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燭華少年修道迄今,被道友背叛是家常便飯,遭妖怪覬覦那叫每日任務,哪怕多次遭遇性命關頭,他也早早看破生死,命不該絕就繼續磨練,這樣一個優秀的道士,自少年時代一場嚴重詐欺後,久違地體會到「極度不爽」的感覺。

 

「蠪,誰叫你多事?」長辮道士抱胸冷冷問著櫻髮魔族。

 

魔族身邊環繞著各式瓶瓶罐罐,一看即知附近山頭妖怪的藏酒全讓他搜刮殆盡,此刻魔族坐在一處峭壁邊賞月,才喝不到一壺,驚覺祕密被洩漏的司徒燭華便來興師問罪。

 

「吾輩做了什麼?」蠪搔搔下巴。

 

「明知故問!剛剛我回家時,韻真看著我一臉同情!」司徒燭華正是想避免橫生枝節,才不願交代這段過去。結果兩人默默相看一會兒,韻真提議煮一桌好菜慰勞他,司徒燭華則辭不達意地請她慢慢煮,隨即追上好整以暇的魔族釐清狀況。

 

「既然你這麼敏感,怎麼還學不會抓重點呢?」魔族滿臉鄙夷說。

 

「什麼意思?」

 

「你以為沈韻真感覺不出你的保留和隱瞞,休怪她抗拒不前,誰叫你沒誠意!」一針見血!

 

「那是沒有必要說的事!」

 

「這可由不得你決定,那個小女孩挺誠實的,我並不討厭她。」魔族咕嚕喝乾一甕蜜酒,意猶未盡地咂嘴,將空甕隨手一拋。

 

「這與你何干?」

 

「不想被他人深入內心,卻又想探求對方的真心,有那麼便宜的事嗎?世間可是充滿你掏心挖肺還是一場空的孽緣。幸好,你見不得人的祕密對我不痛不癢。我免費送你一個契機吧!」

 

司徒燭華握了握拳,改口問:「除了我們的過去,你還和她說了什麼?」

 

才離開一天就覺得韻真對他的細微反應比剛認識時還畏縮防備,但她又表現出一副熟人的熱情態度,司徒燭華也不好多話,問題絕對出在蠪身上,這魔族居然闖進竹林幻境還故意將司徒燭華的神識隔斷在外,趁機對韻真進讒言。

 

「哦,只不過是告訴她,你們兩個絕對不可能在一起而已。」

 

「魔族!你有意見就衝著我來,別插手我和她之間的事!」司徒燭華眉心一陷,飛劍立刻捅穿蠪正伸手去拿的橡木桶,威士忌泊泊流出,卻未沾地染塵,酒液飄浮在空中,猶如金黃寶石。

 

蠪故意張大嘴巴吸了口酒珠,見司徒燭華敢怒不敢言的模樣,微笑道:「難道你想與她一塊兒?」

 

「問題不是我想不想這麼簡單。」半晌,長辮道士澀澀地說。「我不在乎她的身分,但還有其他困難,我會找出辦法解決。」

 

「全是藉口。」魔族隨手彈去一滴酒,司徒燭華立刻驅使飛劍回防,酒滴仍在飛劍上打出一聲脆響化為白煙,冷汗無聲無息滑下道士額角。

 

「想知道為何我要找沈韻真談你的問題嗎?」

 

蠪的語氣變得柔和,但深知魔族狡詐本性的司徒燭華反而提高警覺。

 

「洗耳恭聽。」

 

「誰叫我家那口子也是個會吃人的女孩呢?雖然我們口味不太一樣,她只吃活人。沈韻真我瞧著親切,這小女孩命運已經夠坎坷了,若你一時想入非非又無法善後,倒不如別去打擾人家。」魔族吸著酒,呵出一口冰冷的氣息。

 

「你不懂。」司徒燭華抓起一瓶雪莉酒,直接削斷瓶口,盤坐在地。「我有大局要顧,沒辦法給她有效承諾,連我自己的性命也不過是抗魔戰爭的籌碼,她整顆心都懸在黑家上面,我沒有資格要求她捨棄同伴。」

 

下一秒,魔族便將他的頭壓在地上。

 

「你剛剛說了一句我非常不愛聽的話,感謝我脾氣比以前好,否則就不是這樣而已。」

 

蠪按著司徒燭華,用空著的那隻手劃過空氣,彷彿要掏取月亮。

 

「『她』以前也一直說只是朋友,直到她壽命將盡,我問她理由,她才願意坦白原因是無法給我承諾,她是倮蟲而我是淵之鬼,我仍幼小而她將衰亡,即便我活過的年歲比她要大多了,但她於我而言來去匆匆。」蠪甚至變為成年男子的模樣,但仍無法改變自己與愛人永遠無法對等的事實。

 

「於是我承諾要給她生生世世,問題是你們這些該死的倮蟲,下一世轉生到哪裡他媽的沒聲沒影,最後居然還給我在地疆絕種了!」原本還以為愛人的轉世不會很難找,蠪對這種輪迴大洗牌把真愛當成屁的毀滅性現實無比震驚。

 

「你只是找不到人遷怒在我身上。」被壓制得動彈不得的司徒燭華冷淡地吐出這句話。

 

「就是遷怒,怎樣?」

 

「……哼。」依然拿魔族沒辦法的道士只能用哼聲表示不屑。

 

「她喜歡我,我的小人兒愛我,她願嫁我為妻,我只不過是還在尋她罷了。」蠪用勝利的口吻說。

 

「然而,若她轉生成與人類相去甚遠的眾生,你還認得出來嗎?」司徒燭華知道這頭魔族已活了非常久的時間,蠪的一往情深說穿了不過是令他魔化日深的執念。

 

「當然認得出來,所以我才知道她不在地疆裡。」

 

蠪回得決然,司徒燭華卻認為他有些不確定,證據就是魔族守著人間的出入口,顯然不考慮人類以外的轉生目標,唯獨人類才具有規律的冥間系統,除此之外毫無尋人根據。

 

「放開我,酒都快灑光了。」

 

「你看上去還沒有反省,司徒燭華,可知我所謂的重點為何?」蠪手指勁道未曾放鬆,慢條斯理地提問。

 

「有話就一次說完。」司徒燭華對蠪無法平心靜氣的原因並非他是魔族,而是這個陰險的老渾蛋每回必讀心又專挑別人痛腳踩。

 

「要讓沈韻真對男人心動近乎不可能,但想得到她卻一點都不難。」魔族嗤笑。「什麼?」

 

「貌似你不把那隻瘟疫當對手,是我可不會這麼想,窮蟬非常懂得把握重點。臭小子,若我要對沈韻真出手也易如反掌,舉例來說,我只消對她提議:道門聯盟攻上神霄宮之時,我能保證救出黑守鱗,連帶護黑家殭屍一門無慮,條件是她得心甘情願跟著我。你說沈韻真是否答應?我賭她不會遲疑。」

 

蠪從司徒燭華瞬間張得大大的眼睛看出他的確不曾想及這種可能性,發出愉悅的輕笑聲,「一個天大的漏洞不是嗎?問題出在你太不了解女人了。」

 

「第一是你太弱了,無法從根本解決她的問題,不過倮蟲之屬無法強求實力,乖乖修道變強,這也不算錯誤。再者,則是你一廂情願,黑家殭屍至少寵了她數百年,你拿啥跟人家比?沈韻真當下還可跟你過一段辦家家酒的日子,一旦局勢改變,她沒有非得和你在一起的理由。」

 

「我知道。如果她和黑家人在一起更開心,我不想勉強她,但對象是顓頊帝子和你就免談。若黑家覆滅,也得為她備個退路。」司徒燭華悶悶的說。

 

「當退路就滿足了?真是高貴的情操,以為我會這樣說嗎?蠢蛋。」魔族鬆開手,卻加重力道拍了他的頭兩下,道士頓覺天旋地轉。

 

「黑家不就是她最大的退路?沈韻真不會再苟活於世了,除非另有特別誘因,而有個人能說服她改變。現在你明白重點了嗎?」

 

司徒燭華撐起身體,仍感覺有些反胃,酒也喝不下了。

 

「我應該去爭取嗎?」即使無法給出承諾,也不想看見有一天韻真被無心善待她的存在掠奪?

 

「你有這本事搶到嗎?」酒水潤澤的唇齒中飄出嘲弄字句。

 

「到頭來,你還是這套魔族的習性。」司徒燭華直視櫻髮青年。

 

「抱歉,這跟魔族無關,淵之鬼原本就是這麼務實。」

 

「既然如此,你怎沒一開始就將那名心儀女子奪到手?」司徒燭華不是第一次聽說蠪的情史,早在他還在地疆時,蠪就曾向他打聽過人間是否存在食人之女,司徒燭華正是那時聽說了淵之鬼與食人女的故事,但萬丈紅塵中尋找一個轉世人類不啻大海撈針,而那支針或許早就化為魚苗游走了。

 

「你到底有沒有聽懂『務實』的意思?自然是用強難以成事。」蠪白了他一眼。

 

「蠪,只因為感到親切你就迫不及待插手嗎?」山上開始下起毛毛細雨,司徒燭華閉上眼睛,腦海中隱約浮現了一道嬌小身影提著燈探出門的畫面。

 

「你沒忘記人間正在倒數計時吧?我對凡人時間不是很有概念,但用人類曆法來說,我和『她』真正說開了在一起的日子,只有她死前的兩年而已,坦白說,快得就像瞥了一眼日落,亮得刺目,然後只剩永夜。」蠪歪著頭回想。「我還是認為你們不可能,但是,魔族就喜歡這回事。」

 

司徒燭華訥訥道:「有機會我會考慮,感情到底是強求不來的。」

 

這兩個小傢伙連推托的口氣都差不多。魔族在心中暗笑。

 

「還有,也許你會讀心,但你不見得了解韻真。」司徒燭華從來不是打不還手的類型。

 

「說下去呀!」

 

「撇開非人的部分不論,我認為向她出手不太道德。不是我敢不敢的問題,總之她有點太小了。」

 

蠪被酒嗆到,發出長長一聲咳嗽。

 

「你說的『小』應該不是指身高。」魔族抹抹嘴,開始認真考慮該將司徒燭華的智商往下修。

 

「看著她我就想起珮芸。」

 

「珮芸是你徒弟的老婆,算是你半個養女,現在又是搞什麼鬼?」

 

「她眼巴巴討好黑家監院的樣子,和珮芸孝敬我的態度如出一轍,看起來就像期待父母褒獎的孩子。」

 

「基本上是這樣沒錯。」蠪挑眉等著司徒燭華的下文。

 

「她年紀輕輕枉死,在那之後就沒長大,她拿生兒育女的資歷裝大人,我反而覺得出嫁經驗對她是反效果。」司徒燭華清楚韻真某方面來說非常夢幻,精神年齡可能是外表除以二。

 

「你現在該不會要跟我說,你沒有戀童癖所以覺得不妥?」

 

「……不是。而且她成年了,沒犯法。」司徒燭華馬上澄清。

 

「反正你也是個處子,半斤八兩。」魔族一口接一口灌酒。

 

「潔身自愛哪裡不好!」道士微慍。

 

司徒燭華曾思考過,為何韻真能接受他的金丹,這是否表示她本人有修道天賦?赤子之心讓很多事變得單純美好,能專心面對挑戰,正如司徒燭華入世前的心境。

 

那股無憂無慮,一旦遭逢愛染就不再輕鬆自在了。

 

情絲撩亂,煩惱隨眠,若他的魔障名為韻真,已嘗到這份痛苦的他又何必再為她多添困難?但是,司徒燭華也明白自己沒有錯。

 

沒有犯錯,卻不能貿然前進,怕傷了她,又怕耽誤自已的責任,難免感到煎熬。

 

韻真也認為當好友最為理想,理智上根本不必煩惱關係破局,但這種情況反而讓人更火大了,忍不住將她帶在臂彎裡旋舞,假裝竹林外的世界並不存在。

 

「你們凡人修道最愛說嬰兒奼女,不就是小baby和處女?純真到了極點的玩意,既然你想保持這樣的形象,休怪女人沒把你放在眼裡。」魔族攤手。

 

「無非是閣下的歪理。」

 

「你敢說沒對她動過歪腦筋嗎?我的蠢兒子唷!」

 

「你說啥渾話?」司徒燭華別過臉。

 

「我可是把你吞進肚子裡,扛下渾沌的衝擊,守到你脫胎換骨,這不是你的再生父母是什麼?既然都厚著臉皮佔我等偉大魔族便宜,好歹也盡盡孝道娛樂吾輩。」

 

「……」

 

「哦呀,你無話可說嗎?」櫻髮魔族樂了。

 

「年紀大了就找處地方乖乖歇著,別惹事生非,『娘』。」司徒燭華拍拍身上塵土,準備打道回府。

 

「喂,小心我真的吃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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