韻真決定給司徒燭華找點事做,避免他又鬧出驚人之舉,順便徹底利用他的學者專長,於是第一場講座內容火速敲定,當天韻真就列印了簡單的公告貼到布告欄。

 

講座剛開始就坐滿二分之一空位,司徒燭華演講到一半時,陸續探頭探腦摸進來的學生已經擠爆演講室。

 

原本只想在原系館隨便弄間視聽教室讓司徒燭華講給本系生的韻真,臨時起意申請了國際會議廳裡可容納一百五十人的演講室,又要動研社的人幫司徒燭華設計可比指揮家的彩色輸出海報到處貼,果然演講當天威力驚人。

 

「……殭屍都會害人嗎?關於殭屍有則很有趣的傳說,請見於《子不語》這本著於清朝的書中關於<南昌士人>的例子,這個故事是描述有兩個住在寺院準備科舉的書生,就像現在我聽說臺灣的大家租房子準備國考一樣……」

 

台下笑聲不斷,更加奮力拍手,司徒燭華面帶微笑點頭回應,又繼續描述下去。

 

「這兩個書生一同讀書,感情很好,其中一個年紀較大,我們就稱他為學長好了,有天學長回家探望親人,不幸得了急病死掉,但那位學弟卻不知情,仍舊在寺廟裡讀書,有天夜裡,學長回來了。

 

「當然這時候大家都猜到了,學長不是人。他走了進去,學弟正在睡覺,於是他拍拍學弟的背,告訴他自己已經死了,學弟嚇得說不出話,學長只好安慰他說:『如果我要害你,何必光明正大來見你?只是請你幫我處理後事而已。』學弟於是放心聽學長拜託他照顧遺族,幫忙刊印生前詩文與償還債務,交代完就要離開。學弟見學長和從前一樣未變,如今卻陰陽兩隔,不禁傷心挽留,於是學長又坐回去繼續聊天。

 

「學長匆匆聊了幾句就說:『我要走了』接著他卻站在那裏動也不動,兩眼發直,口水直流,模樣也變了,學弟大叫請他離開也不理,各位猜猜發生什麼事?」

 

「學長變殭屍了!」

 

「沒錯,他的魂魄走了,屍體卻留在原地,學弟動,屍體也動,學弟跑,屍體就跑,學弟於是衝出門逃命,屍體就追在後頭,連連跑了好幾里,學弟爬過一堵牆,用盡力氣倒在地上,而那殭屍卻卡在牆後,還露出頭朝他流口水。等到天亮,終於有人經過救了學弟。」

 

「博士,那殭屍沒找其他縫隙或繞路過去吃掉他嗎?」這邊有人巴不得殭屍戰力高些,總是每回都讓主角逃脫真沒意思。

 

「為何殭屍不這麼做呢?我們可以回想一下日常生活,比如說貴校宿舍庭院入口皆有設一塊屏風似的石牆,稱為『影壁』或『堵壁』,使學生必須從兩邊繞進去,這便是一種避邪的方法,因為以前人們相信鬼只走直線。」司徒燭華流暢解釋,眾人恍然大悟。

 

「古人認為人的魂魄又有分聰明與愚笨兩種,魂還留在屍體裡時,人的個性和感情都沒變,即使是死人,我們卻不一定會怕他,但魂走了以後,只留下沒有靈性的魄,從許多紀錄都能看見殭屍模仿附近活人的動作,也只會單調地追人,這時再笨的活人也會覺得危險,因為已經變成沒有靈性的怪物了。」

 

演講時的司徒燭華穿著立領盤扣白色唐裝上衣,配上那烏黑辮子,俊朗的五官,顯得飄逸如謫仙。

 

聽眾忍不住興奮地討論起來,站在最後一排的韻真輕輕拍手,司徒燭華朝她點頭一笑。

 

韻真臉頰微微發熱,這人怎麼老喜歡對著她笑呢?

 

「這小子真會做人哪!」歷史系主任滿意地看著司徒燭華將他的見面禮穿上身。

 

其實那件唐裝上衣本來是系主任買來想自己穿,然而攬鏡自照後赫然發現還真像穿著壽衣,頓覺不妥的蘭渚只好憾恨地將戰利品包回去,做了個順水人情送給司徒燭華,當作感謝他遠道而來的見面禮。

 

為什麼加拿大臭小子穿起來這麼好看!他明明也有泱泱宿儒的風采!系主任暗暗歎息。

 

但司徒燭華給他面子,把系主任送的新衣穿來演講還吸引這麼多人氣,第一次講座都還沒結束,中文和外文系就準備來搶人了,系主任只有一個字,爽!

 

「韻真已經拜託司徒博士初次演講務必選擇輕鬆有趣的題材,讓外系學生也能融入其中,講題選了『鬼魂、殭屍與避邪禁忌』,目前他做得不錯。」韻真有些訝異以一個孤僻的學者而言,司徒燭華演講時的投入認真顯得真心享受,將面前的年輕人都當成自己的學生諄諄善誘。

 

和天心五傑一起吃便當討論的情景也是,他大概很喜歡分享知識與照顧晚輩,比想像中還單純的好人。

 

另一方面,早早就來前排卡位的天心五傑也像毛毛蟲貼在一起興奮地仰望太師父。

 

「太師父真是強,我才拿海報回系上貼,馬上就一群人問我那個長得很像尊龍的學者是誰,然後決定今天一定要來三峽聽太師父演講。」中文系的王鏡元悄聲說。

 

音樂系的阿鐘也點點頭,表示他那邊的群眾反應也差不多。

 

帥哥不是沒有,但要腹有詩書氣自華,外加特立獨行卻不難相處,實在不是天心五傑老王賣瓜,他們這個太師父可是難得一見的稀有動物。

 

回首一望,滿山滿谷黑鴉鴉的人頭有七成都是女生,個個盯著令人耳目一新的演講者害羞嬌笑。

 

「我就說嘛,怎麼可能像《偵探伽利略》一樣都是女生來聽講,按照人口統計來說,一定也有GAY!」小西對他們的宣傳成果很滿意。

 

「快專心,太師父要繼續說下去了。」王大德提醒同伴。

 

「接著我們回到宋朝的傳說,中國浙江一處叫嵊縣的地方也有與<南昌士人>非常類似的故事,只是劇情變成了有人請和尚去作法事,和尚剛走到半山腰,此時天已經快黑了,遇到一個正想去僧庵投宿的客人,和尚於是將鑰匙交給客人,請他自行開門借宿。」

 

客人夜半聽見朋友敲門,記起這個朋友早就死了,本想仗著膽量不理,鬼卻說:「你不見我,我就自己進來。」他只好跳起來和對方應對,也經過了一番委託敘舊,直到快天亮時,客人主動請鬼離開。

 

鬼開始變得呆滯,接著模仿起客人的動作,客人驚覺不對,跳床逃跑,鬼亦追到客廳,客人記得鬼不走直線的禁忌,於是環繞室內遊走,鬼被柱子卡住,緊抱柱子動彈不得。

 

「在<嵊縣山庵>的鬼有實體,動作也與其他殭屍故事一樣,若是被這樣的鬼抱住可就不得了了。客人一路跑下山,這時天也亮了,遇到僧人才知道,昨晚做完法事的人家準備出殯時,棺材過輕,打開一看竟是空的。」司徒燭華停了一停讓聽眾有時間思索。

 

「眾人感到奇怪,回到庵裡一看,果然抱著柱子不放的就是死者。有趣的是,故事裡彷彿客人真的看到他的故友,並未提到外表不同的問題。但在這裡卻是不同的鬼附身在新鮮屍體上行動,鬼魂走了以後才引發屍變。」

 

「殭屍真是複雜。」王大德低聲跟同伴討論。

 

「太師父一定是想趁機教我們一些撇步。」阿鐘說完低頭拚命筆記,其他人則準備之後再借去影印。

 

「兩個故事相隔六百年,卻同樣指出了魂魄與殭屍的關係,原則上屍體久而不腐便可以說是殭屍,但假使我們遇到殭屍……」司徒燭華故意停下來,環顧周遭,眾人屏息等待。

 

「也許你得先確定這殭屍的行動原理,假使是屍變成妖,會在晚上出來吃人的殭屍,綁起來砍頭焚燒是比較安全的作法。至於被鬼附身才動起來的殭屍,則是用符貼在對方身上,把鬼趕走即可,不一定要毀損大體。」

 

聽眾正為這段幽默的結論忍俊不住,司徒燭華手上驀然多出一張黃符,目睹魔術表演的學生們紛紛鼓掌叫好。

 

「沒想到來了這麼多聽眾,我身上只有一份獎品,下次我會記得有備而來,現在開始有獎徵答,答對的人就可以得到這張平安符,請問剛剛的演講中,殭屍害怕的東西有哪些?舉出三種即可。」

 

韻真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近乎暴動的踴躍反應。

 

「選我!選我!」天心五傑用力揮手,坐在後方也有意搶答卻被他擋住的女生們紛紛發出不滿的噓聲。

 

「那麼,就決定是左邊第七排穿黑衣的同學。」司徒燭華也難以取捨,結果選了一位在邊角處的靦腆女孩,她筆直舉著手,相當認真,立刻有人將麥克風遞給她。

 

「日光,雞啼和……紅豆。」她害羞地作答。

 

「正確無誤。請上來領獎。」司徒燭華拍手鼓勵,女孩扭捏地在媲美洪水的妒羨眼神中走上前。

 

沒想到司徒燭華卻沒將黃符直接交給她,而是在幸運聽眾面前飛快將符摺成小八卦,用紅線綁起,頓時成了個別緻的手機吊飾,她雙手接過,回到座位上抿唇竊喜。

 

「今天的聚會就到此結束,謝謝大家的參與。」

 

掌聲如雷中,司徒燭華和韻真交出了第一張漂亮的成績單。

 

「你沒說還準備那種獎品。」韻真跟司徒燭華一起收拾完資料,併肩走在回繫星樓的路上。

 

「應應景罷了。」司徒燭華舉掌作勢書符,逗笑了韻真。

 

「那張符真的有效嗎?」她忍不住好奇。

 

「我希望有效。」他輕鬆地回答,不過韻真猜司徒燭華至少會認真照著制式書平安符,而非鬼畫一通。

 

「果然邀你來邀對了。」連韻真在聽講時都得努力忍笑,好幾次又被他話裡的機鋒逼得緊張起來,頗有洗三溫暖的感覺。

 

「現在的孩子既不信邪又好鬼,只是需要一點講解,理解才能帶來尊重。」司徒燭華面對韻真也難免帶了點教師習氣。

 

「正是如此。」韻真深有同感。

 

這時的韻真還不知道眼前這個溫文儒雅的美男子已經挖好大坑,準備請她跳下去。

 

 

 

 

arrow
arrow

    林賾流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