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戶數一百戶的翠民社區佔地面積卻相當於大型社區,屋齡約三十年,獨棟別墅則佔了三分之一,車道、花園、游泳池經過精心規畫,處處綠意盎然,全社區統一出入口,設有鐵門與警衛,真真固若金湯。

 

住戶非富即貴,房屋皆為自住或養老用,整座社區行事低調,光是每月管理費就直追藍領階級薪資,既符合神霄宮的派頭,又不易遭外界注意。

 

事先調查翠民社區的衛星照片,如非一片漆黑就是顯示不相關的地點,司徒燭華有過元神出竅差點被吞噬的經驗,其他本領不賴的修道者也不敢貿然嘗試,直到司徒燭華潛入翠民社區才親眼目睹真魔巢穴風景。

 

多數建築物半毀,幾棟房子更是直接融化了,路樹倒塌,土地淹在半人高的積水下,長出許多睡蓮與龍骨莕瓣菜,不同種類的植物融合突變出巨大莖幹與氣根爬滿廢墟,翠民社區變成大片沼澤。

 

長辮道士站在歪斜路燈上,感覺不到任何活口,水質非常清澈,玻璃碎片與破裂的後照鏡閃閃發光,廢墟在夕照下竟有種頹敗之美。

 

司徒燭華拿出一張火符凝神運思,鬆開手指,符紙輕飄飄落入水面,毫無反應。

 

果然在充滿魔氣的環境中,一般法術早已喪失效果,危急時只能用法印和飛劍一博。

 

正欲前往社區另一角探測沐霖蹤跡,司徒燭華腳步一頓,猛然轉身,後方建築物陰影中的水面赫然浮現半裸男子,黑髮如蛇纏繞全身,暴露在外的皮膚連同臉孔皆布滿細密如鱗的銀白符文。

 

沐霖離開水面時周身冉冉冒著水蒸氣,模樣虛弱,或許這就是他將高級社區改造成沼澤的原因。

 

司徒燭華神觀沐霖身上符文,剎那間有如凝視太陽,熔岩沸騰,閃焰跳躍,視野充滿駭人無比的光熱。

 

雖然那一瞥的印象快到幾乎是錯覺,司徒燭華還是發現符文構成某種陣法,大概是黑太爺的手筆,能趁隙反制沐霖的人物想來只有他了。

 

「嘻嘻嘻,沒想到來了隻小蟲子。」沐霖將他剛剛不由自主的短暫昏睡歸因於饑餓過剩,派出去的手下偏偏失敗了。

 

必須牽制目標!司徒燭華立刻冒出這個念頭。

 

「社區裡的人呢?」儘管多此一問,司徒燭華還是想親口確認。

 

沐霖爆出一串笑聲,倚著綴滿露珠的青苔牆壁道:「你不怕我?」

 

「第一次碰面看見的東西應該比較接近『你』真正的樣子,沐霖,人間不適合你。」司徒燭華一度接觸過真魔的精神,深知魔性才是正在臺灣肆虐的真魔本體,絕對不能讓這股具有精細意識的魔性和魔身融合,否則人間就真的無力回天了。

 

黑太爺警告過他們,遭逢這頭真魔時,呼喚沐霖之名非常重要,此舉可以牽動業力壓制魔性。

 

《金剛經》云:「諸心皆為非心,是名為心。」

 

一頭不死不敗的真魔該如何尋找弱點?黑守鱗認為,趁它擁有人心之際,降伏其心,這顆人心有個名字,就叫「沐霖」,不可測不可勝的魔於是具備慾望與動機,甚至擁有七情六慾,煩惱應之而生。

 

可以理解碰觸的存在,便有戰勝的可能性。

 

真魔利用沐霖的人格與記憶,望朔的肉身,拼拼湊湊寄生在人間興風作浪,皆是為了要快速培養魔心,魔性混亂貪婪毫無理智可言,人心則過於狹隘細小,無法統合「真魔」龐大無匹的力量與身體。

 

假使沐霖意識消失又欠缺其他頭腦替補,真魔便會形成活生生的天災,無從溝通交涉,天界只能硬碰硬戰鬥,人間依舊毀於一旦。

 

神魔與天地同壽,貧瘠的地疆通常沒有太多真魔喜好的魙與惡業,理論上滄海桑田後才會形成一頭具有活動能力的獨立新魔,璇璣曾提過沐霖的例子從天人眼光來看也是前所未聞。

 

最糟糕的是,人間對誕生在虛空狹縫的新魔來說,實在太營養了。

 

這頭新魔吸收沐霖的人格,與超速成長的魔身分離,侵佔人身行動靈活,人形力量雖弱,變化情況卻無從預測,即使是脆弱的「人心」,真魔也企圖透過吸收複數魂魄來維持目前的危險平衡。

 

「你怎知不適合?」沐霖陰森森地舔了舔嘴唇。

 

「好比將大象塞進面紙盒裡。應該是石磐的你捨不得放棄燕子的自由?但又想要完全體的力量。甚至受人詛咒都是一種享受。」司徒燭華一針見血。

 

沐霖又沉入水中緩和太陽流珠心陣的燒灼,他趴在睡蓮葉子上,瞳孔紅得彷彿滴血。

 

「告訴我何為沐霖的願望?」司徒燭華要求。

 

即使已經弱化,真魔精神還是人類無法觸及的次元,裝在玻璃瓶裡的強酸,打破那層脆弱肉身,潑灑的內容物反而更棘手。

 

腐蝕世界的劇毒只能封印,必須封印。

 

「我要統治人間,這不是很單純嗎?」沐霖輕笑,「你們人類從天人那邊聽了不少理論,當真準確?無妨,權當你已經理解。」

 

司徒燭華皺眉,左手扣住法印預防對手隨時發難。

 

「魔心也好,人心也罷,我的願望是隨心所欲。」沐霖以指尖彈著蓮葉水珠道。

 

「……麻煩了。」道士低語。

 

「再問一次,你真的不怕死?」沐霖問。

 

「你想殺我?」

 

「吾在想,將你裝扮成哪種棋子最適合?只留魂魄就好,還是整套拆開收藏?你這身特質可以做成一支漂亮的軍隊,等我支配這個世界,門面也需要考慮是不是?」

 

黑氣貼著水面下方蜿蜒,無聲無息包圍司徒燭華。

 

司徒燭華拔身而起踏劍欲逃,卻發現上空也是水面,一回神遭沐霖抓住手腕。

 

「人類總是不老實,趁我還有耐性聽你說話,順便回答我最初的問題,你的業聞起來很熟悉,原來跟魔族也有關係?告訴我來龍去脈。」沐霖收緊手指。

 

「可惜我不想說。」飛劍赫然劃向被沐霖抓住的右手,司徒燭華選擇斷腕求生,在這裡使用法印就無法保留餘力掩護韻真和李玉女離開。

 

法印留到三人同行的絕命時刻再用,玉女一旦完成封印可能就這樣直接變回凡人,至少璇璣提過玉女需要保鑣,司徒燭華少了半截手臂還是能戰鬥。

 

劍鋒切肉及骨時沐霖忽然鬆手,卻非司徒燭華的剛烈反應讓沐霖改變主意放他一馬,道士回劍自傷同時,空間裂開一條黑暗縫隙,新月狀刃面探出黑暗企圖將沐霖從中直劈兩半,真魔只得退避。

 

毫無疑問是神器!司徒燭華按住血流如注的傷口,驚險保住右臂。

 

他其實並未計劃逃脫細節,總得有人挺身而出誘敵,不如就由他自己來更有把握,理想狀況是拖住沐霖直到封印完成,但司徒燭華根本不知天人如何封印社區,方才的攻擊應是撤退訊號?

 

裂縫倏忽消失後留下一縷待霄花香氣,入夜了?感覺才進入社區沒多久,實際上經過的時間卻是好幾倍。

 

「沐霖,後會有期!」

 

飛劍朝春斧侵入的位置反向攻擊,幻境碎開大洞,司徒燭華縱身飛逃,真魔大怒,手臂暴長抓向司徒燭華後心,身軀驀然不由自主沉入水底。

 

司徒燭華不曾回顧,專注順著花香指引翻過頂樓,從翠民社區一角退出,玉女站在不遠處持續編織封印,司徒燭華回望撤退路線,眼前只剩下大片樹林,社區竟似從來不曾存在過。

 

樹林邊緣隱約能發現建築物的輪廓,半真半幻,朦朧不定,距離這些能通往社區的正常時空被封住只是早晚的問題。

 

不見那抹嬌小身影,以司徒燭華對她的了解,韻真絕不可能擅離職守,社區外難道出事了?

 

神識瞬間在翠民社區外圍繞行一圈,仍然沒發現韻真氣息,假設她為了不妨礙玉女拉開距離也說不通,再怎麼說也該待在能支援的範圍內,司徒燭華只能認定韻真走了。

 

問題是,她去了哪裡?

 

「玉女大人,敢問您是否知曉沈韻真下落?便是與我同行並陪伴您的那位女性。」既然方才玉女有空救他指路,司徒燭華假定封印動作並非驚擾不得,甚至可說天人相當有餘裕,提問應該不成妨礙。

 

「往裡面去了。」玉女看著樹林。

 

翠民社區即將從正常空間中被隱藏隔離,不僅是物質,連魂魄都無法出入斷域,封印一成,至少沐霖無法繼續操縱人類與妖鬼,征魔方更可以專心處理藏區的魔身問題。

 

司徒燭華暗道不妙,翠民社區內充斥真魔的迷障與幻象無法通訊,結伴同行時哪怕自己人也可能中計互相殘殺。大概現場情況讓她認為玉女不需要護衛,臨時決定加入司徒燭華這邊增強戰力,不管怎麼說都太亂來了。

 

明明分配好工作,為何擅自行動,就這麼不信任他嗎?

 

「玉女大人,還有多久能完成封印?在下必須去帶出韻真。」司徒燭華撕下袖子飛快點穴包紮傷口。

 

玉女冰凍雙眸閃過亮光。

 

司徒燭華低頭一看,植物鑽出土壤,或從衣物上發芽,轉眼纏繞全身將他釘在原地,堅韌程度竟連飛劍劃過也無法留下痕跡。

 

「您這是什麼意思?」

 

「區區一隻殭屍。」玉女只說了這句話。

 

司徒燭華瞬間明白天人的言外之意,即使他折返社區也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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