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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曰:「皿蟲為蠱,晦淫之所生也。梟桀死之鬼亦為蠱。」

 

巫史時代,部族之間時有衝突,共主更是四處征伐,勝負雙方多有死傷,大量處死敵人稀鬆平常,為了不讓死者化鬼回來報復,經常梟首或予以火化安葬,鬼字一說也有大頭異形的意思,去其頭或斷其身,死者便難以回魂作怪。

 

單單一人之死就須喪禮來安撫亡靈,何況是多人慘烈且遭受羞辱之死?生人對亡者的恐懼淵遠流長,在信息不流通的古代,這種恐懼實則來自環境中的經驗法則。

 

鬼蠱就是這樣不經意地被人們發現並強化的一種災異現象。

 

大墓殉葬或戰場埋屍坑經常鬧鬼,生人經過有去無回,本領高強的巫覡觀察到一定數量的人類同時死亡、遭分屍並埋於一處,爾後出現的鬼便不是其中一名憤恨難平的死者,而是經過融合的異常存在,作祟能力遠勝一般厲鬼,但這種大鬼卻可以聽人號令復仇討敵,但凡巫者莫不以得到一隻大鬼為畢生心願。

 

鬼蠱成,凶神現。卻因凶神需要豐厚祭祀與高強的法力鎮壓控制,只有國之大卜方可駕馭凶神,後世「大儺」甚至還仰賴殘留的十二名凶神驅逐疫氣邪鬼,直至中世,與鬼神相通的舊習被求仙風潮取代,道門積極壓制致使巫者散佚,凶神亦逐漸遭世人遺忘。

 

「鬼蠱也可以說是後人煉殭屍的理論基礎,因為技術失傳,成本有限,不可能為了創造大鬼殺那麼多人,無形無體的凶神也遠比殭屍更難控制,邪道一次頂多用幾具屍體製造使役物就很吃力了,哪可能像古時候成千上百地埋在一起?順帶一提,原版的《歸藏易》就有提到鬼蠱的事情。」璇璣子緊盯那眼汙穢至極的屍池,濃稠臭穢的表面隨時可能爬出一些活生生的東西。

 

最初人們觀察到死者的方便性,再來就收不了手了。

 

「沒想到我們不在的時候,學校竟然變成真魔藏屍養蠱的場所了,沐霖這王八還真搞了不少混淆視聽的動作。」天人道士忍不住大罵。

 

「只有一處嗎?蠪?」司徒燭華問著空氣。

 

魔族翩然落下,和櫻紅巨蟲同色的短髮立刻讓璇璣子臉色丕變,他當然看得出眼前這個年輕男子才是魔族本人,問題是璇璣的神力還在封印中,對方卻自由自在。

 

「道士燭華,我相信你才把北辰神力頒給你,你別這樣不給面子,魔族?難道就是因為你會幹這種事情,天界才罰我下凡贖罪?」璇璣見蠪笑嘻嘻地貼近,很想學凡人崩潰一下,或許天界會大發慈悲還他力量。

 

「這年頭天人都這麼弱嗎?被敲斷牙齒的是我,要說被背叛也是我先才對。」蠪咧唇,右邊犬齒缺了一小塊尖端。

 

「欸?是這樣喔?」璇璣果然傾身認真地研究蠪的「傷勢」。「不過他把你的牙齒製成法印還雕得很漂亮,算是有幾分才能,現在自己動手做的勤奮道士不多了。」

 

「唉。」魔族不知同情抑或感到可悲地拍了拍天人道士的肩膀。

 

「廢話少說。」司徒燭華走到蠪面前,不喜魔族離題。

 

「你這孩子還是這麼沒禮貌,瞧我脾氣多好,天界再不管管人間,這臉可就不知丟哪去了。」不打算開戰時,魔族的唇槍舌劍也忍不住露鋒挑釁。

 

「這話麻煩跟上頭說吧!還要大聲一點~現在又不是神魔戰爭,只要你們不妨礙我做事,我對魔族沒有偏見。」璇璣四兩撥千斤地擋回去。

 

蠪嗤笑一聲,倒也未窮追不捨,轉而回覆司徒燭華的問題:「你也被魔障遮了眼,關心則亂嗎?地下都挖成螞蟻窩了,不過在你來地疆討救兵這段時間,只有最上層的洞窟被屍體填滿而已。」

 

「這還真是不妙。這麼說來學校裡的魔種是掘洞用工兵?難怪會分化出這麼多數量。」璇璣摸摸下巴。

 

「沐霖製造鬼蠱下一步的對手莫非是黑太爺?他無法對黑太爺動手,就必須創造能和黑太爺分庭抗禮的凶神?」司徒燭華推敲。

 

「你在說什麼?當然是為了吃呀!」魔族和天人道士異口同聲說。

 

司徒燭華無言地看著兩人。

 

「看你們這座島還好端端的就知道這頭小魔根本軟弱到無力站起,吃人還不如吃魙和瘟疫要能壯大魔的力量,退而求其次,就蠱吧!」到底比人類清楚真魔習性的蠪沒好氣道。

 

「這麼說來我們也可能被加進屍堆裡,你打算怎麼辦?我自已大不了是豁出去打了,但有魔種跟鬼蠱的情況下,不建議你們拿魂魄來賭。」璇璣問司徒燭華。

 

「清除魔種後將屍體一一淨身火葬。蠪,如果你們打得過魔種,就拜託了。」

 

「『如果』?少來激將法。能賣天人人情是很有趣,我可以輕輕動手,但無法保證不會誤傷,咱們魔族運動起來可是需要空間。」櫻髮青年抱胸嘲弄道。

 

「由我們來確保倖存者的安全如何?以活人為主,黑家殭屍的部分就先不管了。」司徒燭華說。

 

「黑家殭屍裡不是有你在意的女孩嗎?你就這副態度?」魔族瞪了他一眼。

 

璇璣跟著冒出八卦眼神,沒辦法,生死關頭壓力實在太大了。

 

「黑家人自行撤退綽綽有餘。」司徒燭華目光清澈毫不動搖。

 

既然司徒燭華反應如此無聊,璇璣只好將話題轉回正事上。

 

「可是咱們這邊的人馬都自身難保了,又該如何分配助力?你的門派也在這裡。」璇璣子現實地指出利害兩難。

 

司徒燭華應聲回答:「那就優先保護釋家弟子,道士以死勤事乃本分耳。」

 

「真的可以不用這麼嚴肅……」天人道士歎氣,至少敲定緊急合作時的默契,魔族也還算配合,已經是意料之外的順利。

 

「大德去哪兒?」司徒燭華總算想起來蠪也配置了一個吉祥物,但他身邊卻不見王大德。

 

「礙事又吵,我丟給鬿雀了。」蠪不耐煩地回答。

 

司徒燭華朝屍池周遭打量,暗忖黑家人應該都避開蠪掘挖鬼蠱時的衝擊了,但被魔族吹散的瘴癘黑霧再度覆蓋地面,黑家殭屍移動巧妙低調,就算瞥見幾個可疑影子也無法確認是否屬於沈韻真的行動。

 

若在平時以司徒燭華的眼力還可以看見更多,然而今日的中理大學有太多干擾來源,他只能先專注周遭部分。

 

「看來今日天界與地祇都不會出面了,我原本想用五帝祭名義逼出本地地祇。」提到三峽區的地祇之首當然是西城隍,但名為杜淇風的都城隍深知司徒燭華來意不善,哪怕魔族都出現了還是毫無回應。

 

西城隍就算了,福德正神也未出現,司徒燭華不禁懷疑王泰照已遭束縛。

 

「西城隍官威有餘,經驗不足這點可以確定,其餘遭到指控的犯行只能等待內部調查,既然是神明,就不是人類道士想召就能召出來了。」璇璣道。

 

「遲早揪出這廝。」司徒燭華語氣毫無敬意。

 

蠪的巨獸化身又往屍池中捅去,地面再度震動,魔族撤回沾滿膿血肉漿的爪尖,司徒燭華與璇璣望向略微下陷的屍池中心,紅得發黑的黏稠穢物開始滾動,升起一具怪異骷髏,骨骼遠比正常人類要拉長粗壯,接著碎肉如水蛭般貼附骨骼,形成血淋淋的軀體。

 

數名來到屍池邊察看情況的修道者看得目不轉睛,其中一個道士冷不防騰空被吸近,黏在血人身上慘呼不止,半面身子血肉直接被血人吸收。

 

司徒燭華眼也不眨,飛劍在他身側嗡嗡鳴響。此役雖和學校裡的道士敵對,卻非有何仇恨,正好相反,主要目的還是為了營救被真魔操控的人,即使後來情況惡化到極可能連璇璣子集結的人馬一同陪葬,這份初心始終不變。

 

魔族援手只代表足以扭轉戰局的極致破壞力,倘若無法及時救出眾人,這次奪還作戰就無意義了,司徒燭華原意是由神明來確保附近一帶活人安全,修道者能力到底有限。

 

制衡魔族破壞力的神明並未出現,他終究失算了。

 

「抓緊時間動手吧!剩下我們會看著辦,魔種得先除掉。」司徒燭華清楚此刻不宜婦人之仁。

 

蠪發出低笑聲,魔族們化為噩夢搗碎文明的秩序,血人飛到半空想逃逸,卻被怪鳥一口咬殺吞下肚去。

 

無法自主撤退的人實在太多了,璇璣困窘地想,在司徒燭華的奇策下,固然能先除去魔種與鬼蠱,恐怕他們這邊也得全軍覆沒。

 

司徒燭華動作和招式威力比起一個月前明顯減弱,他光是護著附近的人不被魔族餘威波及致死就顯得吃力,四面八方隨時可能降下炸彈等級的攻擊,勢必不可能讓所有人都聚在一起,一旦分散又更加難以兼顧。

 

「燭華,這是誰的符?」一片黃紙飛過身側,璇璣順手抓下丟給不遠處的長辮道士,一轉眼,飛符竟如落花滿天,就算這時製造幻象也無法抵禦魔族攻勢,到底是誰出手?暗中出手者的本領超出了校內修道者水準,一時竟難以捉摸。

 

假符中混著真正的控心符,璇璣見數名敵對道士突然目光渙散衝進障礙裡,連忙彈去一絲法力追蹤情況,原以為這名趁虛而入的術者想操控道士自殺,卻感知到他們強扛瘴癘侵蝕穿過斷垣殘壁巧妙地朝校外移動,還選擇了逃生機率最高的路線。

 

假使能一個人走掉,璇璣和司徒燭華也會選擇這樣的脫逃方式,空中反而更加危險。

 

「若我沒有猜錯,是……」一大塊水泥牆遠遠飛來,被司徒燭華以飛劍及時打碎,他猛然旋身,與韻真眼對眼。

 

原本想出聲叫他的韻真反而被司徒燭華嚇了一跳,她左右手各拎著兩個哀哀呻吟的道士。

 

「黑家人不是應該走了嗎?這是關晏君的法術?」能使出這麼大規模的幻術還能精準地操控多人,除了黑家監院還能有誰?

 

「本來是想走,但魔種和魔族都來了的情況下教我們怎麼一走了之?還有,師尊說她想看道士丟臉!嚐嚐被殭屍拯救的羞恥吧!」韻真絕不錯過欣賞師尊傲嬌的好機會!

 

「我倒是覺得無所謂,最後人有活著就好。」司徒燭華說。

 

「不是對你說的!找魔族來的笨蛋!」韻真環顧左右後低聲道:「你們傳個話,叫想走的傢伙跟著黑家人,沒人比我們對這附近地形更熟悉。我可不想讓師尊的法力白白浪費,這是大家最後的機會了。」

 

璇璣子也不推辭,確認符訊同時送達,司徒燭華盡可能壓制驟然偷襲的魔種,途中雖然不幸陣亡數人,修道者們帶著渾身傷口與疫氣終究成功撤退到離校區有段距離的辦公大樓。

 

許多人在半途就暈厥或在瘴癘侵襲下發病,又因魔障未去失魂落魄,仍被外圍接應的修道者半抓半誘送到安全場所,天心五傑不斷央求魔族讓他們先確認門派與學姊們的情況,魔族於是將五人送到黑家監院和數名幹部暫時歇息的大樓天台。

 

城鎮另一方還能看見超現實的怪獸身影繼續肆虐。

 

「學校大概全部完蛋了。」阿鐘感傷地說。

 

黑家監院坐在圍牆上,夕照將她纖細的身子鍍上一層透明金色,天心五傑從沒見過她這樣脆弱疲倦的模樣,無人想驚擾這絕美的一幕。

 

學姊用盡力量,連敵人一起救了,不知為何天心五傑與有榮焉,他們沒有看錯人,將希望托付給學姊們是對的!

 

炎熱中滲進幾縷黑夜將至的清涼,天台的另一邊,太師父和韻真站在一起似在討論戰況,玄武感到有些不是滋味,晚風吹動晏君的裙襬,他忽然大夢初醒指著黑家監院「啊」了一聲。

 

「你現在中猴會不會太慢了?」被男生粗糙叫聲嚇到的小西不悅地說。

 

「學姊的裙子現在看起來像金黃色!」

 

「廢話,夕陽很亮呀!」

 

「不對,我鐵定有看過那幾句話,鏡元,易經怎麼講坤卦?」

 

「那麼多我哪知道你說哪一句?」

 

「阿鐘卜過的地水師卦,我突然覺得都是在說學姊!黃色裙子那個?」玄武語無倫次地說。

 

「『六五,黃裳元吉,文在中也。』嗎?」王鏡元頂頂眼鏡。

 

「那個『文』和『中』,晏君學姊是中文系。」

 

「今天是六月三十號,六乘五得三十。」小西眼神悠遠地望天。

 

王大德搞不懂夥伴為何忽然變得很激動:「到底是什麼狀況?」

 

「卦象說的王者之師難道是指學姊的名字有個『君』,還以為象徵我們王家,好啦!完全不像。」王鏡元自己吐槽自己。

 

「那我夢到的異象又怎麼解?」阿鐘明明夢到爻辭中的田跟雞了。

 

「你受傷沒辦法餵小黃吃飯,怕牠去咬雞害你被大人罵內心不安吧?小黃隔壁是我阿公的雞舍,他養的烏骨雞超級凶。」玄武難得聰明一回。

 

「所以地水師卦搞不好只是說今天晏君學姊會救大家這麼簡單。」小西憐憫狀況外的王大德,為他總結。

 

「八卦白話到讓我覺得好恐怖。」王鏡元抓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

 

「我就說嘛!阿鐘會解對卦才有鬼。」王大德趕緊加入話題吐槽,得到阿鐘的白眼兩枚。

 

不知何時五頭巨獸消失了,就跟來時一樣悄無聲息,然而種種駭人聽聞的痕跡即將掀起新的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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