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車拐進巷子,在怎麼看都不像旅館的一排老房子前停下。

 

晏君冷冷地望著王大德。

 

「對不起,晏君學姊,敵人這麼卑鄙,我不能讓妳一個人待在陌生旅館,我們有五個人,一定能幫上忙!」王大德說完拿出鑰匙正要開門,公寓一樓入口就被從內推開,小西和鏡元驚訝地看著臉色慘白的晏君。

 

「你的主機忽然冒煙,小西認為是不祥之兆,要阿鐘占卜又是大凶,我們怕你在路上摔車正要去找你。」王鏡元仍看著他們系上的大學姊喃喃說。

 

晏君學姊跟大德,這是哪門子彗星撞地球的組合?

 

「我們被一個女生用邪術襲擊,差點被殺,學姊受傷了。」王大德說完,三個大男生連忙請晏君上樓歇息。

 

「不,我就在這裡等韻真來接我。」晏君目光如劍橫掃三人,小西和鏡元畢竟是中文系學生,對自家學姊較熟,見苗頭不對立刻將大德揪到一旁。

 

「你對我們的學姊做了什麼?她超不爽的。」王鏡元悄聲質問,用下巴比向正聯絡韻真的晏君。

 

「學姊救了我的命,她和韻真學姊同門,好像還更強哩!可是我害她受傷了,敵人埋伏在學校,她堅持要去旅館避難,我沒辦法只好直接把她載過來。」王大德說。

 

「幹得好!可是你完蛋了,晏君學姊最討厭有人忤逆她,跟你們歷史系的星平大學長一樣。」小西拍拍他肩膀,宣告死刑。

 

王大德哭喪著臉,決定夢中情人的健康安全才是首要之務,就算被怨恨也值得。

 

方才在途中,晏君已撥出一次電話,王大德正豎起耳朵注意,她卻非常不給面子地切換外語,聽起來像英文又不是英文,大德完全不解其意,但從語氣判斷,晏君學姊似乎在指揮緊急對策之類。

 

她都吐血了啊!其他人沒在現場看到那該死的金光寶貝凶器,雖然被擊中的地方好像沒有外傷出血,王大德只知道那傳說中的法寶殺氣重得詭異,萬一自己被打到必死無疑,晏君努力站穩不願示弱,但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她搖搖欲墜。

 

「至少先上去喝杯茶休息邊等韻真學姊如何?」王鏡元企圖打圓場。

 

「不。」

 

「這樣的話,沒辦法了。」他也拿出手機將留守的阿鐘和玄武叫下來。

 

天心五傑宛若門神般站在騎樓下。

 

「你們這是做什麼?」晏君總算明白天心五傑的棘手之處。

 

完全聽不懂人話,比天兵更天兵的問題製造者。

 

「陪學姊一起等,有必要的話隨隊支援。」王鏡元頂頂眼鏡。

 

二十分鐘後,韻真騎機車用最快速度趕到,滿臉焦急。

 

「旅館不好,若敵人使鬼,我沒辦法保護師……姊!」韻真在晏君的暗示下及時將稱謂轉彎。

 

晏君師尊即使重開天眼也有方位和時辰的限制,連師尊付出這麼多代價和時間都只能練到有限的程度,一度失去的能力,要在死後取回付出的代價無可計數,陰陽眼這種普及的天賦,彷彿是活人專屬的能力。

 

「一個已經夠麻煩了,還是五個?」堂堂僵屍居然要躲進菜鳥道士家裡,晏君不允許這種蠢事發生。

 

「敵人正在監視我們的一舉一動,師尊不願跟黑家人聯繫,要大家不動聲色做好準備,韻真若不能時時刻刻親侍師尊,天心五傑這裡不失為一處避人耳目的好地方。至少請師尊等到太爺回應,養好傷再作打算。」韻真苦勸,偏偏黑太爺好像不在國內。

 

「韻真,連妳也要和我作對嗎?」

 

「師尊!您不懂天心五傑有多麻煩,他們鐵定會追到旅館,而且鬧得天下皆知,師尊帶著這群蜂鳴器不管藏身何處危險性都倍增,不如事先防範,化阻力為助力。」韻真真心誠意地警告。

 

「說得有理。」一個王大德就害她吐血了,晏君已深深感受到菜鳥道士的威脅。

 

「她們是在說德語嗎?」王大德問。

 

「好像是拉丁語。」試著研究過拉丁文聖經驅魔效果的小西說,他從小就需要自立自強。

 

「英語哪裡不好了?」換成英語他還有希望聽懂一點。

 

「學姊太了解我們的程度了。」王鏡元惆悵地說。

 

半晌,晏君似乎被韻真的說法打動,同意上樓暫避一晚,但天心五傑認為只要她踏入他們的地盤,他們就有辦法將一晚延長到她康復為止。

 

鏡元使了個眼色,玄武和阿鐘連忙率先衝上去開門並在一分鐘之內搶救客廳亂象,韻真攙扶著晏君緩步上樓,藉著師尊傾倚過來的重量,韻真驚覺她的傷比想像中要嚴重,說到底,師尊會受傷在韻真眼中就是不可思議的事!

 

「小西的房間最乾淨,暫時充當病房。」天心五傑宣布。

 

其實不能用比較級,事實一目了然,除了小西臥室以外的房門紛紛深鎖,彷彿封印了魔物般絕不能在女性面前打開。

 

晏君朝眾人輕輕點頭致謝,隨即和韻真進入房間,私下檢查傷勢。

 

師尊拉起上衣,韻真立刻為那雞蛋大的壞死處抽氣。

 

「沒關係,挖出死肉再癒合就好。倒是一個不怎麼樣的嘍囉能使法寶,在事情明朗前我都不希望你們貿然靠近那個女道,危險的是她背後的人物。」晏君說。

 

師尊說得輕鬆,那做起來是很痛苦的。但晏君心意已決,韻真只能默默服從。

 

法寶?這個字眼更不普通。連晏君師尊都不會役使法寶,就能知道法寶在道術中並不常見,法寶通常是太古偶然出土的遺物或源自仙界的器物因故流落人間,偶爾也聽說仙人授寶物予凡人,但往往在人間匆匆一現後又被回收。

 

人類道士通常很難持有法寶,除了法寶無法由人製造,就是妖怪也在爭奪法寶,已面世的法寶其實更常在妖、仙之間被爭奪,人類修道者沒力量分杯羹,或能力不足以驅使法寶,在黑太爺的時代落差就已經如此明顯。

 

「韻真以為現在的道士應已不會法寶才是。」韻真受到的教育告訴她能使法寶的非仙即妖,後者更是年歲與能力都不能小看的妖怪。

 

「通常只有兩種可能,以組織為單位繼承或搶奪別家的法寶。偶爾也有瞎貓碰上死耗子得以發動法寶的天賦之人,或命中注定要得到法寶的因緣奇特者,但法寶不是能隨便轉讓製造的東西。」晏君蓋住傷處道。

 

「傷我的那物望去極似法寶,但要說真法寶威力又太弱了,恐怕是某個法寶的仿製品,而那女道也不像真能控制的模樣,她懇求寶貝出竅哩。」晏君諷刺地說。

 

「師尊,請您先安歇吧,韻真這就去取藥來。」韻真這裡的藥指的當然是新鮮人肉,即使她不想在天心五傑的住處做這種事。

 

晏君環顧小西的房間,似乎和韻真意識到同一件事,這兒不適合殭屍進食。

 

「稍安勿躁,敵方此刻就等著人贓俱獲,拿住黑家犯事證據好師出有名,又一次大戰要來了,且觀察幾天,這點小傷我還撐得下去,我不能冒著失去妳的危險,韻真。」晏君閉目沉思後說。

 

「再說,假使我的推論正確,對方為了幫我們羅織罪名,可犯了不少讓我們能盡情動手的實質惡行。去蒐集證據吧!之後聽我號令不必手下留情。」她揚起冰冷的微笑。

 

韻真堅毅地膝跪接令行禮。

 

「韻真只知師尊受傷必須滋補,暫且先帶了這個應急,請師尊食用,包裝由我之後隨身攜出。」她從包包裡拿出兩袋血漿。

 

「不愧是我的愛徒。」

 

※※※

 

「怎麼辦?太師父的手機打不通。」天心五傑擠在王大德房間竊竊私語。

 

「我已經在不辣客上給太師父私訊了。」鏡元說。

 

「太師父應該打得過大德你說的女道士?搞不好她是妖怪變的。」阿鐘緊張地問。

 

「太師父一定沒問題的!」

 

「但你說晏君學姊也很強!她都傷成那樣,那個金光法寶媽的超邪門!噹一下就把學姊的刀打斷耶!」那種刺刀拿來割殭屍頭就像切奶油,金光法寶換成撞他們的脊椎骨不就跟破衛生紙一樣?玄武才不要看到太師父的肚子也穿個洞。

 

「太師父不是說他會飛劍?對打總能還手?」

 

「笨蛋!你看過嗎?」

 

眾人一片沉默。

 

「學姊說偷襲我們的刺客也是被操控的,好像過度超頻才能使用那個法寶,再過幾天整個人就會爆炸。」王大德餘悸猶存。

 

那個小女生也是人吧?為什麼會被派來做這種事?被逼的還是遭到洗腦?王大德只在小說漫畫看過這種死士,沒想到實際遇到時,他的感覺會這麼糟糕!

 

「好噁!」阿鐘抓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

 

「啊,太師父留言了。」王鏡元拿起他的智慧型手機滑了滑。

 

「他正在追查失蹤學生下落,要我們先收留晏君學姊,隨時跟他報告動靜,剩下的等他告一段落,他會立刻趕回來處理。話說期中考剛考完,失蹤人數已經增加到十五人了。」

 

「如果太師父在查我們學校失蹤的人,表示綁架他們的可能是非人類對嗎?」阿鐘不安地問。

 

「如果是一般人幹的早就被查到了,臺灣警察也不是真的這麼爛。」小西托腮說。

 

「我打工那邊的老闆透露,警界內部整個炸翻鍋,連媒體都不太敢報了,很邪就是。」

 

小西的天賦太突出,上大學後就很自然就被一些神壇找去當助手,最近的失蹤事件當然也導致尋人業務大增。

「情況真的有那麼糟嗎?」玄武總覺得一天生活很快就結束了,除了關心失蹤事件的同學會聚在一起談論報導消息,日子乍看還是很平凡無趣。

 

小西聳聳肩不置可否。

 

「我們有門規限制,沒拿多少報酬幹嘛把自己賠進去?再說招不到魂也是好事,這表示人可能還活著。」

 

「棉被給我,我要去客廳睡。」小西拿走大德的被子枕頭淡淡地說。

 

「厚,你隨便找個人擠擠,都是男生有什麼關係?」王大德也不是不知道小西有潔癖,但今晚多虧他的潔癖才馬上能空出房間收留學姊,眾人當然感激小西的付出。

 

「算了,我可以順便看門,否則學姊她們可能半夜走掉,或外面有什麼東西想溜進來。」

 

「喔,麻煩你了。」小西忽然這麼嚴肅,他們有點不太習慣。

 

「明天開始要怎麼做,工作也得先分配清楚。你們決定好再跟我講,這是戰爭。」

 

自從敵人想殺死他的兄弟,戰爭就開始了。

 

天心五傑各自懷抱沉重心思入睡。

 

※※※

 

司徒燭華來到位於嘉義民雄鄉與新港鄉之間的一間透天農舍。

 

近日發生的失蹤事件震驚全國,部分找上法師尋人的家屬為了擴大成功機率,同意提供資料讓圈子裡有意試試身手的修道者協尋,雖然比不上面對面調查了解詳情,但關於失蹤者的介紹也比報紙上要詳細多了。

 

天心派裡的長老也收到友人捎來的資訊,據說是天心門眾在不收費的情況曾作出一些成果,對病急亂投醫的人來說已算非常靈驗。

 

有了招魂所需的一切材料,即使是生魂應該也有辦法連繫才是,但司徒燭華卻一無所獲,家屬表示兒子因為感情問題有意休學,才會在期中考前回家,家人也不敢逼得太緊,怕他想不開。

 

司徒燭華拜託天心派老人去問了那男孩平常回老家的交通習慣,臺北到高雄,通常是搭高鐵,但兒子情緒不穩,家屬也不敢肯定他是否真的打算回家,寧願相信他遲遲未歸只是一個人去散心。

 

但新聞上爆出中理大學有一群學生同時失蹤,家屬又緊張了。

 

不管凶手是誰,總不可能封了全域神鬼的口,離開臺北後應該能得到消息,這麼想的司徒燭華乘上區間車,順著那名失蹤大學生返家方向一站一站前進,終於在某處小站月臺上看見笑瞇瞇的土地公。

 

土地公沒說半句話,只是派遣使者將他引到這間農舍。

 

司徒燭華遠在路上就發現濃厚的死氣,心知那名大學生凶多吉少。

 

透天農舍周圍以樹籬圍起,旁邊還有幾棟建築物,除此之外是休耕的稻田荒地和鄉間小路,司徒燭華記起老徒孫跟他報告的評語,按照臺灣人愛置產的習慣以及空屋率來看,哪兒都能藏人……甚至藏屍。

 

大規模失蹤不可能是一輛貨車載著肉票到處跑,但警方等了幾天也沒有半通要求贖金的電話,這股沉默於是愈發不祥。

 

「太師父,我有在官家服務的道友暗示,政府已經火燒眉毛,正在協商讓大型道門介入,至於是邀哪兒的道門,本地、大陸、日本或別處,咱就不明白了,您毋須全攬在身上。」天心派老人們這樣勸告,如果要和黑家人作對,恐怕需要至少一個以上勢力相當的集團,另外民間也有自發性集結的修道者。

 

司徒燭華從福德正神王泰照那問到的暗示恐怕也與這個現象脫離不了干係。

 

推開大門時,司徒燭華不經意想,也許這些失蹤的大學生不是原因,而是餌。

 

屋內異常乾淨,連一粒灰塵也沒有。

 

司徒燭華屏住氣息,看看名為農舍實是小別墅的格局,算了算風水,朝其中一間房走去。

 

開門,空氣裡似乎還殘留著尖叫聲,一股怨氣徘徊不散,但凶手已經離開了,床上躺著一具乾癟的赤裸男屍。

 

人們總是想像吸血鬼才會取用鮮血,其實現代社會只要出現一具被啃食不全的屍體,立刻就會造成軒然大波,咬痕也逃不過鑑識技術,如果不能做到毀屍滅跡,一些有靈性的殭屍索性仿效吸血鬼的作法,但是,仍以讓獵物徹底失蹤的手段最為常見。

 

正因為科技發達,人們很容易發現異常線索,吃人妖怪只能選擇未開化的偏僻地區,或治安極度惡化到人口失蹤或遷徙不會引起注目的城市,就這點考量來看,人人都有身分證的臺灣不是很理想的獵場。

 

「得罪了。」司徒燭華無法等待司法鑑識,這具屍體恐怕也不能讓一般法醫接觸。

 

他抽出一張符紙,邊緣散發白氣,轉眼硬化成薄刃冰刀,司徒燭華當胸劃下,直至恥部,果見腹腔空空如也,內臟皆被食盡,他復又撥開肋骨,被害者獨剩心肺,卻像蜂巢般坑坑洞洞,枯硬如石。

 

這副慘況絕非殭屍所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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