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人家開始亮起零星的燈,小別墅外還可見昏暗暮光懸在樹林子上。

 

抗魔聯盟的高人搭著鄭之龍的座車前去拿藥,男主人在房間內酒醉未醒,中年美婦在廚房洗洗切切,預備做一桌無人享用的大餐,這是唐妙琴逃避現實的方法。

 

不久之後,小別墅的大門開了,鄭青青穿著長外套揹著小背包偷偷溜出來,少女臉色青白,步履仍有些不穩。

 

鄭青青迫不及待趕路,身後樹幹陰影中走出兩人,正是用紙人替身與催眠術打發司機的司徒燭華與韻真。

 

他們隔著一段距離跟蹤鄭青青,以免打草驚蛇,少女循著散步路線走入林徑,而非轎車可一路下山的產業道路。

 

尾隨目標約十五分鐘後,韻真忽然停下腳步,無奈地轉頭看著身後那隻不停興奮地搖尾巴的黃金獵犬,韻真到過後院時就覺得鄭之龍養黃金獵犬不太搭調,只能推測原本是為了討好女兒或搭配動物療法買來的可愛大狗,可惜鄭青青不買帳。

 

現在這隻黃金獵犬不知如何掙脫項圈,順著鄭青青的氣味追蹤過來討食與玩耍。

 

韻真不得不蹲下來試圖對黃金獵犬發號施令:「噓噓,乖乖,回去。」

 

「這樣做狗兒不會聽話,妳有訓練過狗嗎?」司徒燭華在一旁評論她的胡亂比劃。

 

「就說過我不方便養狗!」

 

「被這樣跟著恐怕容易驚動鄭青青。」

 

「沒辦法,只好趕跑牠。」韻真還來不及放出屍氣嚇跑這隻不知死活的黃金獵犬,大狗竟從搖尾吐舌的討好狀態用力咬向她的脖子!

 

換成一般人只怕閃避不及就被尖銳犬牙撕開動脈,但黑家幹部連眉毛都沒動半下,就著蹲跪姿勢反手一拳便將黃金獵犬打飛到樹幹上。

 

大狗哀鳴一聲,落地一滾化為瑩白赤裸的褐髮女子,外表看似約三十出頭,長髮披在身上,私密部位若隱若現擾人心神。

 

「什麼人!報上名來!」韻真喝道。

 

褐髮女子妖媚一笑,並不回答。

 

「明虛子,想辦法探探她的底。我不太確定她是否屬於修道者,至少是活人並非妖怪。」韻真說。

 

道門在世界各地紮根,道士早已不限是華人擔任,加上各種民族巫術漸漸融入傳統道術中,讓判斷術士來歷變得更加困難。可能和傳統華夏觀念有關,就算是道德敗壞的旁門左道通常也不會全裸登場,某種術士文化特色。

 

她和司徒燭華聯手戰力已不低,但敵人從來不會傻傻挨打,就怕對手使出一些難以預料的手段。黑太爺和師尊都曾中過弱小敵人奸計,前車之鑑讓韻真知道危險防不勝防。

 

司徒燭華立刻朝褐髮女子射去五道火符並甩出雷鞭,不曾因對方一絲不掛有所動搖,韻真不禁暗讚這個天心派初代掌門的白目終於在適當時刻發揮效用了。

 

雷鞭剛圈住那名女子,她咻地一聲消失,有如從不存在。

 

四周樹木葉片飛快凋萎,樹幹發黑滲出濃稠鮮血,枝枒不斷變長,互相纏繞形成羅網,彷彿一團糾纏不清的毒蛇,奇形怪狀的樹枝繼續朝兩人竄來,司徒燭華立刻在周圍隔出一道火圈,韻真站在他身邊,努力辨識褐髮女子的招式路數。

 

「我猜,可能是黑魔法。」黑家人在世界各地遷徙,遭遇過各式各樣的對手與法術,困難點在於,就是因為看得太多了,難以專精,何況他們因為和道門的古老恩怨,為了知己知彼,通常還是主攻中國道術。

 

「有同感。」司徒燭華亦曾環遊世界,雖然時間和歷練遠短於黑家人,起碼是開過眼界的修道者了。

 

「不過黑魔法這個說法太籠統了,初步可以說是相對受基督教影響的西方文明,反向的古老黑暗面的原始信仰,真正的實行者。」韻真得先確定司徒燭華和她對黑魔法的認知不會差太遠。

 

「黑魔法和道術原理相似,也有降神、幻象、使魔、元素力量和心智操控等攻擊特色,但兩者實際上有許多差異,不小心就會估計失誤。」

 

「你們怎麼稱呼這種敵人?」司徒燭華問。

 

「『魔女』或『巫士』,我有個師妹專精黑魔法研究,我就不太行。但黑家人和魔女的關係通常不錯,因為我們不屬基督教系統,也不搞魔女狩獵,若說是學術交流,倒有過那麼幾次。至於敵對時怎麼辦?因為西洋傳統女巫團有自己的誡律,她們自然就會清理門戶。」韻真急急說明。

 

「如何應付?」

 

「唔,見招拆招吧!哪有那麼好還讓你挑敵人種類?你出國也不會只限中國妖怪想吃處子,其他地方的非人就不對你下手了。」

 

「也是。」

 

韻真與司徒燭華並未感覺到立即性的危險,還有餘裕對話。

 

「看樣子還是打得過,只是得耗費時間,若要戰鬥,不妨我將魔女從幻象裡趕出來,妳趁機捉住她。」司徒燭華提議。

 

「問題是這個敵人是否真心要與我們打?若是來搶《歸藏易》,卻沒說出意圖,還特意現身吸引注意,我擔心她的目的妨礙我們跟蹤鄭青青,那麼不與她夾纏方為上策。」韻真擔憂的說。

 

「黑魔法的幻象和道術不太一樣,暴力破解的話請神會是比較好的選擇。」司徒燭華本著實戰考量推估。

 

「還有一個問題,倘若脫困後這個魔女沒繼續攻擊,我們是否要兵分兩路,其中一個回小別墅保護鄭之龍和唐妙琴?」她看著道士詢問。

 

「按照以往的經驗,敵人往往不會只有一個,我不認為分頭行動安全。鄭青青也可能只是餌,不限道門聯盟或《歸藏易》,敵方或許想一箭雙鵰,再度瓦解我方好不容易的團結。」司徒燭華讓飛劍在影枝樹網中穿梭,拉出一道道火焰,企圖擾亂魔女。

 

「抗魔聯盟現今方針是盡量避免單打獨鬥,我身為副指揮也得以身作則。我認為最好直接逮住魔女,鄭青青有個萬一時也好作為線索,同時讓援兵來保護小別墅裡那兩人,若鄭青青當真在我們戰鬥時遇險,我倆再親自尋她。」

 

「你選擇公平又謹慎的做法。」韻真遲疑了一下道:「倘若鄭青青因為你我介入她的人生時被魔眾看上利用,這是我們的責任。」

 

「我明白。」他點了點頭。

 

「那就不要手下留情了。」韻真拿出刺刀衝出火圍,殺氣騰騰劈開橫亙在前的血腥亂木。

 

果不其然,這場戰鬥並無凶險可言,對手卻狡猾無比,將實力盡數用在隱匿躲藏,一個幻象被破,立刻又是下個幻象,甚至以人質幻影出聲威脅,血肉腐屍、蛇鼠蠅蟲,種種邪惡扭曲的景象層出不窮。

 

考慮到鄭之龍、唐妙琴和鄭青青都在附近區域,司徒燭華與韻真不敢有一絲鬆懈,就怕普通人冷不防被魔女推進虛虛實實的戰鬥中,情況終究演變為一場耗時的追逐戰。

 

※※※

 

鄭青青一度很擔心不能成功離開小別墅,至少那對高人在屋裡時她絕對跑不了。

 

幸好高人為她去拿藥,親生父母都以為她病到不能動,沒人守在她床邊礙事,鄭青青一邊留意屋內動靜,發現樓梯與客廳都處於無人狀態,當機立斷順利溜出大門。

 

原來迴光返照的說法是真的,長辮道士的急救說不定比他以為的要有效,至少鄭青青的力氣回來了。

 

她要再去見齊宗儀一面,不為什麼,至少她想死在自己親手建立的地盤上。

 

鄭青青想到,說不定她可以將地府文書給齊宗儀看,再生一堆小火燒掉那張了不起的壽命支票,雖然發瘋的男子可能不懂她這麼做的意義,至少他能勝任一個好觀眾。

 

只要做完這件事,她就能開心地死掉,完全滿足。見鬼的轉世復仇,去他的!老娘不玩了!

 

「齊……宗儀……」她輕輕呢喃那個名字。

 

果然這個破敗身體還是太勉強了,心臟瀕臨爆炸,氣管也要燒起來似又乾又痛。

 

少女還沒走到營地就聞到一陣淡淡焦味,不是齊宗儀冰冷又嗆人的特殊體味,而是燒垃圾過後的殘留味道,不顧身體抗議,她加快腳步,直到冰冷焦黑的一團狼藉映入眼前。

 

帳篷被燒看來是昨天的事了,幸好沒蔓延成森林火災,鄭青青捉著衣領屏氣凝神靠近殘餘物,防水布與繩索燒掉後,底下可說一覽無遺,除了一些燒焦變形的食物包裝和日常用品,不見任何人體殘骸。

 

鄭青青馬上懷疑是鄭之龍幹的好事。老人默許鄭青青搭帳篷自得其樂,卻不讓她收留來路不明的發瘋男子,加上十年壽命剛好到手,為了讓她死心乖乖待在家,派人將齊宗儀送走了。

 

少女在帳棚殘骸上重重踱步,揚起一片塵灰,握緊衣角彎腰,眼淚不受控制淌流,失望憤怒與孤獨咬嚙著她年輕卻殘破的內心。

 

從小別墅逃出來的一股衝動至此潰散,鄭青青閉上眼睛希望就此死去,有一瞬,她以為齊宗儀又出現在身邊,微微張開眼皮,四周卻空無一人,只是地上燒焦臭味導致的錯覺。

 

鄭青青靜靜地陷入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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