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太平洋某座未開發小島,所有權屬於某個神祕富豪,據說是為了保護唯一殘存在島上的某種稀有昆蟲,一個世紀來只有不超過五名生物學家登島研究過,同時對小島位置嚴格保密。

 

小島上充滿原始森林,幾處溫泉,海龜與海鳥前來築巢產卵的美麗沙灘,水源只有雨水,並不適合人類長期定居。

 

其實,生態島只是葛丹絲對外的掩飾理由罷了。

 

黑家財務總管真正用意是以自身財富為黑家人打造一處桃花源,可惜祕密基地違背黑太爺的宗旨,身為黑家殭屍必須入世獵食惡人,承擔風險,因此團隊必須定期遷徙,小島也沒有食物來源。

 

末了有錢就是任性的葛丹絲自行建造小島基礎設施,偶爾充當度假地點,沒想到還真有派上用場的一天,但不是給黑太爺和黑家監院避難,而是庇護那些暫時必須躲藏的黑家人。

 

和司徒燭華分別剛滿一個月時,想念自然是想念,但在她看來每天十分鐘的電話聊天恰到好處。

 

畢竟他們先前相處時間實在太長了,對一個數百年來習慣獨立自主的殭屍其實造成不小的心理壓力,認識司徒燭華前,韻真雖然幫師尊照顧一群師弟師妹與幼稚的活人同學,但她還是有固定的獨處時間。

 

韻真曾做過一個噩夢,夢裡司徒燭華忽然清醒,發現他和最討厭的噁心殭屍在一起,趁韻真抱著青菜毫無防備走進屋子時,躲在門後打趴她,還用符紙將她貼成簑衣蟲。

 

尤其那男人又是精明小心得不像話的厲害道士,連帶韻真為了不服輸以及本能對道士的防備心,隨時準備進入戰鬥,無論是面對兩人共同的敵人或司徒燭華心血來潮的測試挑戰,難怪訓練效果潛移默化硬是拉上來了。

 

那時,小島上的黑家人將抗魔聯盟的八卦當成唯一的精神食糧,賴此撐過一場場嚴苛毒辣的訓練,眾人紛紛覺得閻王爺模樣大概就像韻真一樣,笑瞇瞇地將人推入刀山油鍋。

 

新人時期的笑臉閻羅大師姊又出現了!

 

來到小島的第二個月,原本的八卦素材已經嚼爛了,許多不怕死的黑家人開始直接找韻真討論真相,關心起大師姊的道士男友,就算被罰多游五十公里也在所不惜。

 

「大師姊,明虛子那家夥怎麼追到妳?他還是處子嗎?幾歲人?反正一定比師姊小,嘿~」

 

「韻真姊姊有好好調教他嗎?嘻嘻。」

 

「好棒哦!師姊居然和道士談戀愛,還是抗魔聯盟副指揮!這麼刺激的事情人家也想要!」

 

「既然這樣乾脆征服總指揮不是比較過癮嗎?」

 

這些廢話至少佔據交流檢討時間的三分之一,讓韻真加倍惱怒。居然有人惋惜她沒和璇璣配對?要不是時間不夠,韻真還想用那個感情上貌似天然呆但使喚人手段很陰險的天人轉世寫些愛恨糾葛的同人本出氣。

 

有些嚮往愛情的黑家人私底下找韻真詢問殭屍遇見知心人的可能性,韻真只能胡謅應付過去。

 

葛丹絲百忙之中抽空趕回小島參與八卦盛會……說錯了,考察黑家人的整合情況好擬定和道門聯盟與全球非人勢力合作方向,對於韻真清心寡慾那麼多年終於下海,黑家財務總管是最開心的一個。

 

就算韻真和司徒燭華最後沒結果,她對男人起碼不會那麼防備青澀,葛丹絲盼望好姊妹能一起遊戲人間品嘗男色很久了。

 

月明星稀,蟲聲繚繞,充滿鹹味的風,豐富的森林氣息,乾淨得不可思議的濃黑夜色,海波閃爍低語如夢,誰也不知這片原始天堂中潛藏著一群古老強悍的殭屍。

 

葛丹絲誇下海口替眾師弟師妹打聽大師姊感情世界驚爆真相,頂著一缸女兒紅來到韻真休息專用的偏僻哨點。

 

「韻真,就算逃到這裡也沒有用,別忘了這是我的島。快說!你們進展到什麼程度了?」葛丹絲奸笑。

 

坐在水泥窗洞口旁的側馬尾女子望著月亮裝作沒聽到,她一襲黑家護法男裝,正是另一名護法蘭渚戰死前常見戰鬥打扮,矯健帥氣的身影顯得清鬱孤高。

 

「是乾乾的,溼溼的,還是黏黏的?妳不老實交代今晚休想離開!」

 

「個人隱私,恕不奉告。」

 

「韻真姊姊!好老婆!心肝兒!人家就是想知道妳難得開葷,愉不愉悅?滿不滿意?這些天一個人還習慣嗎?」一身光滑褐膚的綠眸少女滾進韻真懷裡撒嬌耍賴,膝蓋和手臂夾住大酒甕,彷彿貓咪巴著毛線球一樣,用背部磨蹭著韻真。

 

享用滿懷暖玉溫香,葛丹絲就算對自己人也很少大方奉送的嬌憨服務,韻真這次沒買帳。

 

葛丹絲大概在抗魔聯盟承受了不少壓力,垃圾話沒完沒了。

 

「後輩不思長進,妳還煽動他們一起胡鬧!正事要緊,分家這一百年來過太爽了,即戰力慘不忍睹。」韻真義正辭嚴道。

 

「正事自然會做好,張弛有度才能促進效率呀!」葛丹絲辯解。「有件事我先前沒問,遲早還是要確認,妳和那個道士之間是認真的對吧?師弟師妹鬧歸鬧,也是擔心妳第一次談戀愛遇上麻煩。」葛丹絲張大貓似的綠眸,眼神轉深。

 

「我既做了決定,就不會當玩笑看待。」韻真舉手威脅要敲碎酒缸,葛丹絲連忙抱著半身高的大酒缸竄開。

 

「但那和實際情況不見得一致,妳的反應有點不對,我看多了深陷情關的人,活人不提,黑家裡也有幾個,師姊似乎有些太清醒了。」葛丹絲想起始終悶在心底焚燒的蘭渚,不禁搖搖頭。

 

如果不是真心沉醉,幹嘛要不顧形象和道士牽扯不清?他們又不是時間太多!葛丹絲就是想確認這一點。和司徒燭華交往並非沒有風險,若韻真認為值得,丹絲就支持她。

 

「有八個後輩來問我戀愛的滋味……丹絲,我也想知道,戀愛到底是什麼感覺?」

 

「妳現在才問這個問題是怎麼回事!」葛丹絲跳了起來,一臉驚愕。

 

「只要雙方同意就能當男女朋友,一起消磨時光,有困難互相幫忙,分享心事解悶,習俗默認彼此是唯一的對象,但那樣就真的是戀愛嗎?」韻真說。

 

「有人認為為某人茶飯不思或奮不顧身就是戀愛,但那樣的人在黑家裡我有好幾個,就連妳也在名單裡,我又不會和師尊或妳談戀愛。目前得了明虛子的力量,的確是不用吃人肉,他是我除了黑家人以外最常想到的對象,我喜歡他也是真的。」韻真停頓片刻,葛丹絲目不轉睛盯著她。

 

「但我從沒想過和他有未來可言,這樣算是戀愛嗎?他說不用我為難,他會主動對我好,我不回應也沒關係,但我怎可能什麼都不做?反正黑家的事情還是得優先處理,就得過且過了。」

 

韻真面對葛丹絲像是吞了十隻青蛙的慘綠臉孔道:「假設有一款不能存檔重來的戀愛遊戲,不管選擇哪個對話,結局都是Bad Ending,又不容許妳抽身不玩,至少,暫停在目前進度比較快樂,可以假裝自己還有Normal Ending。」

 

葛丹絲吞完青蛙又吞完恐龍蛋後,表情總算恢復正常,她抱住韻真拍了拍,回頭以共體時艱為由下了道禁止討論戀愛與緋聞八卦的戰鬥戒嚴令,造成殭屍小島哀鴻遍野。

 

回到抗魔聯盟繼續代表任務的葛丹絲每回見面總是同情地看著司徒燭華,順便炫耀她和韻真的姊妹之情多麼火熱甜蜜。

 

留在島上的韻真則盯著工作表馬不停蹄,訓練課程差不多能放給小隊長各自進行,她也該踏入神霄宮之戰前置作業第二階段,代表黑家領袖攏絡各大非人勢力。

 

儘管黑家會同時派出許多代表,目前黑太爺與其義女不便公開露面的情況下,最高發言人就是沈韻真了,黑家輩分排名,與真魔交手經歷,和道門聯盟高層的特殊交情,國際代表大會上作為最早公開亮相的友善妖怪,都讓沈韻真代理黑家首領地位來得實至名歸。

 

又一個和司徒燭華熱線完的夜晚,韻真這才想起來,方才太專心聽司徒燭華說話,竟忘了告訴他,她明日就要離開葛丹絲的小島,開始密集外交拜訪,端看司徒燭華能否排出時間來找她約會。

 

反正不差一兩天的時間,韻真並未將這個小疏漏放在心上。

 

剛躺在床上休息,依稀還能聽見他的聲音在耳畔繚繞,她猛然披衣而起衝到鏡子前。

 

「好餓……」骨髓裡鑽出陣陣麻癢,毫無預警,韻真就站在變形噬人的理智懸崖上,前方是深不見底的黑暗。

 

韻真用頭撞破鏡子,碎片映出年輕女子慘白如木偶的臉龐。

 

她一直以為自己跨過從人類化為殭屍的心理障礙,那長達百多年的棺眠期,為了將一個死而不腐的凡人從身心都鍛鍊為鐵錚錚的妖怪,最大的一道障礙就是食人。

 

韻真不否認,她專心一志變強的動力之一來自黑家人實力愈強,進食間隔可以拉得更長,也能減少必須攝取的人肉量。這裡有個訣竅,千萬不能等到了極限才進食,這只會讓吃人這件事變得更困難,更容易出狀況。

 

和司徒燭華邂逅還不滿一年,她居然就將這種不用吃人肉的便利生活視為理所當然。金丹終於用完了嗎?雙目赤紅的韻真明知她現在應該趕緊吃下人肉恢復殭屍的修煉方式,才能保持意識清醒和妖力穩定,雙腳卻無法動彈,一股被壓制在內心深處的嫌惡感油然躍起。

 

司徒燭華那邊怎麼辦?雖然他餵過她金丹,甚至包括他的血,還建議她可以只吃壞人手腳作資源回收,但韻真若真的相信他不介意殭屍吃人就太蠢了。

 

她其實能在記憶中朦朧看見兩人交集的起點,她與司徒燭華在公園樹下互相揭破對方身分,從那以後韻真就沒再吃過人肉,他的感情也如放上重物的天秤慢慢沉向她。

 

倘若期間有那麼一次,她在司徒燭華面前大快朵頤,他們絕對不會走到今日的關係。

 

但那個凶狠惡劣的怪物一直沒有消失,當韻真恢復殭屍的生活方式,司徒燭華也會拿走原本放在秤盤上的砝碼,讓天秤返回原始狀態,道士的理智將發揮作用對一個不夠特別的殭屍保持距離。

 

他不可能像太爺接納師尊一樣接納她,因為他們並非同類,也沒有相似的悲慘經驗。

 

並非說司徒燭華沒吃過苦,但幼小時就遇到領他修行的師父,他恐怕不如韻真和其他黑家人深刻體會身不由己的折磨滋味,能夠自由支配自己的力量有多麼重要,幾乎要勝過一切。

 

她絕不會再向司徒燭華討食金丹。這既不是人類也不是殭屍的修煉方式,只是乞丐,更糟的還會淪為吸毒者。比起寵愛迷戀,她更想要他的敬重和欣賞,此外,靠金丹作弊只會讓她與黑家人漸行漸遠。

 

一想到會落單,韻真就渾身發毛,彷彿回到被丟棄在亂葬崗的那一天。

 

「妳為什麼不反省?沈韻真,妳本來就只是一隻殭屍。這是妳選的路,你想否定太爺和師尊的生存方式嗎?」她抬起頭,滿臉淚痕,對著破鏡大聲斥責自己。

 

她永遠無法偽裝成清高的修道者或一個渴愛的女人與他正派美好的過日子。

 

韻真以為自己早就認清現實,現在才知道,即使在司徒燭華面前大聲拒絕,但她其實比誰都希望美夢成真。

 

她用力搥了搥雙腿,總算能再度站起,飢火幾近令人發狂。

 

韻真一路衝向被重重安全裝置保護的食物倉庫,萬幸她是少數擁有權限自由進出倉庫的幹部,即使如此,韻真顫抖的雙手連密碼也無法輸入,滿腦子只有破壞一切。

 

不敢想像,萬一當下有同伴靠近她會發生什麼事。

 

「匡噹!」她心急過甚,不慎拉掉冷藏庫的厚門。

 

一層層真空包裝的冷肉躍入眼底。

 

她幾度遲疑,甚至轉身欲離,最後還是拿起一包人肉打開。

 

原本以為會聞到那非理性的、只對殭屍和某些肉食妖怪而言充滿吸引力的生肉香味,一陣索然無味的冰冷腥氣讓韻真立刻將那包人肉丟回去。

 

食慾仍然沸騰不止,她卻覺得儲備糧食噁心,到底怎麼回事?

 

正當韻真驚疑不定,身旁對講機冷不防響起一道聲音。

 

『大師姊,您在食物倉庫裡做什麼?為何要破壞冰箱門?』

 

韻真猛然回神,想起食物倉庫內部同樣二十四小時監視中,畢竟是重要物資,也得防範黑家人貪嘴偷吃。

 

她背對鏡頭鎮定道:「有個師妹訓練耗損過甚,可能撐不過耐餓考驗,我私下送點食物過去。最近感覺力量提升,不太能控制力道,抱歉了。」

 

『師姊還是老樣子,愛疼人。您想拿多少都可以,我馬上過來修冰箱門!』那名負責看守的師弟很熱心的說。

 

「不,等等……」韻真連忙阻止,對講機沒再傳出回音,想來那名師弟已經離開座位了。

 

隨時可能會失控變身,不分敵我攻擊。韻真從沒像現在這麼絕望,更可怕的是,黑家人不會對她有任何提防。

 

長久以來拚命保護的珍寶即將被她一手摧毀。

 

「救命……」但這次誰也不會來救她,韻真很清楚這點,其他黑家人戰鬥能力差她甚多,就算目前擔任島上二把手的鵬炎師弟率眾利用機關和法術捉住她,也不會只有一名同伴犧牲。

 

韻真捉住最後一絲理智想以刺刀破壞定魂符自裁,卻發現她走得太急,竟將重要的武器落在房間。

 

「我可以去死!不要害我殺人!」韻真立刻用爪子撕開喉嚨,但手臂痙攣著無法使力,這具殭屍身體的自保本能讓韻真無法輕易自殺,鮮血順著傷口流出,染紅前胸,但這點傷勢遠遠不夠。

 

她抱著肚子低泣,終於感到一陣暖意從丹田升起,充滿胸口,瘋狂如潮水褪去,消失得無影無蹤,傷口停止出血,方才恐怖的一切彷彿只是錯覺。

 

錯不了,金丹還在,為何她會餓成這樣卻又不想吃人肉?

 

提著工具箱來修理冰箱門的黑家人發現韻真已經走了。

 

冷靜後韻真立刻疾行離開基地往無人海岸狂奔。到底是何誘因害她失控?金丹對殭屍體質的負面回饋一次反彈?先前多次戰鬥與禁食讓這具肉身出現無法修復的耗損,導致崩潰的連鎖反應?

 

可能性太多了,韻真經歷過多場九死一生的戰鬥,每次都不抱活下來的希望,就算殘留可怕的後遺症也不意外。

 

腦海裡驀然響起司徒燭華的聲音。

 

『即使兩相情願,但殭屍與活人,男人與女人,如何維持信任?妳不會愛上作為菜餚的雞鴨……』

 

司徒燭華明白殭屍的習性與限制,但他仍然強求一個特別的轉機。韻真無法不對他如此狂烈的浪漫動容,即使她早就知道沒有結果,仍然容許他接近自己。

 

如果那個道士奢望的事真的發生了呢?

 

韻真揪緊胸口,經絡隱隱又有加速流動的徵兆,她連忙驅動金丹之力壓制衝動,跪坐在礫石上,披著一襲薄如蛇蛻的月光,二月夏季的炎熱氣候卻無助於溫暖她渾身冰冷。

 

「不要相信我,明虛子……」

 

殭屍的愛會用最詭惡的形式展現,黑太爺一定見過相同案例才會那樣告誡司徒燭華,師尊處決大師兄卻是為了救他心愛之人的命,如今韻真正踏上一樣的不歸路。

 

她想吃的人只有司徒燭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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