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燭華來到一所因颱風假停課的小學,此處也是他們事先相中的休息點,他飛快用神識掃了一圈,確定校內無人,引領眾人進入國小教室。

 

「老劉他們的傷勢怎麼辦?」沿途還有餘力的修道者順手布下一些簡單的防禦法術,口中討論著眼下最令人掛心的部分。

 

「不宜搬動,外科問題還在其次,鬼蠱造成的傷口汙穢至極,直接傷及魂魄,能力稍低些的修道者早就死了。」菁英白領道。

 

擅長煉丹的修行者本身自然而然就會精通醫術,甚至不只醫人,還醫得了妖鬼,少數才是符丹或符陣雙修,大致可說丹道特色以人德彌補武力不足,和戰鬥有關的應用技能只剩下封印與治療。

 

丹道不像符道或劍宗氣宗要求較高的天賦資質,也絕少需要動用捨己為人的嚴苛戒律,目標還是凡人最愛的長生不老,人數反而壓倒性多過其他流派,從古迄今都是修道界主流。

 

菁英白領本名梅友仁,出身丹道世家,最後主修卻變成養生、賺錢和陣法,梅友仁的邏輯是活得久才能玩得多,想活得久就得賺很多錢買親友煉的丹藥再配合修練消化,而他的興趣則是最冷門最花錢也最耗人力的陣法,因此梅友仁大力資助自家門派,只為了他有需要時能拿到足夠的子弟兵玩陣法對抗。

 

聽說司徒燭華要以陣法圍捕鬼蠱時,梅友仁當然很高興,但也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兩弦龍虎陣的弱點,就算鬼蠱沒吃掉地祇,兩弦龍虎陣本身有時間限制,因為這道陣法完全仰賴修道者精力與神識控制,他們還得一邊戰鬥,兩弦龍虎陣最多維持一天一夜,這還是全員健在的樂觀估計。

 

距離作戰開始已經超過十二小時,即使撐不到預期時間也是意料中事,每個人都希望盡早結束戰鬥,拖到現在已是靠運氣支撐。

 

「道門聯盟裡目前最優秀的醫者都在隊伍中了,搬回台北也不濟事。」一眼道人朝司徒燭華揮手,表示他要帶幾個人去強化學校內外防禦,司徒燭華同意。

 

另一方面,韻真神來一筆的攻擊,居然讓形若小山且狂暴狡猾的鬼蠱縮小不動,得到珍貴空檔的修道者不免交頭接耳。

 

「這是妳和司徒燭華事先商訂的祕密絕招?到底如何辦到只用一擊就削弱鬼蠱?」眾人都很好奇,梅友仁直接問了。

 

黑家殭屍的幹部階級,先不管立場歧異,沈韻真本身就代表某個存在很久的情報資料庫,眼下也算相處融洽,資深排名立刻換人!

 

但梅友仁自己也覺得這個推論不通,如果有方法對付鬼蠱,司徒燭華早就拿出來了,再者司徒燭華一開始就無意讓黑家殭屍加入兩弦龍虎陣內的團隊行動,若非西城隍偷襲,沈韻真原本只負責保護被鬼蠱盯上的凡人。

 

韻真舉起右手,手背到前臂外側一片血紅,皮膚已經被腐蝕沒了。

 

修道者明知對方是殭屍,對沈韻真的傷勢還是光看就覺得痛。

 

「只是靈機一動想到的辦法,我把黑太爺的定魂符刻在手上,打進鬼蠱體內。鬼蠱是屍塊加魂魄製造出的怪物,就如字面上的意思,實話說我也不懂太爺的定魂符如何使用,倘若真的能固定鬼蠱體內的魂魄呢?」

 

她離開窮蟬的住處後,一時心煩意亂,所有人都被鬼蠱耍得團團轉,韻真決定從頭梳理情況,先是藏瓔提到社區住戶失蹤的事,鬼蠱並非一次掃空獵場,它是定期一戶一戶的吃。

 

西城隍可不是時間太多才悠悠哉哉讓鬼蠱少量多餐,受害者是平民,鬼蠱吃人的目的就不是肅清敵手,而是獲取力量,受害數字排列透露出鬼蠱一次能吸收的生靈數量,超過只是單純的殺戮,對當時控制屍犬的西城隍來說徒增被發現的風險。

 

杜淇風嚴格限制屍犬的進食量,並透過一次次潛入撤退訓練讓屍犬熟悉人間城市與戰鬥技能,以結果來說這個作法也相當成功,如果這隻鬼蠱沒遇到西城隍,早在逃出地下屍池狂性大發濫殺時就會遭到修道者圍捕,當時生澀無知的鬼蠱必然比現在更好對付。

 

韻真得到一個結論,從失蹤情況來推理鬼蠱的吸收能力相當可信。她把這個想法和在場的修道者分享。

 

「生靈被鬼蠱吃掉後不會馬上消失,雖然無法確認被吸收到何種程度,說不定在四五個時辰內大致都算完整,或者殘片一直都在鬼蠱體內。魂魄是非常頑強的,只要有憑依之處就能重新站起來,像我等殭屍。哪怕被魔槍刺中,魂飛魄散也有可能復原。」韻真說話時,司徒燭華拿著繃帶走過來為她包紮。

 

「我同意黑家幹部的說法。」從屍犬口中搶下妖怪魂魄的劍宗掌門說。

 

「在下聽說能使用定魂符的只有黑太爺。」精通符術的河問先生道。

 

黑家人與道門敵對千年,定魂符絕對是一個研究重點,哪怕捕獲黑家人,親眼目睹定魂符的模樣,迄今還是一無所獲,依樣畫葫蘆沒用,就算叛變的黑家人對定魂符原理也一竅不通。

 

「此言不假,我們都是太爺親手喚醒的殭屍。這祕密連師尊都不知道,不過我們也不會問。」韻真順便放出風聲正正視聽,以免心懷不軌的道士老是做無用工,一直被廢話拷問也很累。

 

「但妳成功了。」

 

「僥倖而已。諸位也知道,《歸藏易》在我手中。此次出擊前我也設法查閱鬼蠱的相關資料,可惜沒有。沈韻真在此承諾,倘若太爺的秘笈中有對付真魔與魔親的方法,小女子絕不藏私。」

 

「那麼《歸藏易》裡到底寫了什麼?」沒有修道者不想知道這個祕密,但能否問出口、沈韻真肯不肯說又是另一回事了。

 

黑家幹部別開臉,那名心急口快的修道者正自覺問了蠢話時,她驀然開口了。

 

「看不懂。」

 

「……」眾人沉默。

 

「雖然是寫中文,但完全看不懂啊!」韻真決定在下一個類似杜淇風的悲劇造成前先給他們打支預防針,反正只要沒死,這些消息很快就會傳出去了。

 

但要她親口對這些宗師掌門人物承認看不懂《歸藏易》,說不定其他人還會懷疑太爺的文筆,韻真就有種仰天長嘯的衝動。

 

「大概是現在的我直觀看起來像中文,以後又會看到不同的意象吧?歸藏易沒有明確的配方口訣,只是打開那本書總是讓我很開心,忘卻煩惱,那一定是太爺的心境。」韻真嚴肅地解釋。

 

眾人還在消化韻真自爆《歸藏易》的離奇狀況,她又說下去:「但閱讀那本書的感覺,應該說某種餘韻,讓我想到說不定可以利用定魂符制住鬼蠱動作,說真的完全沒根據,只是直覺想這麼做,也有勇氣去嘗試。」

 

韻真按著胸口。刻印、回憶、知識、感情、體力、意識種種都是歸藏在一個人身上的有形與無形財產,綜合這些所有物下決定,人們產生各式各樣的行動,造就了截然不同的命運,小者決勝負,大者定生死。

 

太爺隨口取了《歸藏》這項書名,韻真也抓著字面不停思索,她相信世間有所謂的緣分與意義,「歸藏」這兩個字讓韻真想到許多,但印象最深的卻是讓她得以繼續存在的定魂符。

 

那時韻真想到的是,她將自己的魂魄歸藏在這具人身之中,既是不自由,又是自由的,而她想要奪走鬼蠱的自由。

 

「畢竟我的妖力有限,鬼蠱體內的魂魄狀況也不清楚,我以為頂多只能鎮住鬼蠱一陣子讓大家撤退,可是那時明虛子用出法印,總覺得那股力量也通過我被灌進鬼蠱身上了。」韻真抓握手指,司徒燭華包紮得不錯。

 

「妳真的沒事嗎?」由於她肩膀手上都有傷,司徒燭華握著她完好的手臂部位。

 

「還能打,頭腦也很清楚,別在叫我回去休息了,這種情況讓人怎麼坐得住?」韻真戳著他的胸膛。

 

「妳跳到明虛子的法印前捨身攻擊,我們還以為他得大義滅親……」

 

法印是純粹的神力,罪孽深重的邪門外道神識甚至可能被洗成白痴,遑論鬼魂殭屍之流,威力不亞天雷。

 

之前怎麼砍都不受傷的屍犬被燒掉一隻前臂和大片傷口,再生速度卻變慢了。

 

修道者們印證司徒燭華果真是個狠人,他絲毫沒放鬆法印威力,全心壓制鬼蠱,就算法印前方有沈韻真也一樣,當中幾名血性漢子更是虎目含淚,哪怕再厭惡妖怪,這一幕也讓他們刻骨銘心。

 

「有那麼嚴重嗎?就是帶點熱麻……」韻真搔搔臉頰。

 

「妳確定?」司徒燭華包住她的頭左右轉了轉,好像在檢查物品的動作讓韻真有點不爽。

 

「以前不是也有過嗎?金龍真人那次,確實很震撼,除了當下喘不過氣,其他還好。」韻真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那次有孩童在場,這次,我打的是鬼蠱。」司徒燭華正視她,試著讓韻真明白重點。連鬼蠱吸收能力缺陷都能推理出的人又怎會不知司徒燭華能控制法印強弱,她一定是刻意不去想。

 

「我和道士的法印又不熟!這不是沒事兒嗎?」韻真掙開他挺胸道。

 

正常來說對妖物絕對不會沒事,司徒燭華上次動用法印目的是為了直接替小男孩驅蠱,克敵是其次,下手當然有所保留,被神光照到的蠱毒不用說直接消滅了。

 

司徒燭華玩味。或許是她身上有金丹和黑太爺符印的影響?但這不能解釋第一次她被法印照中卻毫髮無傷的情況,他會對韻真另眼相看,也是法印直接證明她決不是需要誅殺的壞妖,同時實力堅強。

 

後來韻真告訴他雷部神將降臨天心派本家時,天雷打不中師尊與她,司徒燭華更認定黑家殭屍格外與眾不同,這種神祕明顯與定魂符有關,天界之力的確對黑家人做出區別,至少是區別了少數特定的黑家人,如黑太爺、關晏君與韻真。

 

還有什麼比在神光照耀下安然無恙更能證明自身清白?這可是赤裸裸的神明認證。

 

這時修道者們覺得明虛子的詭異戀愛果然不是空穴來風,沈韻真除了殭屍身分尷尬,其餘真是沒一處不好,如果黑家殭屍同她一樣,很多老舊觀念是該改改了。

 

「嗯,要小心。」司徒燭華藉著身高優勢輕鬆地摸摸她的頭。

 

「喂!你看一下場合。」這傢伙是怎麼了?以前私下還算以禮相待,這兩天卻公開手來腳來。但韻真不久前才爬上窮蟬的床,雖然她自命沒對不起任何人,頂多對不起自已的胃,面對司徒燭華親暱的碰觸不知怎地底氣不足,嘴上虛應兩聲也沒刻意揮開他。

 

「總而言之,定魂符這招短期無法再用第二次,這種解釋可有誤?」一眼道人務實的問。

 

「沒有,我妖力只剩下簡單打鬥和維持理智了。」但韻真也發現她妖力恢復速度變快了,只是再快都得耗費數天專心消化金丹才能恢復。

 

這時救援途中被轉告去護送另一隊的戰鬥組與「日」燈隊伍都到了,一直神色緊繃的藏瓔驚喜地韻真也在現場,向護衛她的劍宗掌門道謝後走到韻真身邊。

 

「如此一來,最大的餌已經有了。」司徒燭華只知下次和鬼蠱戰鬥絕對不能分散戰力。

 

「日月都在這裡,兩弦龍虎陣再過一陣子就會停擺了。」維持陣法就像化解不停掉落的俄羅斯方塊,護燈人必須保持最高專注力,日燈那邊尚且要由四個丹道一起控制陽氣,月燈卻是梅友仁獨挑大梁,同時兩燈必須在陣中巡遊,才能維持陣法的靈動性。

 

兩弦龍虎陣透過攪拌陰陽之氣,帶動特定的流向,好誤導鬼蠱對方位距離與時辰的認知,換言之,給鬼蠱造成等同幻境的知覺妨礙,一旦作為陣眼的日月停滯,即使陣法不會立刻破除,效力卻會逐刻遞減。

 

司徒燭華預感鬼蠱為了盡快成為完全體,寧可捨棄獵物與無還手之力的平民,偷襲集體行動的修道者,急忙取消自由行動中回防。

 

維持陣法的工作乍看危險且無法隱蔽,原理卻是用整個陣法來迷惑鬼蠱,只要操作得法,反而比其他人都要安全,只是鬼蠱之外還有其他敵人,司徒燭華沒將全部戰鬥力投入攻擊鬼蠱,反而分了不少給護燈工作考量在此。

 

儘管如此,陣眼還是被強攻了,事到如今,還有必要維持兩弦龍虎陣嗎?人數與體力都有所虧損的現在,司徒燭華必須立刻決定,取消陣法釋出全部戰鬥人手,抑或堅持一開始的戰略?

 

「我先聯絡璇璣,問問他的意見。」司徒燭華拿出玉鏡法寶。

 

眾人清楚三十人菁英已經是最理想的編制,無法再從目前的道門聯盟內部取得更多支援了,在司徒燭華等人與鬼蠱戰鬥時,臺灣本土與世界各地也有許許多多的問題事件必須釐清處理。

 

然而,道門聯盟以外呢?例如修道者全體長久以來嚮往祈願的蒼天。

 

被逐出師門的璇璣,這名天才道士年僅二十八歲就成立討伐真魔的道門聯盟,連原門派都馬首是瞻,他最引人注目的記錄之一,就是初出茅廬便成功召請天兵天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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