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震耳欲聾,雷聲轟隆不止,隨時可能當頭劈下,無處可躲。

 

王大德不得不摀住耳朵,心臟快爆炸了,眼睛勉強睜開一條縫,臉上簡直被人不斷潑水,只見同伴個個蹲在地上渾身溼透顫抖,司徒燭華依舊站著,但王大德甚至看不清楚近在咫尺的太師父作何反應。

 

「太師父,這也是那些道士的法術嗎?現在來颱風太早了吧──」王大德不得不大叫,怕司徒燭華聽不清楚。

 

溫熱的大手擱在王大德頸背上,那股原始恐懼才稍稍褪去。

 

「深呼吸,這是幻境,雨是下了,但沒如此強烈。營造這座校區風水陣的高手依通極精,校門的風水石被金甲神兵打破,陣法立刻就反轉了。」司徒燭華道。

 

依通是指不靠任何法力神力,依循天地之理布置小型手續得到的特殊能力,比如占卜或建築,自然就會起到某種測定與保護的效果,某個法陣或封印可以持續千年萬年便是靠這個原理。

 

尤其風水地勢更容易影響眾生,例如在小溪放上一根木頭,人或松鼠很自然就會選擇緣木過溪,偶然就變成可以預測操控的機關。

 

司徒燭華與王大德合力叫醒被幻境恐嚇的四人,在王大德手心寫下「- -- -」三條線。

 

「坎為水,跟大雨有關嗎?太師父。」他哆嗦不解的問。

 

「中間那一爻被打斷,便成了坤卦,坤為至陰,地二生火,火行猛烈,因此天降雨水調和,風水陣與之相應,幻化暴雨。」黑家風水陣的棘手在於校門遭到破壞之前,沒人知道會有這種變化。

 

設計風水陣的人能力在關晏君之上,起碼不會輕易以身犯險,那麼只有可能是黑太爺,這個傳說人物考慮到背叛洩密的問題,恐怕也不會將風水陣的殺招告訴自己人。司徒燭華暗忖。

 

幻境在嘲笑,少耍小聰明,拿出本事來闖,這才是真正的盜取天地之術!

 

司徒燭華不由得湧起戰意。

 

四周的確稀稀落落下著雨,天心五傑略感寒意。

 

「全校不都一併倒楣?」小西抹臉,沾了一手溼卻沒啥效果,眼睛好痛。

 

雖然有太師父道破玄機,他們拚命想著現實的天氣抓住殘破理智,還是隨時都有被拖回幻境深處的危險,天台角落成了狂暴大海中的貧瘠礁岩。

 

「待在建築物裡或沒有敵意的應該無妨,但天兵天將難免被影響,心隨物動,物為心幻,即使金甲神人也不例外,祂們畢竟是聽命行事的低階天人,但天兵本非人間之用,更不適合捉妖驅鬼,不知誰請下這批兵力,實在不妥。」

 

「欸?怎會這樣?天兵不是很強嗎?」阿鐘不懂。

 

「實力懸殊多有顧忌,天兵不屬凡塵,使命是與魔族戰鬥,保護天、人兩界,無關本務的戰鬥萬一不慎破壞眾生因果,也誤了自家修行。」司徒燭華仰望如墨海翻騰的天空。

 

「總之是像空軍對不對?剛剛我們也在底下看到金色鎧甲的古人還有一堆五花八門的鬼,動作卻像軍隊。有個天兵唰地一下就把好幾隻鬼砍滅了。」王鏡元興奮地問。

 

司徒燭華揉揉大男孩的溼髮。

 

「那些魂飛魄散的野鬼幾年還是能聚體,但滋味可不好受,黑家派出幽冥私兵,策略上雖然聰明,但終究攔不住,關晏君只是想爭取時間。」

 

「等等,那些道士包圍社團大樓了,學姊她們快要守不住了。」王大德探出圍牆,恨不得跑下去助拳,但他不敢告訴太師父,自己的立場已經偏移了,他覺得黑家人又沒錯,就算有不對之處,也是其他問題更大的殺人狂偽君子要先處理不是嗎?

 

自己人就睜隻眼閉隻眼姑息養奸,抓到對手小辮子便恨不得掐脖子壓進水裡,這種噁心的作法比他阿爸處罰小孩子兩邊都揍屁股還要機車幾萬倍!

 

但他是天心派的弟子,若是跳出去公然跟道士對幹,只會害到長輩和其他人,最現實的是,恐怕還打不過……

 

晏君學姊是否平安無事?他好煩惱!

 

「我也試著影響這座風水陣吧!」司徒燭華俯瞰底下的亂戰,若無天兵護航,被幻境困住的道士根本打不下去。

 

但這座風水陣並未特別偏袒任何一方,黑家人佔據優勢的原因極可能只是熟悉陣法原理與公式,只要能推導出變化,同時有能力觸發陣法,就能讓風水陣出現自己想要的效果,或使正在發生的異象失效。

 

「太師父,你要幫哪一邊?」天心五傑戰戰兢兢地問。

 

「我說過了,救人優先,這些道士殭屍的惡鬥只是妨礙。」道門控制媒體和警力來封鎖校區,校區本身是黑家人設計的戰場與巢穴,司徒燭華在意的卻是那些被捲進來的活人。

 

無論是被當成殭屍的食物,或討伐殭屍的藉口與犧牲,司徒燭華都不允許這種事理所當然地繼續。

 

太師父哪邊都不幫嗎?那他還能怎麼做?

 

小西忽然有點不安,他們雖然絕對信賴太師父,但說到底,太師父跟他們還是兩個世界的人,他的平易近人只表示實力根本不受環境影響,仔細想想很恐怖呀!

 

司徒燭華掐了個巨海訣,四指同時一彈,天心五傑失聲驚叫,似幻似真的暴雨變成滔滔巨浪,瞬間包圍社團大樓直淹三樓,漩渦發出刺耳噪音,原本打成一團的天兵天將與鬼兵外加道士和黑家人全部泡在海水裡。

 

「群……群體嘲諷?」王大德喃喃道。

 

「太師父……」王鏡元也只能呆呆地看著壯觀的畫面。

 

雖然待在太師父身邊還算安全,但直覺告訴他們,底下的猛烈幻境恐怕是海嘯加暴風雨,風水陣中,白天黑夜已經失去意義,只有保持神智清明才能行動自如,否則連自己的鞋子都看不見。

 

問題是,這種連昏倒都不可能的活生生噩夢要怎麼保持清醒?

 

黑家人不愧熟悉風水陣的可能性,作好心理準備,順著水流找到抓住牆壁往上攀爬,金甲神人則飛出水面緩慢上升,企圖打破幻境,天心五傑看天兵天將用力揮著武器,好像正跟無形重力打架。

 

司徒燭華拿出一綑紅線往韻真所在的樓頂一拋,紅線游入雨中,忽爾繃得筆直。

 

「地下深處有東西來了,在它到達地面之前,我還是過去看看。」黑家法術有太多司徒燭華無從理解的謎團。

 

「可是天兵天將衝上來以後,太師父也有危險啊!」玄武和阿鐘想抓住司徒燭華袖子,卻被他輕飄飄一躍避開,天心五傑轉頭,他已站在紅線上如履平地。

 

「你們待在這裡,等風水陣的變化穩定下來再伺機脫出。」司徒燭華對徒孫們如此吩咐。

 

「我們也要過去學姊那邊看情況!」他們齊聲大叫。

 

「走地面來。」

 

雖然是幻境,身體從半空摔下去還是會變肉醬,他們又沒有太師父的定力,況且天心五傑本來就不會走鋼絲。

 

「可是下面也好恐怖!」

 

「那就待著別動。」

 

司徒燭華不再多言,沿著紅線走開,雨霧頓時吞沒他的身影,方才還能看見的隔壁大樓,現在卻有如被灰布蒙住,輪廓朦朧不明。

 

眾人沒有踟躕太久,王大德一心繫在晏君身上,和玄武對看一眼,找到一個也堅決準備行動的夥伴。

 

「分成兩組,要去的一起,留下來的也一起。」

 

「囉嗦什麼,我們是親戚耶!沒一起行動,是想害我回家被老爸打斷腿嗎?」王鏡元戳他。

 

「以後回想這場大戰,停在這裡一點都不帥。」小西這樣表示。

 

阿鐘拉住王鏡元衣服,膽戰心驚指著下方。

 

「那些天兵天將飛上來以後會不會也找我們算帳?下面好像比較安全。」洪水啥的當作成績單沒看到就好。

 

「阿鐘說得也有道理,反正要死一起死啦!」小西翻了翻白眼。

 

正當天心五傑手牽手衝下逃生梯,司徒燭華已將踏上社團大樓天台,等待他的是明晃晃的長槍鋒刃。

 

「你這小子還有臉接近我們?」蘭渚見他用巨海訣強化風水陣的暴雨也傻眼了。

 

韻真舉起刺刀,退後護衛師尊,讓持長兵器的師弟先和明虛子周旋。

 

那傢伙是歷練過戰亂時代,斬妖鎮邪的老道士,不會跟天心五傑幼稚的崇拜同一見識,既然立場不同,遲早兵戎相見!

 

「妳召喚了什麼?關晏君。」司徒燭華跳過蘭渚直接問黑家師尊。

 

「這可是殺手鐧,為何要告訴道士?」晏君似乎覺得他那招巨海訣相當有趣,不介意是無差別攻擊,畢竟黑家人還是佔了地利和體能優勢。

 

「我想知道是否會傷及無辜?如果是,我就要在此阻止妳。」

 

「你想得美!明虛子!」韻真叫道。

 

「好大口氣!先讓在下領教如何?」蘭渚挺槍刺去。

 

殺不得處子,戳幾個窟窿別弄死就好,蘭渚對黑家誡律的解釋比較寬鬆,師尊也從來沒干涉,師姊太心慈,他才不管這些處子道士會不會因傷無力戰鬥被其他妖怪掠去吃!礙了他的路就是敵人!

 

「噹」的一聲,蘭渚的長槍被隱形堅硬物體擋開,速度極快的反擊,卻不見司徒燭華出現動作。

 

來去無蹤的飛行特性,起碼是能和這把黑太爺打造出的護法長槍相抗的武器,莫非是法寶?這個默默無名的散修道士怎可能擁有稀罕的法寶?還能操控自如?

 

韻真也是在司徒燭華竟能打偏金光法寶就起疑了,現在看他又能擋下師弟的長槍,更肯定他使的不是法術,黑家殭屍所持的武器在製作時就冶入專門對付道士敵人的性質和符篆,短兵交接時的確只能硬碰硬。

 

難道師尊命她與明虛子一起行動,便是要誘他出招耗損法力?他不久前才召請法印,雖然表面上臉不紅氣不喘,為了毫髮無傷救出被挾持的男童,使出了壓倒性的招數應該是真的。

 

「挺有意思,這柄飛劍是你自煉的嗎?」司徒燭華當面出招果然瞞不過見多識廣的晏君,但飛劍是種界於法器到法寶之間的產物,的確是道士和劍仙使用的武器,但那也是上古流行了,並非清朝道士使得起的水準。

 

司徒燭華不答,大有回敬晏君剛剛的拒絕之意。

 

「蘭渚,別和他打了,以免浪費太爺賞你的這把好兵器,他的飛劍鍛工不怎麼樣,材質卻非凡間之物。」晏君道。

 

司徒燭華的實力一一顯露時,反而帶出更大的謎題。

 

蘭渚「嘖」了一聲躍開。

 

「既然我已出招,就不容他人礙事,但我有興趣知道,明虛子,你認為我關晏君會明知故犯傷及無辜嗎?」晏君挑釁似地問。

 

韻真已經作好準備,要是司徒燭華敢這麼應,就將他揍到連媽媽都認不出來。

 

司徒燭華別開臉,以飛劍逼退最快衝出幻象的金甲神人。

 

「你準備與天界為敵?」韻真詫問。

 

「燭華無意為此,但我得爭取一點時間,確定你們到底想怎麼做?或者讓我問問祂們是接哪位尊神號令來此?」

 

天兵天將動作小心翼翼,但仍不打算與凡間溝通,很快便克服幻境的考驗,群起包圍社團大樓天台。

 

韻真仰頭望著這一幕,胸口暗暗作痛。

 

這樣的敵人已經超出殭屍預設作戰的限度了,對於敗德的道士,尚有方法可以對抗,但韻真不懂──出生以來的信仰與她受的訓練也認為不該與天兵天將廝殺,人間的善惡雖然有許多模糊灰色地帶,但包括韻真在內的黑家殭屍仍相信,終極的正道就在於神明的力量,這股力量能用來祓除一切不祥。

 

左手傷口滲血滴落,但她渾然未覺,這樣的絕境,情況已經明朗得不容猶疑,為何她還是如此不安?

 

還沒完,暗處裡還有敵人,直到他們無力掙扎,最後的希望也被打滅前,陰謀都不會結束,那同樣躲在深處的主謀對黑家的了解相當異常。

 

一股寒意竄來,不屬於風水陣也非天兵天將帶來的威嚇。

 

細小鎖鍊輕輕震動,發出陣陣銀鈴聲,在風怒水吼的混亂中,卻清晰得宛若在眾人耳鬢之間呢喃。

 

數百具解鎖的小黑棺連成一個環,倏然變大,形成將晏君等人與天兵天將都圈入其中的銅牆鐵壁,鐵鍊上下交錯,一名瘦削的黑衣人披髮垂首掛在鐵鍊上。

 

黑衣人渾身上下唯一的鮮明色彩只剩下亂髮中的眼睛,宛若鍛鐵放入水中瞬間的熾灼暗紅,竟是重瞳子!

 

「看來你也不是普通的瘟部疫鬼,潛伏在我等身邊有何目的?」晏君戒慎問。

 

疫鬼發出一連串刺耳怪笑,長而枯瘦的手指比向韻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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