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太爺曾救過你玄奶奶的母親,你與鏡元也算和黑家有段因緣。」司徒燭華簡單帶過多年前那段交會。

 

王大德聽在耳裡,自動轉換成「我跟晏君學姊有段姻緣」,不由自主露出傻笑。

 

宋星平匆匆喝完茶水,又想離開。

 

「學長你又要去哪?」待在黑家領袖幻象結界裡仍然坐立不安的玄武馬上追問.

 

「雖然已經天亮,但人們還沒那麼快醒,我再去巡巡,或許會看到有趣的東西。」

 

「活人行走泉路不是好事。」黑太爺提醒道,卻也沒說不許。

 

「既然機會難得,這份路引我當然要用個夠本。」宋星平靈巧地拋了拋小金棒這樣表示,便離開木樓了。

 

韻真一方面擔心師尊與師弟安危,又不知太爺的打算,忍著傷口疼痛,視線卻不住瞄著黑太爺被刺入長釘的胸口。

 

話說回來,不知太爺如何處置那名偷襲的女道士?太爺不會殺她,除了有情報價值,她也是個處子,聞起來有股視死如歸的焦灼味道。韻真忽然發現,那個女孩和法寶女道模樣有些相似。

 

「韻真,妳真的如此擔心?」黑太爺冷不防問她。

 

韻真僵了僵。

 

「太爺,您的傷勢不要緊了嗎?若需任何藥材,韻真立刻去取。」她才不會大剌剌在司徒燭華面前說出研究院的存在。

 

「倒是有些難辦。」他撫了撫胸口。

 

「這是『刑釘』。」

 

司徒燭華表情一肅,卻又帶著幾分不解。

 

「哦,看來你也知道此物,愈來愈有意思了。」

 

於是黑太爺就不說了,在玄武和大德不斷拉著袖子與韻真的猛瞪下,司徒燭華只好吐出他珍藏的情報。

 

「遠在人類歷史之前……不,或許該說人間出現之前的神魔大戰中,不分陣營,用來釘刺神或魔的刑具,刑釘至少都有山峰的大小,因神魔的本體更加巨大。」

 

司徒燭華的說明已經超乎眾人的想像,在那個地獄還未出現的太古時代,生死更加模糊,當時的神人與魔族並沒有明確的轉生死亡之說,同時具有不可思議的復原能力,因此神魔大戰中,最接近殲滅對手的方式,就是用刑釘刺穿敵人再徹底肢解,好讓對手傷重沉眠或進入假死狀態。

 

「因此,刑釘是不該存在人間之物,即使現在還有刑釘存在,也只會殘留在魔域之中。」司徒燭華篤定地說。

 

「那麼你又是從何聽聞這段由來呢?」黑太爺饒富興味地追問。

 

韻真簡直要鼓掌叫好了!司徒燭華遇上太爺果然只有認栽的分!

 

「……朋友說的,燭華半信半疑。」

 

「真的有魔域這種地方呀!衛星怎麼沒照出來?」王大德好奇問。

 

「就跟衛星照不出你的硬碟內容一樣,小朋友,那是不同的世界,但人間的確有幾個出入口可以通往魔域,或者通往有魔域出入口的中間地帶,有天界官方闢的出入口,也有天地自然裂變產生的縫隙。」黑太爺目光掃過兩個大學生道士,停在司徒燭華身上。

 

「你們修道者若有朝一日羽化成仙,優先任務將會被派到這些出入口防止魔種滲透人間,為何現今地祇都是指派善魂上任,就是因為管理職不需要戰鬥能力,就像本鄉的福德正神王泰照一般。真正能進天界的修道者鳳毛麟角,而真正的魔連天兵天將都感棘手,只有古神和神人能與之對等戰鬥。」即使如此,人間也撐不住這種山海崩碎的衝擊。

 

黑太爺言下之意,他也不去想差別那麼大的層級,妖怪要在人間生活就不容易了。

 

王大德和玄武互看一眼,決定先跳過這個太遙遠的目標。

 

「所以刑釘出現的意思是跟魔域有關?怎麼把那麼大的東西帶出來?」一根釘神用的釘子就跟山一樣大,那魔域豈不是比臺灣大N倍?不然怎麼塞得下那些巨大生物?

 

「是刑釘的碎片嗎?」韻真問。

 

黑太爺點頭。

 

「對方以為我大概會立刻動彈不得,計算雖有誤差,但也的確制住我,沐琪出現後,我對敵人的身分大略有底,只是還不能確定幕後主使者現今性質為何?」黑太爺托腮對韻真伸出茶杯,韻真趕緊為他斟茶。

 

服侍太爺壓力好大,這種養眼的風景還是讓師尊來做,韻真才能在一旁好好欣賞。

 

「沐琪是那個偷襲太爺的女道嗎?」韻真努力讓茶水停在恰到好處的高度。

 

「她喚你師兄,難道她是你師妹?」司徒燭華也未忽略讓黑太爺露出破綻的奇怪女子。

 

「我曾有個師妹叫這名字。」黑太爺這樣說。

 

「那她現在……」韻真忍不住看向黑太爺俊逸的側臉。

 

黑太爺提到師妹,那只可能是太爺生前的人際關係,換句話說也是一千多年前了,那時的人物除了骨董和妖怪,基本上都灰飛煙滅了吧?韻真想。

 

「此事稍後再提,這位現代沐琪也在樓中昏睡,之後等人齊了,我會讓你們見見她,當面說清楚較方便。」

 

「是,太爺。」韻真不敢有二話,雖然她很在意那個女道的來歷。

 

「你說已知敵人的身分?我聽聞這次主持道門聯盟的人物是神霄宮的年輕長老望朔,如無意外很有可能就是針對黑家的關鍵人物。」司徒燭華提起他知道的情況,但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到底助益不大。

 

「如非傀儡就是一副空殼子罷了,裡頭裝了什麼,現在的人間找不出線索。」以黑家的能力怎會不知望朔此人的經歷,但黑太爺也是到了沐琪的出現才賴此推敲出更可靠的敵人資料。

 

明知是陷阱,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黑太爺仍是付出了代價。

 

「你不知性質,表示你連對方是人是妖都無法篤定,但卻是你認識的人物?」司徒燭華問得直接。

 

「是的。」

 

「他是誰?」

 

「沐琪的兄長,沐霖,我的同門師弟,也是當初害我變成殭屍的人,唯有他知道當年沐琪的細節。」黑太爺神色如常道。

 

「可是那個人不是……」被太爺吃掉了嗎?

 

韻真當然知道誡律的由來,連太爺如此強悍的天才道士變成的殭屍都會喪失理智,他們這些普通人更無法避免失控。

 

「在我看來恩怨已了,但對方似乎不這麼認為。」黑太爺道。

 

司徒燭華若有所思,韻真覺得他發呆得有點久,對黑太爺實在不禮貌,仔細一看,司徒燭華雖然還睜著眼睛,卻像睡著似沒有焦距。

 

黑太爺也發現司徒燭華的異狀,離開坐位走向他。

 

「太爺,他怎麼了?」

 

「他的神識在碰撞結界,似乎想衝出去。」

 

「難道明虛子想跟道士同夥通風報信?」韻真立刻拿出刺刀,嚇壞王大德和玄武。

 

「那又何必在我眼前這麼做?罷了,網開一面,看他正著急什麼?」黑太爺彈指。

 

王大德暗忖,這些高人真是讓人眼花瞭亂,你不動我也無法出招,你一動我就追加籌碼,相比之下和他們一樣都沒多少法術可用的韻真學姊更親切了。

 

「平……安符……」司徒燭華嘴唇微動,接著陷入沉默,整個人像棵枯木般靜止了。

 

「平安符?」韻真疑惑地反問。

 

「啊!是平安符!」王大德第一次和太師父產生心有靈犀的感覺,一定是機不可失,太師父來不及解釋就先元神出竅了,把剩下的事交給他們。

 

「原來太師父那時就對那個女生起疑了!」玄武也難忘問答獎品被奪之恨。

 

「你們兩個快說清楚!」

 

不敢逆違親愛的學姊,兩人連忙七嘴八舌交代。

 

韻真也在那場講座上,當時舉手搶答的女生超多,司徒燭華偏偏選中法寶女道偽裝的女學生,韻真有印象,當時她看起來就像愛好帥哥老師的普通大學女生,司徒燭華也像親切熱心的外國學者,誰曉得那兩人都各留一份心機。

 

萬一司徒燭華也給她那種護身符,韻真搞不好同樣傻傻收著,更糟糕的是還可能拿給師尊看,星平真是說對了,這年頭人比殭屍還不可信任!

 

「大概是將追蹤符畫在平安符背面,憑他的修為運氣空書沒問題,摺成八卦封印,拆開時法術才會發動。」黑太爺馬上拼湊出司徒燭華的伎倆。

 

一般人沒事也不會去拆摺好的平安符,尤其是帶著崇拜心理的大學女生,會拆開研究者極可能懂得法術,正留意與黑家殭屍有接觸的人物,司徒燭華便可趁機探測對手。

 

這些道士比CIA還恐怖!難怪司徒燭華之前防人防成這樣!因為他自己就很會竊聽追蹤!韻真想起被當場抓包吃人肉的精神創傷,又湧起一腳踹倒司徒燭華的衝動。

 

當時司徒燭華可能單純只是想從平安符的流向找線索,按兵不動到現在,應該是大魚咬餌了!

 

司徒燭華穿過無數窗扉,最後來到一間奢華的私人禪室。

 

神識可一瞬千里來回,何況目標只在不遠的臺灣中部。

 

禪室裏頭替代神龕用的架子床,四面垂著白綢製成的不透明帳子,床上盤坐著一名俊美如謫仙的青年道士,此人正是望朔。

 

校內鬧鬼、企圖嫁禍黑家的廢工廠殭屍、法寶女道、蠱毒、金龍真人、金光大陣、神霄宮內部異變種種乍看毫無關係的事件,如今藉由出現在望朔手上的平安符打水漂似連結起來了,但即使調查出這些幕後關係,仍無法明白這個明星般的修道者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身上沒有絲毫妖氣,貨真價實的活人,作為從小出家的道士無懈可擊,連不問世事的司徒燭華都從少數朋友口中聽過望朔這個當世奇人,這個或許真是謫仙的修道者跟法寶女道密切聯繫卻是不爭的事實,金光大陣的神霄宮道士也只有他能號令調動,望朔本人更是改良陣法的設計者。

 

恐怕連神明都不知道望朔的真面目,或他與千年前黑太爺的師弟師妹有何關係?

 

司徒燭華隱隱約約又想起王泰照的那句「交邪作正,神明有私」的暗示,當時他只是不願意作太空泛的假設,如今證明黑家殭屍的清白,顓頊帝子和刑釘的出現都象徵了另一個層次的災異蠢蠢欲動,真正的敵人超乎想像。

 

他停在白綢帳前,面對帳內的望朔,正在冥思的道士張開雙眼,司徒燭華眼中的人類形體一瞬被黑暗取代。

 

黑暗中浮出數十雙火紅眼睛,同時轉動望向司徒燭華。

 

這種冰冷沉重的眼神,司徒燭華曾經非常熟悉,那只意味著一件事──拚命地逃,否則連魂魄都不會剩下!

 

他原本以為人間不會有魔族存在,不慎離得太近了!

 

不知何時膝蓋以下已沒入泥漿般的黑暗,司徒燭華往背後望去,仍然被那群火眼凝視著,僅有貼面吐息的距離。

 

『真熟悉,你身上的業聞起來為何這麼熟悉?告訴我要怎麼到那兒去?』金石之聲近乎舔舐地說。

 

「你是誰?你是什麼?」司徒燭華艱難問,他不是第一次問起這句話,但答案通常不具意義,因為這類怪物活動的地方,人類並不存在。

 

對方停下來,再開口時已恢復望朔的嗓音。

 

「我又忘記,要靠自己『想』還真不容易,司徒燭華,我把你吃下去,就能知道你的經歷了,你似乎比望朔和沐霖要好吃的樣子。」

 

那就是非逃不可的原因,魔什麼都吃,連神明妖怪也不放過,吃下後祂就得到新的力量,如知識,如人類的容貌。

 

當你意識到魔的目光有多麼危險時,往往已經來不及了。

 

神魔大戰時,戰敗神人被魔族釘刺然後分食,也有些神人不明不白地成了新魔,卻從來沒有魔悔悟為神,以神力穩固眾生輪迴的世界。

 

因此天界認為魔類的增加意味著三界滅亡,成住壞空之壞劫敗象,才介入捍衛小小的人間企圖力挽狂瀾。

 

人間出現一頭真魔,連地獄都不安全了,生死還有何意義?

 

這頭真魔就窩在神霄宮裡,其他道士卻連發現望朔真面目的能力與戒心都沒有,輕易淪為他的棋子。

 

司徒燭華一直以來的疑慮終於凝成鮮明的問句。

 

若人類道門已陷落,那借予這些道士法力神通的神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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