」戴佳琬開始虐待我的無名指,我咬緊牙關還是有些慘叫聲漏了出來。

 

「好……」刑玉陽看樣子打算虛以委蛇了。

 

「不好!」我用全力尖叫一聲,把聲音搶回來。

 

「蘇小艾妳很想死?我不先把妳弄下來還能怎麼辦?」他這次換吼我。

 

「就算是假的也不能答應她!指甲再長就有了,痛我就叫,這只是生理反應,你們聽就聽不要想太多!」怒火從丹田一路竄上來,倒是讓喉嚨暢快不少。

 

有股強烈直覺,別人可以對非人虛以委蛇,但刑玉陽絕對不行!一般人違背約定或許只是吃點苦頭,但換成有白眼的他後患無窮。

 

「如果你一定要亂講話,我就跨出去你直接來救我算了!」

 

就連我這個凡人到現在也無法用陰陽兩隔的常理說服自己放下發誓要保護許洛薇的諾言,說出口的話語會形成某種力量,戴佳琬會利用刑玉陽刻意失約索取何種代價才是我最在意的。

 

「蘇小艾,算妳行!給我記著。」沒想到被戴佳琬威脅完還要被我威脅的刑玉陽氣得頭髮都要飄起來了。

 

門外再度響起猛烈碰撞,許洛薇還沒放棄,既然戴佳琬覺得這是小傷,那我也要把左手當成小傷!

 

當戴佳琬又夾裂了我的大拇指,冷汗已經浸溼全身,我不斷哽咽,只能努力不哭叫以免刺激到主將學長和刑玉陽。

 

這段時間最多不超過三分鐘,我卻覺得像三小時一樣長,主將學長急奔而出將一樣物事塞到刑玉陽手中。

 

「之前戴佳琬母親提過她收藏了一些女兒小時候的物品,我猜得沒錯果然有這個。」主將學長看著我鮮血淋漓的手,目光無比凶惡。

 

胎毛筆。

 

刑玉陽立刻拿出打火機點燃筆毛,室內頓時陰風大作,門板來回拍動砰砰有聲,那股陰風盤旋了兩圈,出乎意料直撲廚房,只聞一陣鍋碗瓢盆被掀翻的噪音,又從氣窗遁逃而去。

 

體內的戴佳琬在陰風狂掃時劇烈地震了震,好似被人猛力拉扯,不管是不是機會我都豁出去了!
 

「走開!戴佳琬!」我扔掉尖嘴鉗,墊腳舉起雙手抓住繩圈,不顧傷口和繩子磨擦,拚命將手指塞進繩圈,接著力竭只能繼續掛著。

 

繩圈已經收得很緊,其實我沒能拉鬆繩圈,只是死撐著不願放手,祈求萬一腳下踩空時能擋個半秒也好。

 

「為什麼你們願意這樣救她?為什麼沒人救我?」戴佳琬又搶走我的聲帶,但已能感覺出她對我的控制變輕很多,果然胎毛筆被燒對她造成的衝擊不小。

 

說謊!明明就有不少人救過妳!我在心中對她大吼。

 

──不!你們都是騙子,最後還不是都走了!戴佳琬的意識也回吼。

 

有些事戴佳琬永遠也無法明白,之前她的瘋狂讓我驚恐,但現在最讓我窒息的是她的貧窮,飢餓到以瘋狂為食的靈魂,最初就沒有方向感,更缺乏嚮導。

 

希望她自立的刑玉陽太嚴格了,戴佳琬雖然將他視為燈塔,實際上她根本過不了這道坎,其他人再多同情撫慰對她來說只是優越者的傷害。

 

「救救我,學長,不然我會變得更壞的……」戴佳琬最後一次哀求刑玉陽。

 

「施比受更有福,關於這句話我這樣想,一輩子都只能被施捨的人,說不定看什麼都像是地獄。付出只是為自己鋪路,好走出這種貧乏的地獄,遠離嫉妒的煩惱也算一種福氣。佳琬學妹。」刑玉陽不為所動。「別讓我後悔幫過妳。回報這笨蛋的好意,現在就給我滾!」

 

已屆強弩之末的戴佳琬怔然,發出一聲長長嘆息,彷彿要投入深淵般竄離我的身體,我與她心知肚明,事情不會就此了結。

 

渾身一鬆,我無力往前倒,主將學長箭步向前撐住我,刑玉陽立刻用瑞士刀割斷繩索將我放下來。

 

「小花呢?」我張著乾裂的嘴唇半是氣聲,癱坐在地上大口呼吸,其實是想問薇薇在哪?

 

刑玉陽到大門外繞了一圈,抱回虛弱的花貓。

 

小花渾身癱軟看似昏迷,聽見我的聲音才勉強張開其中一邊眼睛。

 

「小花妳還好嗎?回答我啊!喂!」

 

「對不起……我力量用光還是進不來……」許洛薇縮得很小,我只能聽見她同樣氣到想哭的聲音。「我被殺雞凶手騙出去,沒追上,回來妳已經不見了。」

 

「沒關係,妳盡力了。」我又掉眼淚了,下意識伸手想把小花接過來。

 

主將學長握住我的手腕,不讓我接觸花貓。「妳手受傷了,我們先離開這裡再說,阿刑你抱貓,我們走。」

 

「好。」

 

撤退下樓梯時主將學長本來想揹我,但我堅持自己走,主將學長只好小心地攙扶我,不是我愛逞強,事實上我沒受重傷還走得動,只是餘悸猶存使不上力,被人揹著萬一這時有其他附身者衝出來陰我一把,我可不像刑玉陽有逆天的反應能力。

 

###

 

離開戴家後我們不約而同鬆了口氣,但小花的樣子不太對勁,我仍舊心急如焚。

 

許洛薇說她沒真的用小花的身體撞門,我聽聲音也像一個更龐大的東西撲撞上來,許洛薇應該是變身了,她用鬼身撞門一再發出室內也聽得見的巨響得耗多少力?之後的負面狀態八成影響到小花,這是我們最不樂見的狀況,偏偏還是發生了。

 

「你怎會把小花也帶來這裡?」主將學長這時才有多餘心思問起突兀出現的寵物。

 

我趕緊對刑玉陽使眼色,拜託他繼續幫我隱瞞許洛薇的存在。

 

刑玉陽沒好氣道:「我買宵夜時看見小花在車站外遊蕩,猜飼主可能出事了,打蘇小艾手機不通,這才進站探聽,發現蘇小艾和附身的戴佳琬已經搭車北上,當下只想找最近的一班車追上去,沒空安置她的貓乾脆一併帶著了。」

 

不愧是把白眼能力瞞到上大學的青梅竹馬,我就知道刑玉陽呼攏起主將學長果然行雲流水。

 

「我帶小艾去急診,你騎我的機車找找凌晨還有營業的動物醫院。」主將學長麻利地決定下一步。

 

劫後餘生的我不顧一切想要抱貓尋求安慰,許洛薇附在小花身上時,我碰觸她才有溫度和實感,我已習慣將被附身時的小花直接當成許洛薇,主將學長明白小花對我的重要性,當下主張將小花送醫,我感激地對他說了聲謝謝。

 

悄聲問許洛薇要不要改附到我身上來,她輕聲拒絕說沒力氣轉移了,加上急診處鬼魂多怕被同類趁機佔便宜,我想想也對,她上我的身還要承受這具身軀的疊倍傷痛,還不如讓她跟著刑玉陽互相警戒提醒,嚇唬孤魂野鬼也好。

 

刑玉陽將小花放進外套裡拉上拉鍊,看上去是牢牢包住貓了。

 

「刑學長,你小心點,別騎太快。」我不禁嘮叨。

 

「妳也快去把手傷處理一下,事情還沒結束。」刑玉陽說完驅車遠颺。

 

主將學長叫了輛計程車,吩咐司機直接開到最近的醫院急診治療傷口,那些受傷的手指必須拔掉破碎指甲上藥包紮,再等新指甲長出來,治療過程又是一次酷刑,我咬著袖子別開臉不敢看,還好遇到動作俐落的醫生很快就結束了。

 

我想對主將學長說等天亮刑玉陽帶著小花回來就回家,此刻我迫切需要和薇薇一起躲回老城堡,一想到回家的交通工具又萎了。

 

現在的我死也不想再上火車或遊覽車,和一群陌生人待在密閉空間裡搖搖晃晃。

 

大概是腎上腺素消褪了,原本包紮好感覺沒那麼痛的左手此刻又窮凶惡極地叫囂起來,不由自主回想著一幕幕恐怖畫面。

 

方才基於求生本能壓抑情緒甚至還算冷靜,逃離戴家後我才真正感到濃烈的恐懼不斷撲打,戴佳琬宣稱不想殺我的事大概屬實,但令我觳觫不止的是這件事背後意味著我不小心被弄死也無所謂的冷酷,她的保證沒有任何信度可言。

 

這表示只要有利可圖,她對其他人也能做出一模一樣的攻擊。

 

坐在旁邊的主將學長一臉風雨欲來,我不懂他在想什麼,只知道他很生氣。

 

「好痛……好痛……」我無意識重覆著小小的呻吟,彷彿這樣說能舒服一點,精疲力竭,偏偏腦袋卻像燒乾水的茶壺,焦灼得難受。

 

主將學長冷不防扣住我的頭壓進懷中,我嚇得閉上嘴巴停止抱怨。

 

「對不起,把妳拖下水。」

 

「沒事啦!其實也沒那麼痛,我只是嘴上說說而已。」主將學長攬得有點用力,我不敢掙扎。

 

我明白此時此刻他需要確定夥伴沒事,就像我也想這麼用力地抱住許洛薇。

 

「都傷成這樣了還逞強!」

 

「其實只有手,而且不是致命傷還好。」我是真的這樣想,早在冤親債主盯上我之後,想要變強就不能奢求全身而退,只要活著就有希望,另外考慮我主動涉入幹的那些事情,主將學長還比較像被我和刑玉陽拖下水。

 

後面的話我不敢說出來,聽起來滿欠揍的。

 

「想吃什麼?在路上買了再回去。」主將學長暫時沒多問,只讓我們先回他家休整。

 

主將學長這麼懂我,刀山火海我也跟他去了!

 

「麥當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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