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星平將禿頂老人拉出背後,隨意塞進一處空位,朝司徒燭華報告:「突然打手機過來說小印已經安全抵達辦公室,要我繞路去接一個人,此人我是幫你帶到了,接著你自己看著辦吧!」

 

「有勞了。」司徒燭華微微頷首,包綺印的陳述還未結束,

 

藏瓔望著珠玉在側的青年,感歎包綺印的話果然不假,真是極易替女性朋友拉仇恨值的容貌,本人大概也吃過不少虧,才會渾身是刺的樣子。還好藏瓔懷著見不得光的出身,對這張難得的美貌並未多想,因為她的臉早就不是天生的長相了,容貌對她而言是種不願碰觸的敏感話題。

 

「妳就是藏瓔?小印提過妳,說是我們的學妹,只是不同系?」宋星平淡淡問,顯然早就對藏瓔此人留了個心眼。

 

「其實不能算你的學妹,你們同屆。」韻真插嘴,宋星平休學過一年,但他口頭上從不吃虧,平常也是直呼韻真名字,沒叫她學姊。

 

宋星平給自己倒杯茶,挑了個離小印最近的位置,挑釁地望著她。

 

「繼續說嘛,那個及時出手的妖怪還做了什麼?」他拉下單邊耳機線。

 

包綺印回過神才發現身邊放著一台通話中的智慧型手機,有人將辦公室裡的對話同步轉達給騎車載人的宋星平?包綺印平時也算細心人物,險些丟命的遭遇讓她失魂落魄,韻真雖是舊時好友,但直到宋星平出現,她才真正可說放下心來。

 

「我的手機,可以關了。」司徒燭華走過去拿起手機收回口袋。

 

「明虛子!」韻真慌張叫道,如此一來宋星平不也知道藏瓔和黑家人有關係嗎?雖然讓他知道無甚妨害,韻真原本打算私底下解釋得更全面,這個司徒燭華天生就是來打亂計劃。

 

「這樣比較有效率。」

 

「……」絕對別跟這個道士為敵,藏瓔和包綺印默默流下冷汗。

 

包綺印只得略略提起讓中理大學歷史、中文兩系從此結下心結的迎新夜教,卻也是那場夜教讓原本也在失蹤名單中的宋星平當了一年植物人,韻真會和小印交好,初時的確和黑家得在校內為這場夜教騷動收尾有關,原本失蹤的學生就是讓妖鬼擄去了,宋星平帶頭,一百多名新舊生胡鬧的迎新地點在黑家劃定地盤之外,關晏君原本懶得管,聽聞夜教出事,因宋星平資質優異,黑家不想助長妖怪採補處子此一陋習,這才派人去將半死不活的宋星平搶回來。

 

之後關晏君任宋星平昏迷不醒長期住院,也未刻意插手救治,自業自得是黑家人的作風。宋星平經此大難,甦醒之後居然沒失去處子資格,以未修煉者而言天賦之高令人訝異,加上歷史系有關晏君的心腹幹部韻真進駐,黑家殭屍不知不覺間便將宋星平當稀有動物保護了。

 

「當時辦在夢幻谷的夜教的確聽說有一名格外厲害的妖怪插手控制,傷亡情況才沒演變到被地祇和道門關切的程度,只是不知那名妖怪身分,如今看來就是妳口中的狂屈了。」韻真道。當時只將狂屈當作過路妖怪,對方隱身幕後不和黑家起衝突,還行了方便交還宋星平,應是個老江湖,因此關晏君未再深究,黑家沒事也不愛結仇。

 

提到夢幻谷夜教,宋星平神色黯了黯,那次迎新活動已是他一輩子的心靈傷痕,卻也在那時篤定了對小印的感情,可惜這個女生還是不開竅。

 

「妳竟然瞞著我偷偷和公狐狸精來往?」宋星平不僅生氣,還很震驚。

 

包綺印因兒時創傷討厭男人,他認了,宋星平軟磨硬泡總算得到她的信任,誰知全世界陷入生存危機時,小印居然偷偷認識一個紅頭髮還長得很帥的狐狸精?反了!反了!

 

其實包綺印根本沒對狂屈的長相多作評比,但宋星平先入為主認為狐狸精總是妖媚迷人,懷疑小印有自肥之嫌。就狂屈的外表來說,宋星平倒是沒猜錯。都當到知心好友,宋星平好歹明白包綺印厭惡爺們但喜歡美人,就連自己也是靠這張小白臉才將她哄得服服貼貼,宋星平豈能容忍有狐媚畜生來走他這條捷徑?

 

「什麼叫做『瞞著你』?只是多了個莫名其妙的救星,本來就不熟,難道我還得不擇手段去追人家狐狸尾巴請他別糾纏我?」包綺印不悅的說完,話鋒一轉指責起宋星平。

 

「我都沒問你之前去大陸一個多月行蹤不明是怎麼回事?你只留言要我絕對不能報警,也別通知你的家人,希望我相信你,你不知道我有多擔心嗎?一回來就在學奇奇怪怪的法術。我是相信你,但你不覺得這樣很不公平?我一直都很在乎自己的生命安全,你呢?」

 

宋星平被她看得滿臉心虛。

 

打從一進門就被晾在旁邊的環形禿老人打開抽屜拿出零食,津津有味地觀賞這一幕。

 

韻真欣慰地望著將宋星平駁得無話可說的包綺印,這個女孩子經過三年成長,已不是當初輕易被星平唬住的怯懦女孩,更別說宋星平在包綺印面前充其量只能算紙老虎,乍看好說話的包綺印其實是外柔內剛的典型。

 

搞了半天,這小子原來什麼都沒說,泰半認為天塌下來有他扛著,包綺印不需要知道黑家和真魔那些危險之事。韻真想。是很有騎士風範,但包綺印會不會欣賞又是另一回事了,以她對這名耿直朋友的認識,星平刻意隱瞞的行為會讓小印很生氣。

 

「我們還是先談論正事,關於那頭屍犬和本地妖怪的問題,我希望能在今晚訂出初步方針。」司徒燭華驀然開口。

 

包綺印向那名神祕道士點頭,回頭瞪了宋星平一眼,這才做出準備聆聽討論的姿態,司徒燭華仙風道骨的模樣,包綺印直覺此人真有幾分能耐,心中早已生出敬佩之意,就連韻真的氣勢都與過往印象截然不同,透出經歷過大風大浪的淡定。

 

「妳們三人今晚遭遇雖驚險,卻是至關重要,目前疑似屍犬肆虐造成的失蹤案件中,可確認的活口只有妳們而已,招魂也找不回失蹤者。」司徒燭華說。

 

包綺印與藏瓔聽了他的話俱是一悚。

 

「通知我和韻真來此地之人,看來就是那個狂屈了。不怕黑家與道門勢力,應當有幾分根柢,侯老,你可知此名妖怪?」長辮道士問吃得滿胸餅乾屑的環形禿老人。

 

差點被仙貝噎到的侯老用力吞嚥口水,喘了口氣道:「狂屈大人還真是名角色,但在人類面前說這個可以嗎?」

 

嗚呼,聽說表哥上次收錢演戲被黑家幹部打傷,雖然報酬不錯,但現在傷勢都還沒全好,黑家殭屍手段殘一向出名,結果沈韻真旁邊那個道士也不好惹,侯老有種天敵物以類聚的痛苦,道士和殭屍一起鬼混就算了,還聯手欺負妖怪,這不對嘛!

 

老人變相承認自己不是人類,韻真知道有些妖怪相當兩光,揮揮手不以為意的說:「不必瞞著她們,目前這世道一無所知反而不利趨吉避凶,況且她倆也不是大嘴巴。不過,小印和藏瓔,妳們若覺得這個話題令人嫌惡,不接觸也無妨,先到其他房間待著,之後我會托關係送妳們出國避避風頭。我有個社團學妹要去法國學畫,近日出發,妳們正好可以跟她一起,讀個語言學校也不壞……」

 

「我想要了解整件事,我的家人在臺灣,星平貌似早已攪和進去,我也不想逃。」包綺印打斷她的話,堅定地表示。

 

「我……我也想聽。」藏瓔心中有些惴惴,卻不是因捲入危險裡,而是她的使命是當個普通人,若對吃人怪物的騷動表現得太熱心,不知老師那邊是否不喜?

 

她並未特別嚮往平凡無波的日子,但也不排斥,見了林欣儀那樣的一般人後只覺心冷。老師也說過,若有朝一日她得以成為藏瓔,憑自己的努力闖出事業,他們固然樂見其成,一輩子庸庸碌碌也不會有人譴責,只要不讓年輕時的樣貌過於顯目就好。

 

坦白說,剛得了自由的藏瓔對未來完全沒底,反正不會餓死,又領了個要她觀察包綺印的使命,這才去當能和包綺印接上線的志工,並在台中市落腳。

 

老師的朋友言下之意是要送她出國眼不見為淨,對藏瓔來說,這原本是自立的好機會,似乎也不用她再留意包綺印了,不答應才是傻瓜。但她卻覺得就這樣跟這個女孩分開很可惜,而且像現在這樣,在緊張氣氛中和一群高人談論大事令人興奮。

 

是的,她毫不害怕,也不覺麻煩,藏瓔唯一煩惱的是老師不喜歡她太過張揚。

 

「侯老,你接著說下去。」韻真毫不意外,換成天心五傑也不會接受她的條件,該說現代年輕人膽子都很肥嗎?

 

「咳咳咳,黑家大人太過客氣,叫我老猴就好。」他區區剛滿百歲的獼猴精,怎敢在黑家殭屍面前擺老,混到這把年紀還不懂做人就該死了,萬一想得太淺對這些容貌青春可愛的黑家人叫聲姑奶奶,下場大概不只頭皮裂傷斷個幾根肋骨這麼簡單。

 

女人,大的小的死的活的都差不多,最討厭被說老,表哥一定是馬屁拍到馬腿上了,科科。

 

「狂屈大人聽聞是從明朝就開始活動的妖怪,這兩位小姑娘不明白,這年頭不僅道士修仙難,妖怪修行更難,您瞧現代到處山崩土石流的,是到哪兒找洞天福地唷!不過這位狂屈大人也奇妙,他老人家倒是挺愛和人類混日子。人類總以為妖怪長命,可咱們平均年齡也只有一百歲,短命鬼更是不少,能活過兩百的都是有手段見識的人物。」侯老明明沒有留鬚,還是裝模作樣摸了摸下巴。

 

「沒修行的,妖力不夠的,血統不佳的,活了一百歲也差不多垂垂老矣,老猴有幸見過狂屈大人幾次,他可真是貌賽潘安,深不可測,也難怪,過了五百歲就算大妖了。」侯老卯起來稱讚狂屈,實是不想墮了妖怪的臉,司徒燭華是有名的飛劍道士,韻真雖然是殭屍,妖怪界一般並不將黑家人算進同類,因為黑家人實在太恐怖了!

 

韻真掐指一算,有點不爽。狂屈居然和她同時代,還大幅領先,面對面打架她未必會落於下風,只是從包綺印和藏瓔的說法聽來,這廝擅長法術,倒是不好對付。

 

「咱們太爺可是宋朝人,在他面前誰敢稱大妖?」韻真驕傲的說,顧不得是在藏瓔面前了,黑家幹部也不會特別為一個替身綁手綁腳。

 

「那倒是,那倒是。」侯老抹了抹冷汗迭聲應道。

 

「韻真,我漏說了一件事,狂屈曾說莊子將他寫進書裡,我對妖怪的事不太明白,那豈不表示他有兩千多歲?」包綺印怯聲提醒。

 

「不可能。」韻真斷然否定。

 

「從何判斷?」司徒燭華問。

 

「我沒聽過狂屈的名字,代表他能力年紀沒大到那程度,當世值得注意的妖怪,我自心中有底,那狂屈怕是連七百歲的邊都沒搆得。」他們黑家看待大妖的標準高些,師尊是從七百歲開始起跳,韻真跟在關晏君身邊走動,代傳號令,認識的妖精仙神名號多如牛毛,這些棘手存在又怎會隨便被窺見爪跡?是以凡人無知。

 

跟許多資深妖怪一比,韻真就真成了奶娃娃,她心裡當然不太愉快。

 

「這狂屈連屍犬都沒傷著,說是多了得也未必。」但能驚走未成形的鬼蠱,不能說此妖沒本事。韻真和本地妖怪眼界截然不同,她沒想到自己隨口說出的標準就讓侯老大驚失色。

 

「就咱們小妖來說,狂屈大人已經是可望不可及了。」侯老搓搓手笑說。

 

司徒燭華在旁閉唇不語,顯然體會到人類不在討論之列的挫折感。

 

「你可聯絡上那位狂屈嗎?」道士直接問。

 

「應是可行,敢問道爺有何要事?」侯老早從其他妖怪口中打聽到司徒燭華的厲害,小心翼翼確認。

 

「屏東屍坑裡逃了一隻鬼蠱,臺灣島地狹人稠,路網發達,恐怕無一處安全,其次,新一波的失蹤事件與妖怪脫離不了關係,我需要有個能話聲的妖怪出面討論,看是要由爾等清理門戶,還是我一併處置,以免追緝途中橫生枝節。」司徒燭華說。

 

包綺印雖聽不懂箇中利害,但她想著有韻真和星平可問,當下只專心記住這些對話內容,藏瓔同樣聽得入神,臉上並無懼色。

 

侯老渾身一緊,這可是逼人站隊了。

 

「妖怪現在可是很少吃人了,更別提毀家滅戶的惡行,誰敢如此喪心病狂,咱們也是不饒,老猴自已便有不少人類好友。」

 

司徒燭華前面都靜靜聽著,也一直觀察包綺印等人與侯老的神色變化,此時不急不徐道:「台中是暫時封印真魔元神之地,魔親眾多,本地若養成一隻完全的鬼蠱,威力將難以想像。」

 

這句話不只是說給侯老聽,更是要借侯老帶給背後的掌權妖怪們。

 

「既然狂屈親眼見過屍犬,他當明白此物危害有多大,不止人類受災而已,鬼蠱曾被作為驅趕厲鬼的方相之用,亦是嗜食妖怪。道門縱然會出手防治鬼蠱,但有些妖怪幫著控制鬼蠱之人掩飾殘跡,捲走受害者財物,怪異流言四起,你這城市妖怪可別說毫不知情。」司徒燭華喝了一口變冷的茶水道。

 

侯老這下否認也不是,不否認也不行,他是知道許多消息,但哪能神通廣大到每件事都清楚明白?再說獼猴精不能承認的原因也是狂屈大人已經介入敲打,怎好讓道士來對妖怪內部指手畫腳。

 

說妖怪團結一心那是天大的笑話,但怎能在道士面前承認不足,尤其這些道士就算沒撕破臉,也是拿他們這些友善妖怪當僕役差遣,若非為了一族安危,真以為他們都沒脾氣了?侯老好歹也是台中海線猴精們的族長。

 

「道爺不是臺灣人吧?咱說件事兒給你聽。最近,人類政府覺得猴子生養過多,危害農人收入,准許射殺,敢問道爺,是該殺的好,還是不殺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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