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韻真一共吃了三片金色花瓣。

 

吃第一片時,防禦能力幾乎已經全部喪失,後來司徒燭華又趁韻真不備多餵了她兩片金丹。

 

她驚覺不太對勁,用盡最後的力氣咬住手臂,想藉痛楚恢復一點清明。

 

「別再餵了,你會害我一睡不醒。」她連聲音都有氣無力,擠了半天才通過嘴唇。

 

就算韻真事先已有提防,但她怎能因為當下身體沒有反應就大意了?都怪金丹這名字太好聽,她痛切覺得腦殘的道士比任何魔鬼都要可怕。

 

司徒燭華果然住手,情況已經變得有點危險。

 

「怎麼回事?」

 

「沒……沒發狂,是相反……聽說殭屍被幽禁起來一直沒能吃到人肉,最後就會休眠然後真的殭死,但不是餓死,是變成像化石那樣,所以我們餓到極限時就會發瘋想吃人,再來就是意識昏迷……」結果還是失控啊!韻真想哭了。

 

沒想到金丹的效用卻是直接強制她沉眠,都是這臭道士的餿主意!

 

「火……金丹不是火……」濃濃睡意讓韻真有些語焉不詳。

 

「說得更清楚些。」

 

黑太爺展演《歸藏易》的幻景時,韻真依稀有所感悟,為何殭屍必須吃人,又不可過量。

 

「我們已經死了,就算擁有力量,卻沒有生生不息的火種,神魂猶在,但這個身體沒辦法像活人一樣吸收食物營養,養護精神,就變成只能從活人身上直接徵用精氣,而且必須透過修煉消化。」韻真感覺眼皮重逾千斤,強撐著說完:「但金丹像是熔岩,會壓制燒燬殭屍的妖力,這種影響遠高於吸收的速度……」

 

司徒燭華不斷擰捏韻真的臉頰,她才沒話說一半就睡著。

 

「別碰我,王八蛋!可惡!」韻真軟軟地動了幾下手指,想揮開他的干擾。

 

「現在怎麼辦?」

 

「如果是太爺應該能承受得住三片金丹,我的程度怎麼跟太爺相比?」韻真很想用吼的,但她現在實在欲振乏力,為何司徒燭華會剛好忘記虛不受補的常識?她真的會被他害死!

 

「賭看看我能不能撐過去,不行就把我連《歸藏易》一併燒了。」韻真無法怪罪對方,司徒燭華若小氣一點,韻真或許就不會遇到滋補過頭的危機。

 

「總之,妳不能睡,否則就再也醒不來?」這一點倒是明確的底線。

 

「大概是這樣,現在感覺跟我以前斷氣的瞬間很像。」她真的好想睡,甚至咬了手臂也不疼,反而是道士動手動腳讓她很緊張。

 

韻真聽見他一聲自責的歎息,搖搖頭。

 

「我才不會死。」就算結局不盡理想,這個道士的善意她還是記住了。

 

「沈韻真,專心療傷,我會留意不讓妳睡著。」

 

「這不是你說了算。」

 

「聊點什麼,說說話就不會想睡了。」司徒燭華故技重施,他的確想不出其他好辦法,即使阻止韻真飢餓失控,反而將她導到另一個危險。

 

「我的事已經說完了。」韻真到底還是心軟,順著司徒燭華的意思延長話題,他的內疚彷彿會順著沉默感染她,韻真明明已經說得很明白,不需要在意她的死活,道士是非恩怨這麼分明反而讓她很不習慣。

 

「好吧!有兩件事我想不通,第一,你到底怎麼鎖定我的行蹤?」韻真自己也有受過避開探測法術的訓練,如果道門有辦法追蹤每個黑家人,韻真絕對要套出機密,想辦法通知同伴提防。

 

「我把頭髮綁在妳的機車上,調查中理大學的殭屍疑雲時,妳是我派以外唯一現身的關鍵人物,把握妳的動向也很重要,法術的話可能會被反追蹤或視為攻擊,鎖定自已的靈力更安全,那時我還未將妳當成敵人。」司徒燭華爽快地解釋。

 

居然是這麼低級的招式,韻真暗暗咬牙。司徒燭華用了「還未」來形容他的心態,發現韻真是殭屍那一瞬間,他毫不猶豫地攻擊了,但現在這樣糾纏不清的情況又怎麼說呢?

 

「你何時開始懷疑沐琳,還設計將追蹤符交給她?」她當場看見司徒燭華選中沐琳,卻沒察覺她偽裝的女大學生哪裡不對勁,司徒燭華鐵定起了疑心,總不可能碰巧就挑到真魔派來的暗樁,韻真不喜歡這種好像輸了一次的微妙感覺。

 

「有時也需要打草才能驚蛇,現場女子極多,卻只有沐琳看的不是我這個人,而是我手上的符,而且是勢在必得的眼神,一張符能夠解讀出道士很多訊息,換成是我也會想拿點東西來研究。」司徒燭華說完想起他放在口袋裡的繡帕,沈韻真好像沒發現司徒燭華也對她做了類似的探測,雖然他從她那拿來的繡帕事後證明只是普通的帕子。

 

黑家人的確訓練有素,不會在物品上留下妖氣,司徒燭華如果不是逮到韻真現場犯行,由她親口承認身分,恐怕還會繼續被蒙在鼓裡。

 

「聽你說開來卻不稀奇了。」

 

「黑家人的確擅長製造法器護符以術解術,或許是燈下黑,聽說玄武也是靠慣用口罩認出妳是系上學姊,也許換個專用面具比較保險?」司徒燭華索性幫韻真出起主意來。

 

「誰知道會剛好遇到學弟?換成你敢戴蝙蝠俠或蜘蛛人面具嗎?」角色扮演歸角色扮演,韻真在巡邏時是很正經的!

 

「吾輩倒是不需要藏頭藏腦。」

 

「用假學歷的人沒資格說我!」

 

司徒燭華乾咳一聲道:「雨這麼大,不知明日是否能繼續趕路?」

 

雖然對方無恥地轉移話題,但他認為韻真休息一宿就會好轉的語氣還是極為鮮明,韻真想忘也很難,這名道士總是這樣我行我素活著的吧?司徒燭華一如承諾,為自己消滅蠱毒同時,更是努力妨礙韻真睡眠。

 

「等我好了,絕對要揍你一頓。」司徒燭華的干擾動作從用頭髮搔鼻子到拔她的眼睫毛等等不勝枚舉,韻真好幾次想要跳起來怒吼,偏偏四肢力氣軟爛如泥。

 

夜裡,群山不時出現各種風聲怪響,時間一分一秒無情地流逝,韻真好幾次以為她要變成一根熄滅的焦硬燭蕊,小小火焰卻始終頑強地在灼熱的意識黑暗中搖曳燃燒。

 

有道聲音在她忘了自己是誰時,仍持續呼喚著沈韻真這個名字。

 

洞穴外傳來清晨露水氣味,今天應該是好天氣。韻真迷迷濛濛冒出這個念頭,在一個重重的瞌睡中猛然睜眼。

 

舉起左手,測試抓攏手指,傷口明顯癒合了一半,經脈和力氣正在恢復,她熬過來了。

 

山洞的暖意消失了,身體變得自由輕鬆,韻真翻身一看,司徒燭華睡得很沉,五官卻憔悴不少,先前被新魔逼到窮途末路都沒這麼衰弱,難道光是將金丹分給她,對他的耗損就這麼明顯?從睡容甚至隱約能看見司徒燭華的不安,這個道士之前何時不安過了?舉止根本就白目到令人髮指。

 

韻真不由得伸手拂去他散在臉上的髮絲。

 

「誰?」豈料男人敏銳地動了,目露凶光抓住韻真手腕,另一手想也不想擬劍訣就要刺向她喉頭,韻真立刻掐住司徒燭華脖子往地上壓,一膝跪在他欲使法劍的那隻手上。

 

「醒了沒?」韻真決定收回前言,跟一個實戰派道士待在狹窄洞穴,對殭屍也很危險,這才是他的正常反應。

 

「我真的睡著了?」司徒燭華放鬆手腳,表示他無意戰鬥,韻真這才謹慎地起身。

 

「我也剛醒。」昨夜夠凶險了。

 

「你的反應不賴!難怪生存率這麼高。」剛剛的瞬間反擊韻真也給很高的評價。

 

「趁我睡著想偷襲的妖物太多,久而久之就習慣先打回去,沒傷到妳吧?」

 

如果沒有天心五傑開啟的一連串風風雨雨,她和司徒燭華一朝狹路相逢,應該會接著方才動作打到其中一方死亡或重傷才停手,不可能像現在這麼友好。韻真感歎命運的神奇。

 

「別開玩笑了,這樣就中招我們黑家人還要不要混?」

 

「妳沒事了嗎?」司徒燭華關心問。

 

「不得不說,還好有你幫忙,謝了。」該道謝時韻真也不扭扭捏捏,反正司徒燭華是道士都不怕勾結殭屍了。

 

「不客氣。」

 

司徒燭華走出山洞的姿態和韻真印象中相比有點遲緩,她立刻跟上去,外頭還是一片黑暗,曙色尚不明顯。

 

「我去找點水和食物給你。」

 

「不用了,晚點再說。」司徒燭華只是做了幾個深呼吸和伸展操。

 

「老實講,你分給我金丹,損失了幾年道行?」韻真不能讓他閃躲這個問題。

 

「妳是不是話本看太多?道行怎可用年數來算?深淺有無,各個不同,無從比較起。」

 

「廢話少說,你的三片金丹價值多少?少給我說還債之類,照顧天心五傑是我高興,真要說也是他們才有資格講欠債這句話。」

 

「我不知價值多少,總之,沒有多大妨害,抓緊時間調養,應當不成問題。」

 

「司徒燭華,多少眾生刻苦修行只為練出金丹,位列仙班,怎麼可能分出金丹還沒妨害?我不想擔個耽誤你修煉的罪名。」韻真親身體驗金丹的威力,直到現在她都沒把握脫險,就怕司徒燭華餵她的金丹隨時可能針對她的殭屍體質再發作。

 

「這點妳大可放心,我不會成仙。」司徒燭華側身說,晨風吹起幾縷髮絲,手持白鶴訣自在地在空中揮轉,猶如化身飛鳥與大山對話。

 

「怎麼回事?」

 

「一言難盡,總之,將金丹用在當用之時,對我而言比存而不用划算。」他收式斂袖,氣質一換,又從飛鳥變回了道士。

 

「那你修煉是為了什麼?」韻真問。

 

「習慣了,喜歡這種安寧自在的日子,凡事又能操之在己。」

 

韻真沒想到他的答案竟然這麼簡單,卻又無可反駁。

 

「即使不成仙也可以有自己的境界,你何必放棄?」

 

「為何一定要強求?我的修行進退又不礙著誰。」司徒燭華反問。

 

「我好奇問問不行?」韻真有點惱羞成怒。

 

「我不認為將金丹分給妳是一種損失,那是只要我沒死,再修就有的東西。而且個人金丹對打贏真魔沒有幫助,沈韻真,想辦法留到天界做出回答的時候。妳與《歸藏易》是黑太爺留下來的伏兵,我期待妳能發揮作用。」她將沐霖耍得團團轉這點的確超出司徒燭華預想,他微現怏然道:「人間浩劫比我想像中要快了許多,野火燎原,已非匹夫堪阻。」

 

「不用你說,我也不會輕易認輸,那個變態疫鬼還等著搶我的魂魄。」韻真光想到這個死後悲劇就起雞皮疙瘩。

 

「司徒燭華。」

 

「何事?」

 

「過去我們說好,在這些陰謀過去後要打上一架分出勝負,但現在真魔潛伏人間,隨時生死難測,我已見識過你的正道。只要你的正道不變,之後我也不會與你為敵。」

 

遇到不善表達的雄性族類,主動幫對方蓋個臺階很重要,即使有道士與殭屍天生敵對的立場,加上本性嫉惡如仇,司徒燭華還是屢次主動幫她,韻真再笨也知道他不討厭自己,只是示好得很笨拙。

 

話說回來,韻真也一樣,她並非不欣賞司徒燭華,卡在對方的道士身分,韻真不得不顧及她黑家殭屍的面子,但經過這段出生入死彼此扶持的冒險,司徒燭華又將最珍貴的金丹與她分享,她確定此人值得信賴。

 

「我明白黑家人的情況,也無意攻擊你們。」司徒燭華說。

 

他們不是已經在做朋友會做的事了嗎?互相掩護幫忙。但檯面上不說清楚,給彼此一個定位,對韻真自己、黑家人和敵對的道門都無法明確表態。

 

假使司徒燭華遇襲,她要用什麼名義去幫忙或為他復仇?向同伴保證這個道士的可靠?問題是,即使韻真有意與他為友,對方領不領情?或者作為黑家殭屍的朋友會讓天心派掌門名聲毀於一旦,連累門人,這也是個問題。

 

撇開身分難點不提,對韻真來說,司徒燭華卻是理想的往來對象,貨真價實的修道人,不會太快老死,知道韻真是殭屍,她不必躲躲藏藏偽裝成正常人,又能欣賞彼此的為人處事。

 

「我知道,但我們之間除了道士和殭屍,難道沒有其他可能?」韻真驀然問。

 

司徒燭華身形頓了頓,他忽然想起剛認識沈韻真不久的那個雨夜,她堅持要將他帶回家洗澡那件事,那時的表情口吻跟現在一模一樣。

 

「妳指什麼可能?」他冷靜地確認。

 

「比較私人的關係,我不當你是道士,你也不要太在意我是殭屍,可能嗎?」韻真鼓起勇氣詢問。

 

她並非不掙扎,也知道這樣做太僭越,根本是癡心妄想,但蘭渚的事讓她學會,世事無常,某些人不去把握,就會永遠錯過了。

 

「沒想到妳會說這句話。」

 

司徒燭華好奇地打量韻真,表情看起來不像生氣嫌惡。

 

「我也沒想過自己會這麼說,這真的太瘋狂了。反正你不是守規矩的道士,而且祕密也太多了,但我希望分開之後有機會還能見面,定期聯絡。」韻真走向他,兩人面對面佇立。

 

嬌小的,卻也是無比凶猛的妖怪,司徒燭華看過為自己撐傘的她,嘮叨地送衣服的她,殘酷地殺人肢解的她,為同伴的死流著血淚的她,矛盾又單純地存在著的一個殭屍。

 

晨曦在她髮梢睫尖灑著金粉,她仰望著他,晶亮的眼裡有著期盼,毫無預警給出一個顛覆世間常理的要求。

 

「啊,這樣講不夠詳細,我也是第一次,光說出來就教人害羞得要命!」韻真一手摀著臉頰,出乎意料露出小女兒家的嬌態,拉住道士衣角,聲音有些顫抖。

 

「你當我義子好嗎?我會很疼你的。」

 

「……燭華恕難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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