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韻真住進臺東天心派已過了三天,眾人不分日夜如履薄冰戒備著,師卦暗示的攻擊仍未出現,韻真專心治療阿鐘的傷腿,並且和天心派門人討論時而變化繼續潛伏害人的蠱毒該如何修改治療配方。

 

是日,第一批藥材補給送到臺東了。

 

「太好了!我們幾個叔叔阿姨開貨車去接頭點載藥材,傍晚回來就可以實驗新藥方了!」王大德說。

 

「韻真學姊,妳說藥材目前只能用安全管道偷渡,所謂的安全管道是什麼?」鏡元好奇地問。

 

韻真正在替金針消毒,聞言道:「黑暗世界裡存在著不染顏色不管立場的專業快遞,我們黑家也經常利用這種管道叫貨,優點是使命必達又不怕被鑽空子,缺點……」

 

「很貴嗎?」小西打了個寒噤。

 

「廢話!」

 

「反正不是花我們天心派的錢就好,多虧太師父的好朋友幫忙!」玄武現實地奸笑,老家幾乎是破銅爛鐵響叮噹,把他們全門派老小賣了也沒錢雇專業快遞。

 

「另外,敵人到底何時要來?這樣提心吊膽真的好累,最好是永遠不要來。」王大德有感而發。

 

「對了,我都忘了,王泰照大人提到現任淡水廳西城隍本名杜淇風,生前是修道者,死後才受封城隍,這個杜淇風生前跟天心派有私人恩怨被你們忽略了嗎?可能非杜淇風本人,是門眾之間的衝突?」韻真猛然想起她掛心的線索,忙著治療阿鐘,險些忘得一乾二淨。

 

都怪天心五傑的老家有種讓人懶得想事情的慵懶氛圍,現在不是高山流水的時候!

 

「沒聽說過。」

 

「我們都宅在深山裡,一不搶寶,二不搶案子,怎麼可能跟其他道士有私人恩怨?」

 

聽了天心五傑斬釘截鐵的否定後,韻真心裡有底了。

 

「你們真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這裡可是片福地,其他道士會不想要?」就是這種不長眼的態度最容易引來怨恨。

 

「六十年前先代掌門在入山奠基時的確曾與其他修道者發生衝突,不過那時泰照公與親眷弟子們已落地生根一段時間了。」客房門外響起清朗溫和的男聲,一名留著山羊鬚的斯文中年男子不知何時佇立門外。

 

「老爸!」阿鐘驚訝地低呼,他以為掌門父親還是忌諱和身為殭屍的學姊深入對話。

 

「掌門叔叔!」四傑也立刻起身恭迎。

 

「見過鐘掌門。」韻真抱拳行禮,穿著太極服的中年男子亦還禮,這古色古香的一幕讓天心五傑慨然神往。

 

「韻真有事一問,泰照大人既然是明虛子的單傳弟子,實戰能力應該不差對嗎?」

 

鐘掌門沉思片刻道:「沈小姐說得不錯,陸陸續續是有些修道者希望我派讓出連同附近山頭在內的天心派地盤,但泰照公堅持不許。」

 

「畢竟是我們先到的嘛!」玄武說。

 

「玄武,並非如此,為了在此安身立命,泰照公認巨木為義父,天心派從此就得負責祭祀安鎮山林,這是陰契,若有人擾亂這片區域的自然平衡,我等必須為護土而戰。」鐘掌門續道:「光是暗中擋掉財團的BOT開發案就夠辛苦了,也有旁門左道想利用風水布局營私,這點更是萬萬不可讓步。」

 

韻真心想,這三天她去幫阿鐘找藥草時,發現天心派先人墳墓就很隨性地埋在荒山林間,甚至墓碑也只是刻石為記,相當有道家的灑脫作風。如此說來,臺東天心派不僅是隱居的修道世家,更是祀奉當地山神兼之溝通陰陽的巫覡神職,難怪世世代代都有人留居深山。

 

「原來如此。鐘掌門是否知道以往來過這裡,碰了釘子的修道者中何人與西城隍生前經歷有關?擅長的法術派系為何?」

 

天心五傑同樣屏氣凝神等著被歷史遺忘的線索浮現。

 

鐘掌門再度停頓。

 

「前代筆記並未詳載,秉持『來者不怨,去者不追』的原則,到鐘某這一代已罕有遇見覬覦土地的敵人。」

 

結果鐘掌門只是忍不住來聽八卦的嗎?韻真在心中無言吶喊。

 

「算算時間,叔叔他們差不多拿到藥材在回家路上了,要打電話詢問嗎?」王大德一早起來心情就特別緊繃,由於是重要的藥材,天心派也派出好手去收驗貨物,然而如此一來老家的防衛能力就下降了。

 

「手機不夠安全,我發封符訊確認。」鐘掌門拿出一張白符豎於面前默誦咒語,符紙蓬地冒出青火,他一鬆手,符紙仍懸浮於空中,須臾燃燒殆盡,連灰屑也不剩下。

 

韻真滿意地點頭,這才是符派道士該有的樣子。

 

目光掃向天心五傑,五個大學生紛紛心虛地轉移視線。

 

鐘掌門放在胸口口袋的手機響起,他接起接聽不到兩秒,皺眉道:「我轉到免持模式,寒松他們遭到殭屍偷襲了!」

 

「什麼種類的殭屍?數量呢?」韻真衝口問。

 

『目前可確定的有五隻!性質不明!』手機彼方傳出打鬥聲。

 

「仔細看,七竅及身上割痕塞有符紙或鎮邪錢的便是道士控制的殭屍,關節靈活目中有神的則是自主妖化者。」她湊近手機指點。

 

「學姊果然是專家。」天心五傑讚了一聲。

 

『殭屍種類似乎不只一種,無法繼續對話了,請掌門定奪!』

 

「你們暫且退入山門,我立刻派人支援。」鐘掌門當機立斷吩咐。

 

『可是藥材……』

 

「保命要緊,接著就照以往決定的方式應戰。」

 

手機彼方斷訊之後,鐘掌門嚴肅地看著眾人。

 

「開戰了。」王大德小聲地說。他以為自己會熱血沸騰,卻有一種力不從心的厭煩和惘然,同伴也是類似的表情。

 

如果還在學校唸書,現在應該是期末家族聚會,大家一起吃喝玩樂才對,結果學校停課,期末考也改成寄報告給老師評分,同學和系上學長姊生死不明。

 

「如今的天心派並不擅長戰鬥,能與妖怪自由實戰的也不過三人。說來慚愧,鐘某並未位列其中。」鐘掌門拿出一疊傳訊用的白符。

 

「我必須帶門人先行避難,通知還在家中的人打包細軟,一小時後出發。」

 

符紙紛紛燃燒,火光映亮天心五傑啞然的臉龐。說得也是,對手不是鬼,而是能使法術的道士和有實體的殭屍,光靠強身健體的武術怎麼夠打?

 

「避到何處?這兒難道不是你們的據點?」韻真問。

 

「是種田養家、茶酒迎賓的老地方,卻非適於戰鬥之地。」鐘掌門指著盤旋隱入竹林,遙遙通向產業林道的青石階梯。

 

「的確,貨車可以開到半山腰,之後雖然要走很久,但要找到這裡並不難,喜歡爬山的熟人就常常來拜訪我們,敵人若順著路上來就麻煩了。」王鏡元恍然大悟。

 

鄰居都是親戚暱友,完全是夜不閉戶的狀態。

 

「先代也設想過,萬一本家遭遇天災人禍,可到另一處山屋營地避難,那處避難點只有每任掌門和王家嫡子知曉。」鐘掌門看著王大德說。

 

王大德點點頭,其他人則發現兄弟居然有小祕密,紛紛偷打他。

 

「眼下靠現有戰力不足以保護老弱婦孺,撤退是明智的選擇,但集結花上一個小時會不會太久了?」韻真直接問。

 

「今早的氣象報告指出,明後兩天中度颱風可能會在花蓮登陸,不準備充分也是自殺之舉,加上還有行動不便的老人,此番敵人主動上我們天心派的地頭,這點應對時間還是有的。」

 

鐘掌門此言一處,韻真與天心五傑頓時呆滯。

 

「有颱風要來?」完全忘了注意氣象的韻真重重按住額頭。

 

「嗚哇!運氣賽成這樣!」玄武將一頭金毛抓得更亂。

 

「非也,對手中若有殭屍,颱風對我們有利,只是風險也提高了。」鐘掌門望著韻真道。

 

「殭屍怕水,而且風雨大作的天氣法術不易起效果,有利於使用地勢的主場方,但如此一來,你們也必須考慮到敵人的殭屍失控危害的風險。」韻真這麼說,鐘掌門亦點頭表示會針對這點防範,留下戰鬥人手。

 

「學姊,殭屍為什麼怕水?知道原因我們才能想更多有用的戰術。」天心五傑打破砂鍋問到底。

 

鐘掌門順了順鬍鬚,藉這個動作遮去滿意的微笑。

 

「精確地說,雨是天地淨化萬物,我們殭屍畢竟是妖怪,行動力會因此下降,不過要是你們失溫下場會比我更慘,懂嗎?另外河流本身是靈氣聚集地,也有劃分此界與彼岸的力量,殭屍是魂魄未離的死人,如果進入幽域魂魄被吸引了,剩下來的屍體當然就不會動,或者道士沒辦法繼續操控屍體──但是你們颱風天溯溪攀岩摔死的可能性更大!」

 

「學姊的吐槽太犀利了!」玄武悲歎,他本來都美美地設計好戰鬥方式了。

 

「水還可以破除殭屍的生人變化,逼出藏在地下的殭屍,不過只限那些沒實力的普通雜碎。」

 

「大致了解。」天心五傑抱胸思考,小西忽然舉手問:「那蟑螂有用嗎?我們山裡很多。」

 

韻真僵住,緩緩轉頭盯得小西毛骨悚然:「不要在我附近用,否則我不保證後果。」

 

天心五傑猛力點頭。

 

經過一番兵荒馬亂的動員,期間韻真和天心五傑在旁戒護,天心派門庭一片風雨欲來的寧靜,避難隊伍即將啟程,天心五傑冷不防扔下裝備背包,集體站在鐘掌門面前自請守護祠堂。

 

「老爸,請讓我們斷後吧!」阿鐘說。

 

「臭小子,你把師叔們放在哪裡?要講這句話還早了三十年。」

 

「那,換個說法,我們守家裡就好,還有得吃有得喝。這樣我的傷勢就不會扯後腿,而且我們本來就比較想戰鬥,韻真學姊也會保護我們!搞不好比跟你們去山屋營地還安全!」現任掌門兒子興沖沖提議。

 

鐘掌門手指彈出,一顆松果筆直飛向撐著拐杖的青年面門,他摀著額頭呻吟。

 

「敵人的真面目都不知道,何可言勇?我對師卦亦有解讀。操屍之人非屬正派,卻未必和正派沒有關係。」鐘掌門警告地瞪了瞪兒子。

 

「願聞其詳。」韻真立刻請教。

 

「天師道。」鐘掌門說。

 

「確實有個師字……」王大德抓了抓有點癢的屁股。

 

「老爸,你不能因為討厭人家有天師鑲金就牽強附會。」阿鐘正氣凜然說出眾人的心聲,接著額頭又吃了一記松果,他乾脆躲到王大德後面。

 

韻真於是有感,天心派男人的氣質都是裝飾用。

 

「天師道成立於大陸西南四川,原本就有武裝和同道廝殺的歷史記載,又曾於漢中割據政權,自第三代天師張魯後長達二十代傳承不明,基本上可以當成傳說似的門派。直到宋朝開始有張家人主張正統傳承,聲名鵲起,據地亦移往中原,此後改朝換代的道門牛首,檯面下是神霄派,檯面上就屬天師道了,直到明虛先生那時勢力都還相當龐大。」鐘掌門說出一段歷史。

 

「鐘掌門說得不錯,和低調的神霄宮不同,天師一系鬥爭十分劇烈,這還只是嫡系,外姓弟子根本不可能繼承天師之位,許多各立門戶。再說天師道起於西南,也有接觸巫蠱的可能性。至少可以確定,民國之前的天師道相當積極在追捕我們黑家,之後,真正的道士也不多了。」韻真補上黑家人的觀點。

 

「所以天師道也是學姊你們的老仇人?」

 

「這麼說不太對,那些真正傳承祕法的人物早就不在門派裡,同時為了確保實力,納入許多偏遠巫術,煉製殭屍也有一套堂皇的理由,為了和妖怪搏鬥。但現代又出現沒落的道士和這些隱系接洽學法的跡象。」韻真說。

 

「又《晉書》稱天師道曾有叛亂的道徒組織裝扮『絳頭毛面』,指他們用紅頭巾和羽毛遮臉,這不是如公雞一般?夢兆也合上了。」鐘掌門說。

 

「你爸的推理比較有質感,要不聽他的怎樣?」天心五傑交頭接耳,阿鐘低哼了一聲。

 

「那如果是天師道派系的法師怎麼辦?」王大德想知道何種打法對他們較有利。

 

「不需硬碰硬,等他們造成我們的損失後再請道教總會和張家清理門戶,這也是正道當為之事。」鐘掌門撥了撥瀏海。

 

大人好黑啊!

 

「總之,我派不需要跟這等人拚命,真魔才是問題根本。天心若在,就保佑吾輩逢凶化吉。」鐘掌門說出他的考量。

 

「換句話說,我們留在本家也不會有生命危險,而且可以偷偷蒐證,對方總不敢殺道士吧?我們可是活生生的守法公民耶!」阿鐘反將父親一軍,堅持留守。

 

雖然有違韻真學姊的期待,天心派掌門不打算爭勝,但這麼一來活路更大了。

 

「鐘叔叔,總要有人守住本家,師父師叔們回來時才有保障,而且說不定太師父還會發爐聯絡我們,他好像到沒有手機訊號的地方了。」王大德央求。

 

「掌門,我們代替大人留守,真的是利大於弊,工具材料都在,對付殭屍不成問題,就算不幸被敵人攻破,西城隍為這些外道撐腰,也得忌諱事情鬧大,我們學生負責談判,對手容易掉以輕心,阿鐘也有我們保護。」王鏡元頂了頂眼鏡提出意見。

 

「對呀對呀!大不了情況危急時再跑就好!」玄武幫腔。

 

鐘掌門轉向韻真問:「妳會陪在這些孩子身邊是嗎?」

 

「當然。」韻真還是覺得這些天心派門眾包括掌門在內都友善得古怪。

 

「好吧,你們可以留守,條件是不能逞強,危險時立刻砍斷或火燒祠堂前的梨樹,那是我的本命木扦插株,我會立刻回防。」鐘掌門嚴肅地叮嚀天心五傑,五個大男孩自然滿口稱是。

 

「慢著,請問為何您願意相信我?」韻真跳過天心五傑邀功的表情,開門見山確認。

 

鐘掌門拿出懷錶確認時刻,長歎一聲。

 

「學校大戰發生的第二天,我收到明虛先生符訊,命天心派保護協助黑家人,起初不敢相信,但聽這些孩子轉述大概知道情況了。」

 

韻真震驚了,司徒燭華居然背著她下達這種誇張的命令。

 

「此外,在妳出現的前一天,泰照公對我托夢囑咐,黑家的沈韻真代替明虛先生前來幫忙,其實從山門開始沿途都有天心派陣法,但妳卻完全不受影響,也未觸動警訊,只有多年至交和親眷有此待遇。兩位掌門都這麼說,看來沒必要提防妳,泰照公更要我們好生招待師……咳。」鐘掌門語焉不詳地帶過句尾。

 

「師什麼?」玄武瞪大眼睛吞嚥口水。

 

「不要問,一切都是誤會!趕時間就快出發呀!」韻真急得跺腳。

 

兩寸厚的蛇紋石地磚就這樣碎了。

 

避難隊伍走了,玄武還是很在意。

 

「原來如此。」小西雲淡風清地經過拋下一句。

 

「快告訴我!到底是『師』什麼?為啥掌門叔叔臉紅了?」玄武立刻抓住溺水者的稻草。

 

「師~門之友。」小西摸摸同伴的頭,揚起充滿優越感的笑容回屋準備。

 

「真的嗎?你沒騙我?嗯,一定是這樣!」這年頭殭屍跟道士交朋友有什麼好害羞?大人真是太保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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