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一場鋒面銜接寒流讓北部連續十天不見天日,又冷又溼,合歡山甚至飄起雪。

 

大批民眾租雪鍊開車排隊上山賞雪玩雪,彷彿想藉著例行的一窩蜂玩樂洗刷半年來臺灣出現的各種亂象與揮之不去的傳染病禁區疑雲。

 

照理說鬼魂應該很喜歡這種陰暗天氣,但這只是人類的迷信,其實任何劇烈天氣,甚至三級地震,都會讓靈識不足的鬼魂很難受,就像三不五時的根管治療一樣。

 

與其說孤魂野鬼喜歡黑暗,不如說這類族群偏好數十年如一日,穩定沉寂的角落。

 

淑清就是一個典型的地縛靈,一來是執念影響,二來是習性吻合,中理大學一度成了她死後的巢穴,不典型的是她現在正被災神綁架中,非自願目睹許多二十一世紀怪現狀。

 

比如一個穿著黑斗篷的蒼白外國女子正在跪拜窮蟬,朗誦一些「我摯愛的魔王」之類的噁心發言。

 

窮蟬化為一片黑霧隱藏身形,順便將淑清踢出來以毒攻毒。

 

「為什麼是我?」淑清不爽。

 

「我賞妳吃,賞妳住。爺被一隻母狗攔道,妳去清理難道不是天經地義?」窮蟬在黑霧裡說。

 

「聽你放狗屁!」淑清早就知道這個妖怪腦袋有病,但斗篷女卻勾起她的興趣,原因無他,這個女人太──奇幻了。「她是怎麼回事?穿得像魔女一樣。」

 

「她就是魔女,順帶一提,那斗篷下可是光溜溜的。」

 

「無恥,你怎麼知道?」淑清立刻用看著狗屎的眼光鄙視窮蟬。

 

「有抗魔聯盟,就有惡魔崇拜者,也差不多是百家齊放的時候了,本尊什麼怪異沒見過?但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隨便給人亂取一通,真要被掛名豈不讓雜碎佔了便宜?」顓頊帝子帶著看好戲的口吻說。

 

淑清本來不想讓窮蟬如意,但他若不想動,卻得連累她陪他乾耗著,因此淑清打算現出厲鬼模樣嚇跑對方了事,她才不要被牽涉進這種猥瑣的情境裡。

 

豈料才剛靠近那個魔女,她就聞到一道混著腐敗油膏味的怪異香氣,隨即動彈不得。

 

「偉大的主人,深淵的父親,是否我打敗這個服侍你的幽靈僕從,就能取代她的地位?」西洋魔女聽不懂中文,直覺這個小奴僕在懇求主人讓她出戰。

 

窮蟬沒有回應。

 

魔女於是拿出一顆骷顱頭,準備將淑清封印在頭骨裡,淑清沒想到對方是真懂魔法,一股混濁的吸力已攫住她。

 

正當淑清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偏偏不想求窮蟬時,黑霧散開,走出一個髮如蓬簑,比西洋魔女還要慘白的骯髒疫鬼,他渾身披著小黑棺,既沒有角也沒有翅膀,看起來和落後國家的市場乞丐沒兩樣。

 

「主人,你又派出一個新的奴僕來考驗我嗎?」

 

疫鬼張開手指,骷顱頭飛出魔女手心,滾到地上自動長出腐肉,拼湊成血肉模糊蛆蟲爬行的一張老婦臉孔,魔女嚇得停止誦咒。

 

「我要把妳的靈魂挪到妳生母的骷髏上,再讓她使用妳的身體,妳還要服從我嗎?」疫鬼用英語說。

 

褐髮女郎呆若木雞,情況和她期待的完全不一樣。

 

「您不是需要我的幫助,特地召喚我來,賜予我考驗嗎?」

 

「沒這回事。」

 

魔女汗流浹背,她原本以為最黑暗強大的存在就是她要追隨的對象了,豈料一開始就弄錯目標。

 

「我在人間徘徊時倒是吃過幾隻不長眼前來挑釁的病魔。」窮蟬陰沉地笑了。「妳有一分鐘的時間解釋打擾我的原因。」

 

「一個叫小生的男人找上我,這個存在並非人類,我的魔法對他不起作用,他說我追尋已久的黑暗主人正需要協助,我順著他指引的方向一路尋找……」魔女渾身顫抖,期期艾艾說明攔道出現的原由。

 

窮蟬撈回驚魂未定的淑清對褐髮女郎撇嘴道:「憑妳還不需要讓我動手,滾去找妳的主人,選個匹配的貨色,這座島上九流魔物滿地都是。」

 

這個魔女也是歷來傳說的受害者,自學巫術後卻找不到真正的惡魔溝通交流,聽朋友提起巨大的惡魔在東方一座小島覺醒(這個惡魔當然就是撒旦!),立刻興沖沖來投奔,卻發現這座島上的強大巫師多得讓人害怕,五花八門的異教崇拜與狂熱信徒立刻淹沒她的存在。

 

想建立祭壇獻祭人牲,召喚回應她的黑暗力量,卻發現有不少人已經這麼做了,還是粗暴愚蠢的平民,沒有儀式,就是宰人,將屍塊放進無人廢墟後居然有效,這些黑暗勢力已經有自己的運作模式,貿然介入說不定還會被殺。

 

她將神祕男人的指引視為黑暗勢力有意招募自己,一路找尋或許被其他巫師困住的魔王,期許能獲得真正魔鬼的青睞。

 

魔女灰溜溜地逃走了。窮蟬拎著淑清後領,將小厲鬼舉到眼前,故意驚訝道:「妳真是有夠弱的。」

 

淑清被氣哭了。

 

「沒人性,混蛋!你不要臉!活該沈韻真選道士不選你!吃屎吧!」

 

顓頊帝子照舊不痛不癢。

 

「也好,起碼韻真懂了女人的風情,日後跟了我比較有意思。我這可是放養著,說過我要讓韻真自由發展,只要她的魂魄最後在我手裡就夠了。」

 

他故意以醜陋面貌貼近淑清,她則不甘示弱七孔流血回敬。

 

窮蟬用彷彿要啄吻她的距離饒有興味說:「小麻雀,認識妳以後,我已明白女人情商低落是件多麼悲劇的事情。」

 

被激起獸性的淑清朝他臉頰咬下去,卻像咬了口又苦又麻的毒氣。

 

「嘖嘖嘖,就憑這點能耐,沒有我,妳該怎麼辦才好?」

 

淑清第一萬零一次後悔當時沒馬上答應道士的超度,早死早超生根本是孤魂野鬼的名言警句。

 

※※※

 

司徒燭華與韻真來到雲林的三天前,新竹縣關西鎮附近山區發生了一場不為人所知的靈異戰鬥,主角是新任的西城隍,老劉可沒那麼容易放過鬼蠱的餘孽,或者該說是始作俑者。

 

在鬼蠱一役中出現過的魔種小生與西城隍杜淇風皆非鬼蠱製造者,抗魔聯盟一直擔心真正的敵人會在他們鬆懈時反撲,卻遲遲沒等到另一個魔種出現,璇璣不敢浪費這段休生養息的機會,立刻大刀闊斧整合聯盟制度招募人才。

 

各地城隍為了不讓活人與魂魄落到難以投胎的地步,更是竭力運作地府資源與有限人力,以保護人魂為第一要務,城隍爺基本上還是坐鎮府衙裡指揮文武。

 

新上任的竹塹城隍卻不這麼想,他認為城隍按照職務性格應該是能打的武神,天界發下神器就是讓他鎮場子用,雖然中城隍有了杜淇風的教訓後希望老劉走低調穩重路線,但修行多年死前總算燦爛了一回,老劉反而比前任西城隍要變本加厲鬧革命了。

 

老劉本名劉紫衣,出生時是一軍閥幼子,在那個機會無數的戰亂時代,自家老子對他有著深深的期望,請瞎眼算命師取了據說能官運亨通的名字,可惜老劉少年時代就逃家跟著雲遊方士學道去了,再也沒回頭。

 

他嫌紫衣這名字娘娘腔,總是要人叫他老劉了事,繞了一圈老劉還是當了官,兒時耳濡目染的匪氣也沒褪淨,讓人感歎宿命的奇妙。

 

接著老劉就開始用「路過」或「保護部下」的名義率著五營陰兵親自巡邏領地,遇到好妖怪不吝讚美幾句,邀約聚餐,教妖怪受寵若驚;遇上那不學好的非人,下至地痞流氓,上到殺人魔等級一律開扁,馬上得了個渾號叫「醉鍾馗」。

 

一時間,老劉轄下的陰間教非人又愛又恨,這種灰色風格卻大大對了妖怪的胃口,公開私下各種貿易興盛。

 

雖然城隍爺不能吃鬼,公文還是要批完,案子比排隊的計程車還長,緊急自衛藉口也有失效的時候,老劉的努力付出終於得到回報。

 

生於屏東屍池的鬼蠱是混入獸鬼的失敗產物,老劉和其他修道者一直沒排除鬼蠱繼續產生的可能,某種製造模式建立後不可能只做出一個半成品,抗魔聯盟忙碌的一大主因就是為了調查清除協助製造鬼蠱的人與非人,同樣執正道大纛的太陰教亦有付出努力阻止殺人藏屍現象延續,新鬼蠱暫時大概不會出現了。

 

但那個未曾浮上檯面的魔種才是老劉真正目標,他大力掃蕩轄區,同時也佈下天羅地網。

 

頭頂紮著灰白小髻的紅袍人食指吊兒郎噹轉著冠帽,他抬起掛在手背上的葫蘆灌了口酒,魂魄胸口被屍犬撕裂的傷口纏繞著烏黑業力,像是有無數水蛭附著,又癢又痛,成為地祇仍然無解。

 

老劉遭鬼蠱重創時曾聞到淡之又淡的金屬燒焦味,他在死後恍然大悟這就是魔種的氣味,眼前這具在月下漫步的金色巨屍則散發著相同的焦臭。

 

他讓城隍印化為長刀,勾起一個放蕩不羈的笑容。

 

人類修道者說不定還得苦戰一番,但地祇對魔種,勝負基本上沒有懸念。

 

一陣激戰後,老劉心情不太美麗。

 

「嘖,竟然跑了。」

 

滿地變色屍塊顯然只是魔種拼湊的外殼,老劉未料到對方居然沒有實體,只見一片透明朦朧迅速竄入地下。沐霖心地惡毒,製造出的魔種更是詭怪多變,相關情報太少,幸好城隍神力也算給了魔種重創。

 

遺憾的竹塹城隍只得通知璇璣警戒協尋,逮住那隻金屍魔種,鬼蠱的事才算真正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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