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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舊內憂外患的一個月過去,臺灣在檯面上或私底下都有不少新聞連環爆炸,說也奇妙,就是沒有立刻滅亡的感覺;天心五傑撒嬌著要來太師父的祕密基地,但司徒燭華暫時不考慮放行,韻真也不想接待跟他們綁定簽證的魔族,這群大男孩只好繼續過著忙碌充實的超自然生活。

 

韻真總算抓到些許控制金丹的訣竅,照這個方式修煉下去,說不定真的有望在人間大戰前修出超乎想像的成績,然而事情若繼續這樣順利進行下去,她就沒有再迴避《歸藏易》的理由。

 

「啊,茄子開花了。」在菜圃踱步的韻真,思維不知不覺又被可愛植物吸引。

 

愉快地除完草後,韻真抬頭望望二樓,司徒燭華那鳥巢似的居處只開了一扇窗,簡直是苦行僧閉關密室。

 

雖說木板牆防不了真正的敵人,而司徒燭華一遇危機總是相當驍勇善戰,但對封閉地點和陷阱機關的明顯喜好,難不成他是相當沒安全感的類型?

 

思及此,韻真看著二樓的目光滲入玩味。

 

其實,就算是再強的高手,一個人永遠不可能擁有真正的安全感,司徒燭華沒笨到去追求至尊不敗的愚蠢目標,看看沐霖的樣子,即使成了真魔,卻也沒能得到想要的東西,無止盡的胃口,這是多麼可怕的事。

 

即使身懷信念能夠篤定前進,有時還是會不安寂寥,曲高和寡,這些都是正常現象,所以太爺偶爾會回黑家休息;韻真最佩服師尊的其中一點原因是,她竟然能為黑太爺這麼一個特異不凡的人物創造了歸屬之處,也讓如韻真的死人妖怪得以抱持著目標努力奮鬥。

 

「去找他聊聊天好了!」韻真忽然發現總是司徒燭華主動找她攀談居多,有些汗顏。

 

她先回一樓轉了圈,帶著茶水和餅乾問司徒燭華是否可以上樓找他,司徒燭華反應有些訝異,但還是爽快地答應。

 

昏暗室內點著蠟燭,司徒燭華盤腿坐在角落沉思,狀似有煩心事。

 

「你還好嗎?」二樓依舊空蕩蕩,只有乾淨的地板和衣櫃。司徒燭華將二樓當作過夜處,除了畫陷阱設計圖以外其他時段很少逗留,韻真能理解他想保持環境簡單的心情,身處其中較能冷靜客觀思考,但司徒燭華沒事窩在房間裡一定哪裡出了問題。

 

「道門聯盟有個關鍵難題不梳理無法突破。」

 

「總歸你無法狠下心不管,乾脆去領個顧問職算了。」韻真放下點心盤,在他面前坐下。

 

「那又太過了,只是璇璣說我不必撇那麼清,只喜歡玩命不想花心思,太吝嗇不是修道者該有的態度。」司徒燭華的確有點被這句話刺到了。

 

「天人的辯才還真是厲害。」至少璇璣這個恢復記憶的天人轉世的確很熱心,韻真對身體力行爆肝賣命的人無話可說,但她覺得司徒燭華已經做得夠多了。

 

「合理的要求是訓練,不合理的要求是磨練。」結果司徒燭華反而被挑起鬥志了。

 

啊啦,這不就是某種傳說中的生物,「嘴上說不要,身體卻很老實」嗎?韻真斜睨著某個長辮道士。

 

「好吧,你活該。」韻真言簡意賅將意見丟回去。修道界的經典浪漫之一就是神仙奇遇,司徒燭華對成仙沒執念,但和仙人互動對他搞不好是件很酷的事,韻真還是別打擾人家的興趣。

 

她又將盤子朝道士那邊推了幾吋:「然後,那個關鍵難題是什麼?」

 

「可說是某種魔障,修道者介入俗世的立場,上次說過我們希望採取盡可能中立的屬地反應主義,正是知易行難,才必須特別要求。」司徒燭華說。

 

「難免的,就是因為還需要『修』,才叫修道者呀!連天人都有情緒苦惱了,不是不能有慾望,就連菩薩都有煩惱,但如何避免被慾望困住因而造孽墮落才是重點,哪有那麼容易一開始就大徹大悟?」韻真回想她學過的修道理論。

 

「是嗎?我就是無法理解為何那些人一直介意中國人和非中國人的問題?要理解愚蠢果真不是易事。」司徒燭華看起來相當苦惱。

 

「你這個拿加拿大護照的歪國人!」韻真哼了一聲。

 

「那麼,妳遇到國籍和民族衝突時怎麼辦?若修道者踏上的那塊土地爆發內戰,或原本就在戰爭,誰是友軍誰又是敵軍?這對我來說不是問題,但不表示其他人沒有偏私,然而,這樣的偏私是不對的嗎?先有想保護的事物,才能挺身而出。正如妳所言,連欲界天人都有私情業障,何況是人類。」打打殺殺不困難,但司徒燭華這回面對的是人心難測的哲學挑戰,還不是他本人的心結,而是其他陌生修道者難以根除的偏見。

 

「普通情況下只能靠自己去選擇,但就目前的態勢,放任不管道門聯盟最後會因立場和利益不對等而分裂,雖然黑家沒煩惱過認同問題。但不是因為我們是殭屍,而是太爺希望事情愈單純愈好。」韻真說。

 

「我們這些逸脫生老病死的異類要感謝有人間包容才能繼續混日子,何況殭屍還以人為食,基本上,能做的就是回饋社會,盡量繳稅、守法,不管當哪國人盡好國民義務。目前我是中華民國國民,如果你想知道我的政治立場,如果家園被侵略,我們會保護中意的無辜者,然後挑罪人下手。黑家若有機會再遷徙,我變成巴西人都有可能。」韻真掏出身分證亮給他看。

 

「當然,我當過很多國家的公民,有綠卡也有和你一樣的楓葉卡,雖然我生來是中國人,人親土親是真的,但追根究柢,如何抬頭挺胸活著比在哪出生要重要多了。」

 

韻真嘆了口氣,司徒燭華則專心諦聽。

 

「大概人間沒出大事前,許多修道者都相信自己是世外客,真的被捲進去才發現,在一塊土地上被差別待遇不是滋味。臺灣人十分熱情但也很現實,道門集團在這裡的人眼中就是陸客和僑民,但我可是很難得能扮演『本地人』的角色,彷彿我是在臺灣屏東出生的大學女生,平常黑家都只能當華人移民。」

 

「當成出差不就好了嗎?聖者們就不會這樣。」司徒燭華覺得出家人還扭扭捏捏真不像話。

 

「別忘了明虛子可是有天心派在臺灣紮根,少說你沒感覺比較舒服,依親佔便宜的人就給我謙虛些。」韻真沒好氣說。

 

參加抗魔戰爭隨時可能賠上性命,誰不希望是在更親切又有歸屬感的地方戰鬥?有一盞可以回望的燈火?即便是早已沒有家的人,還有故鄉能思念。

 

「唔……」司徒燭華沉吟。

 

「這種偏私正是人之所以為人的牽掛,我認為不完全是壞事,倘若規定道士非得超然物外,就像規定殭屍一定要冷血,無論怎麼說,不合乎現實生態。入流聖者正是我們該效仿的典範,一次又一次轉生回來,人間不就已經是故鄉了?」韻真繼續評論道。

 

「那解決方法呢?」他直接問。

 

「光背《禮運‧大同篇》有用的話,這世界就不會有核彈了!你問我我問誰?」韻真也知道璇璣給司徒燭華的難題不簡單。

 

「其實我也不期待妳能給出辦法。不用擔心,我再想想。」司徒燭華咬了口餅乾,側頭看著燭火,眼神鬱鬱寡歡。

 

這傢伙無論何時都這麼欠揍。韻真握了握拳頭。

 

「公平……真的要說就是很多事都得『公平』處置,不管是敵軍還是同胞,只要做了令人髮指的壞事,黑家人就拿他當食物吃。就算做不到還是要盡量公平。」她想了想還是不願輕易認輸。

 

「原來如此,那麼還是需要負責紀律的人手了。」

 

「至於異鄉人的問題,如果心結還未造成大禍,也甭急著馬上解開,相處久了總是會有感情,再不然,扒光衣服一起關進地窖回歸原始,心牆應該很容易就崩落了。」韻真抱胸提議,順便幻想一下令人愉快的景象。

 

「扒光衣服關進地窖……下次試試。」

 

「開玩笑的,你們盡量多開小組慶功宴如何?最好讓不同來歷能力適合的人組隊。只是口頭抱怨就隨他去,當真反覆落入魔障走錯路的狂心之輩,趁早除名也好。你們不是已經有相同的使命了嗎?」

 

「誅滅真魔,挽救人間。」司徒燭華低頭微笑。

 

多陳腐,卻也無比豪氣的一句話,許多修道者就是因為璇璣這句宣言才舉杯立誓,道門聯盟應之誕生。

 

「堅強的聯盟會不斷汰舊換新,即使是你跟我,不知哪時就會讓後浪沖走了,你得有個風格,一種可以傳承下去的信念,不管人類或妖怪,甚至天人都會嚮往的目標。不管你相不相信,有時候不想死的理由很好笑,像玉女就說只要她深愛的作者出新本,就算死了都會從墳墓裡爬出來搶購。」韻真靠著黏在師尊身邊的執念才走到今日,曾經她只是小跟班,強大優秀的師兄師姊各有擅場,明亮風采令人憧憬,卻也如流星般消逝在黑暗中。

 

「即使沒有血緣關係,來自四面八方,暫時也好,一天都好,無論他們喜不喜歡,你得給這些出家人一個『家』……」她幾乎是下意識脫口而出那個字。

 

「為什麼?」

 

「我不太清楚,或許是當不得不死時,心情會比較好過?」

 

司徒燭華沉默良久,韻真也為她將話題導到一個莫名其妙的結論有些不好意思,安靜地喝茶。

 

「妳的答案,我會和璇璣提看看。實際作法我不太清楚,但應該有某種方式能成。」他這樣說。

 

韻真對兩人走到能有這番暢談的關係正默默感動時,眼角餘光掃到令人十分在意的地方。

 

司徒燭華腿間隆起一團,是盤坐時衣褶和陰影造成的錯覺吧?別盯著看,太不禮貌了!

 

她立刻移開視線。但他也坐著不動太久了。

 

不不不不不,她怎能懷疑一個都能當世界奇珍的處子道士,何況他們剛剛明明很正常地談論嚴肅話題和吃點心,一般男人會在這種時候雄起嗎?

 

──男人變態有什麼錯?

 

好像有句名言是這麼說的,韻真此刻完全控制不了那句話在腦海內反覆迴響。最大的問題是,明虛子根本就不是一般男人,況且他好像沒發現身體變化,該不會是修行修到根本忘記自己還有這項機能?

 

說起來以前問師弟們許多次,但受訪者死都不肯分享這方面心得,韻真又不是想知道他們行不行,只是好奇修行對人類或殭屍的生理影響。

 

難道他不說話並非在沉思,而是希望她快點離開?韻真慢了好幾拍才想到這個可能。

 

韻真乾咳兩聲,掙扎片刻,最後從口袋中抽出一條亞麻帕子遞給他:「這是我今天用過的手帕,就當江……江湖救急吧!」

 

在這場措手不及的微妙意外中,韻真忽然湧起身為長輩的使命感,再怎麼說,她也是有過經驗的。

 

「那我就先下樓了。」她帥氣地跨過窗戶回頭爽朗道。

 

「嗯,慢走。」司徒燭華的聲音聽上去還是很鎮定。

 

韻真本該回客廳挑地瓜葉,但怎麼樣也無法離開二樓。啊啊啊她剛剛到底在想什麼?應該說什麼都沒想,這才是大問題。

 

現在去把手帕要回來還來得及,但韻真又怕一探頭看到不該看的東西。

 

就一眼,如果對方還沒開始,被罵小氣韻真也認了!師尊說過,男人變態沒有錯,欣賞男人的變態是女人的權力。反正她不會對三次元人體或需要照顧的戰友有猥褻念頭,頂多是一點點純正的學術好奇。

 

只見司徒燭華將手帕放在一旁繼續打坐,過了一會兒那反應似乎消失了,逕自站起來拍拍大腿,倒了杯冷茶喝。

 

沒了?令人震驚的無聊。韻真總算親眼見識到高階道士的能耐。

 

理論分析,只要運功將過多的血液從海綿體調走就好,對連呼吸和飢餓等本能反應都能控制的修道者根本小菜一碟。

 

韻真終於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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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賾流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