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先生在刑玉陽要求下主動找上門,見面地點的改變意味著一件事,我們不會再巴巴地替戴家做牛做馬,這次戴先生用最快速度來到刑玉陽的店。

 

刑玉陽選在營業前一小時與戴先生談話,準備速戰速決。

 

「戴先生,我在電話裡詳述過重點,不接受討價還價和其他作法,如果你想盡可能全身而退,最好全力配合。我的同伴險些沒命與目前死亡加失蹤人數可以證明,你死去的小女兒極端危險。」刑玉陽對驚弓之鳥的男人說。

 

「你說我可以保留產權,只是要把房子使用權交給佳茵,授權你們處理小琬遺物,我還要負擔相關費用,以上條件全部必須簽同意切結書?」戴先生睜著滿是血絲的眼睛啞聲確認。

 

「戴佳琬的遺物最好全部銷毀,絕不能讓其外流,保險起見我會親自經手。關於房子部分很簡單,你只要這麼想,大女兒和小女兒想讓哪一個住進原本的家?但你本人必須搬出去,客廳地板磁磚全部換掉,那間房子必須重新裝潢。」刑玉陽身上的亞麻色針織薄長毛衣隨著坐姿改變出現柔軟皺褶,左掌按著桌面,易牽動傷處的右手則鬆鬆垂在身前,中年男人低頭望著咖啡,半長髮的俊美青年不再賣乖討好長輩,態度強勢冷淡。

 

「我……」

 

戴先生滿腔疑問不滿,我不用猜就知道他的心聲──「為何我會這麼倒楣!」

 

「假使你的養女願意幫忙繼承管理那個『家』,你還有保住房子和性命的機會,否則等戴佳琬恢復力量,她大概很想讓爸媽早日團聚。」刑玉陽強調那個關鍵字,好讓戴先生理解重點,他們是來幫他留住財產而非搶奪。

 

「那個不孝女現在人都不知道在哪裡?」戴先生弱弱回答。

 

「我可以替你聯絡戴佳茵,她若不答應,我們便無能為力了,畢竟這件事太危險,本來就不是我方義務,甚至已經承擔很多損失。」刑玉陽故意抬高架子催發戴先生的危機感,但他並未言過其實。

 

戴佳琬的父親考慮許久才答應提議,妻子失蹤帶給他不小打擊,兩個女兒先後出走,男人的生活幾乎都靠戴太太打理陪伴,作先生的還沒準備好反過來成為照顧者,他連一個人生活都有問題,這點從頹廢不整的外觀很明顯看得出來。

 

「你現在有很多事要做,尋回妻子,賺錢支付將來保證人身安全需要的開銷,還要多積功德。不相信我們?你可以雙管齊下另外找高人救命,但別動那間凶宅,亂搞一定會出事。」刑玉陽的聲音中蘊含著令人不得不諦聽的壓迫感。

 

「為什麼會這樣?好好一個家……我好不容易要退休了,有房有車,有老婆女兒……」戴先生喃喃自語。

 

我忍住譏諷,反正懶得罵了,好在戴先生還沒懦弱到連自己的老命和老本都不要,沒什麼反抗就接受安排。

 

我想戴先生態度的轉變和老婆失蹤時也將私人存款與共同帳戶裡的錢提領大半有關,一貧如洗的壓力不是原本生活穩定的中年人能忍受,他現在還是不想通報妻子失蹤,多少抱著妻子會主動回來的奢望。

 

刑玉陽沒有逼得太緊,過度刺激挾持人質的戴佳琬可能導致魚死網破,目前以戴家七零八落的情況,就算幸運找到人也無力安置,只好期待過陣子戴先生冷靜下來後能改變做法。

 

善後工作算是相當順利,戴先生一回去就雇用清潔公司開始打包戴佳琬的相關遺物並清空房間,整個家都用漂白水加氫氧化鈉消毒過一次,接著裝潢師傅也拎著電鑽來拆地板。

 

關鍵是抹銷戴佳琬生活過的痕跡,她小學五年級時戴先生半買半貸購入這間市區公寓新屋,算算戴佳琬在那裡住了十年左右,還不是普通的居住,身心可說是被雙親囚禁在這間房子,死前倒數的日子精神暴力更加變本加厲,要壓過這份束縛談何容易?

 

刑玉陽致電戴佳茵,重述最新認知的戴佳琬危險性,並請她做好提防,原本打算和戴家一刀兩斷的戴姊姊聽說我被戴佳琬吊起來拔指甲,立刻決定來探望我,坦白說她打算這麼做讓我很驚訝。

 

我對戴佳茵的印象一直停留在神經質又疲憊的好人,至於好人的依據,主要是我這麼認為。經濟並不充裕卻願意支付妹妹的住院費用,同樣在底層生活,我理解她這麼做有多麼不容易。

 

小老百姓的生活總是這樣,你沒事多請一天假就要擔心老闆不悅,工作是否會開天窗;生活中許多開銷就是省不了,忽然多出一筆大支出,只能咬牙承受,祈禱身體不會出狀況或有其他意外,以免不能工作就完了。

 

就算像刑玉陽自己開業當老闆,一處地方客群有限,先天條件再好,他要是經營得太散漫也是喝西北風,客人想到來消費是你的運氣,要是遇到沒開張先扣分再說。更別提主將學長作為特種公僕,非但沒有足夠時間經營生活還要承受各種風險。

 

戴佳茵用相似行動表達她明白我們承受的壓力,包括職業收入與健康等種種風險,投桃報李的感覺比支票還令人高興。

 

過了兩天,戴佳茵果然信守承諾出現。

 

「我沒想到她會這麼過分,對不起。」戴佳茵第一句話就是道歉。

 

她看起來很生氣。

 

「又不是姊姊妳的責任,妳本來一刀兩斷的決定很對,我們只是擔心現在妳一個人生活還是有危險。」我觀察著她的反應。

 

「你們確認那兩個神棍是佳琬所殺,她綁走那個女人,還會繼續對其他人不利,你們想到一些補救方法,但需要戴家人配合。」OL女性輕輕複述目前認知的事實。

 

戴佳茵把實際是表姨媽的養母一貫稱呼為那個女人,我不懷疑她想和戴家一刀兩斷的決心,只是情況似乎不容她這麼期待了。

 

「刑學長尊重妳本人的意願,但妳如果無法割捨那個家,就得用正確的方法保護自己,不能逃避。」

 

「我無法割捨?」戴佳茵的表情像是聽見一整條街的瘋子說笑話。

 

「妳沒有改回被收養前的姓名,妳為戴佳琬做壞事生氣,卻還是幫她道歉。這樣下去妳會被戴佳琬帶走,因為你還想當她的姊姊。」我憂慮地解釋後試探詢問:「妳也擔心行蹤不明的戴太太對嗎?」

 

戴佳茵緊緊地抿著唇,眉心下陷。

 

「我不是爛好人,我不想當白痴,為什麼……」

 

「因為戴姊姊是普通人吧!」我福至心靈冒出了這句話,她一臉莫名其妙。

 

忘恩負義需要天分,有些人天生臉皮薄,幹不來太下流的事,被多餘責任感綁死的傻子更是一海票。別再說只有自私是人性了,雞婆八卦熱心救難也是啊!到底人的本性會在什麼時刻轉到哪面骰子很難說。

 

戴姊姊已經發現恩怨不能互相抵消,正因為她不放棄對戴家的怨恨,她也無法忽略戴家曾給她的恩惠,有些人就是辦不到稀哩糊塗抵消了事,非得算得黑白分明。

 

我也有這種強迫症,對戴姊姊苦逼的心境非常理解。

 

「反正靠戴先生鐵定不成,穩死的,但戴姊姊不一樣。」

 

「我哪裡不一樣?」

 

「妳是戴家的長女。」我直視她道。

 

這個稱呼讓她繃緊全身,瞪大眼睛,相當難以適應。

 

「無論合法財產繼承權或者這個家的祭祀權,妳都有這個資格接受,問題是妳願不願意回來?」

 

「我早就簽字放棄遺產了。」

 

「這是我們一開始就想向妳確認的部分,戴先生也不想把財產留給妳,妳可能拿不到豐厚報酬,刑學長的辦法是在名義上由妳繼承家主之位管理這個家,讓房子不致於變成鬼怪巢穴,甚至害到一些無知活人。」

 

原本主將學長認為將擔子交給戴佳茵不甚妥當,但眾人一致同意讓戴佳琬父親接手房子會是一場浩劫外加拖更多人下水,目前已經夠嗆了。

 

「我不可能搬回來住。」戴佳茵惡狠狠說。

 

「不用搬回來,只要定期過來確認房屋情況,打掃環境和祭拜公媽,最好還能收些男房客代替妳住在這裡,必須把戴家租出去維持人氣,我們已經替妳向戴先生爭取到補助,比如說房租妳拿一半,維修成本從剩餘收入扣除才匯給戴先生,他沒有妳同意時不能接觸房客並踏進建築物,等於由他聘妳管理守衛自己的房子。」我小心翼翼地說明。要戴先生付薪水給養女簡直痴人做夢,甚至房租全給也不可能,刑玉陽爭取重點便放在半義務辦事的自由權威和全面控制權。

 

「就算能收到房租也不划算,只是讓妳盡量在不虧本前提保護這個家的安全性,畢竟要人做白工太扯了不是嗎?運氣好可能外快會多一些,萬一將來工作租屋那邊臨時有變,還能多條退路。不過妳要和我們約法三章不能獨自前去戴家,面試房客時要找我們一起,不能把房間租給女性,還有隨時留意房客狀況,認為不對勁就退還押金趕人。」我愈說愈覺得家主條件簡直太刁難人。

 

光是和戴佳琬搶地盤就是在玩命,更別提定期兩地奔波的管理成本。

 

生人與死者之爭,陽宅與陰宅之爭,更是姊妹之爭,戴佳琬為了在死後得到更多力量付出的心機絕不會少,沒有相當程度營造便無法拉回傾斜的天秤。

 

戴佳茵靜靜聽著,日光灑在她平凡臉龐上,切割出幾片銳利的明暗。

 

「這是普通人才做得到的辦法。」我說。

 

「你們太高估我了。」戴佳茵苦澀的說。

 

「作為提議者,要是妳真的缺人陪伴到戴家處理例行作業,我們會出人手幫忙。」決定這種做法對我們何嘗不是負擔?我已經決定這種事就不讓主將學長和刑玉陽出動了,反正我時間多又缺歷練,許洛薇恨不得當面找戴佳琬PVP

 

「事情沒這麼簡單,妳忘記我為何離家出走嗎?我甚至不確定搬到哪才安全,那個變態一直想找到我,也許我永遠都得這樣東躲西藏。」戴佳茵拋來責難的一眼,表示她自身難保。

 

當初戴佳茵險些遭跟蹤狂強暴,同事雖及時趕到報警,情況太過混亂加上同事也是女生不足以阻止跟蹤狂逃跑,警方迄今沒能抓到犯人。

 

戴姊姊最令我佩服的一點,以及我和學長們相信她有能力接下家主之位的理由,就是她從未心存僥倖,哪怕放棄許多普通人幸福享受也要保住基本人身安全,再怎麼狼狽還是有著一份高傲。

 

想活下去,這就是凡人最強大的力量,困難的是想活下去還要守住本心,只要一天還在掙扎,我們就能成為戰友。

 

「關於這件事,不管妳答不答應守護戴家,都想請妳盡量勻點時間配合我們進行一個計劃。」我看著屋簷下的許洛薇,她站在戴佳茵背後露出大大的笑容。

 

「計劃?」戴佳茵一瞬看起來想要拒絕,視線掃過我包著繃帶的左手,最後按捺不動,眼神羞慚,多想一口答應,理智卻必須拒絕,她沒有資格揮霍個人時間,工作有個閃失就保不住一切。

 

坦白說,當初主將學長主動聯繫請我協助調查神棍,倘若我已經有一份收入足以養活自己,大概有八成機率選擇婉拒,剩下兩成則是乖乖聽從指示過個水就當幫上忙了,不會按照我的希望全力以赴。

 

並非無情,只是我百分之百相信人脈廣闊的主將學長找得到其他人或其他方法來頂我的缺,而我真的需要積極保住飯碗,才不會變成下一個走投無路的笨蛋,給社會和他人增加麻煩。

 

目睹戴姊姊的悲傷無力讓我怒火翻騰。

 

戴佳琬帶來太多挫折,我需要找回自信,或者誠實一點的說──找人遷怒,許洛薇也一樣,她憋不住了乾脆提出某個天馬行空的點子,接著我用盡洪荒之力居然成功說服主將學長和刑玉陽同意出馬幫忙。

 

有萬能的學長在此,何愁大事不成?

 

「妳聽過某個FBI心理測驗嗎?」我希望自己不要笑得太陰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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