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吸血鬼是人類異端,你要說進化分支或退化分支都行,肉身強度比不上真正的妖怪,和我同年的阿爾斯蘭已經是吸血鬼長老了,表示吸血鬼混到頂也就這個程度。如果沒能完全蛻變為屍妖,肉身不久即開始衰敗,留不住魂魄,在這之前就會被人幹掉了。」

 

「原來如此。」

 

「這就是有沒有修煉的差別,也有些吸血鬼過著神職隱士生活誤打誤撞產生修煉效果,這樣就活得久了。噬血享樂的吸血鬼一般很少撐過兩百年,阿爾斯蘭他們留意到這種差異性,所以後來發明了『血族』這個詞來區分那些年長強大的吸血鬼。」韻真覺得修道者也該多多出國進修非人知識,老是縮在門派裡抱著過時資訊也不是辦法。「就像殭屍也有那種腦殘撞牆的菜蟲一樣。」

 

「當然血族修煉方式還是太不正經,異能妖力只能欺負凡人和低等妖怪而已。只吃流質食物又愛聲色犬馬,一天到晚搞貴族奴隸制度,程度低落也是意料之中。」她的語氣對黑家本色充滿自傲。

 

「為什麼吸血鬼照到日光會燒起來?」關於阿爾斯蘭的弱點,司徒燭華樂於深入鑽研原理。

 

活死人那麼多種,就連自然復活的中國殭屍對日光也只到相剋厭惡的程度,為何對歐洲吸血鬼就是致命殺傷力?

 

「牽涉到當今所謂的吸血鬼,也就是來自東歐那一支『Vanpir』怪物祖先,更早以前出自中亞,原因是太陽神的詛咒,可能是祭司背叛了『永遠服侍某某神』的血誓才被趕到暗處,一見光就詛咒發作燒死你。這種詛咒不只發生在一個地方,聽起來也和基督教的撒旦傳說有異曲同工之妙不是嗎?光之子被丟進無底坑。」韻真將一支蠟燭移到面前,指著燭火對道士說。

 

「但這類詛咒可以透過儀式加換血感染,有的吸血鬼就把不死力量包裝成『禮物』去找接班人和手下,導致後代不清楚起源也就更不可能解咒了。」

 

韻真又倒了杯酒說:「吸血鬼就像一種嚴重慢性傳染病,也有過吸血鬼和狼人活人的混血兒,只要不同詛咒能共存,加上遺傳因子沒被詛咒破壞,雖然機率極低還是有可能生小孩。」

 

「道門是直接將吸血鬼算入妖怪類,按照黑家定義,吸血鬼屬於人類連續殺人犯或食人者。」

 

「一般道士和降魔者能打倒的吸血鬼都是這種。」韻真點頭同意。

 

「我知道殭屍修煉可能會變成夜叉,血族繼續活下去會發生什麼事?也是夜叉?」

 

「這個就比較尷尬了,血族歷史和中國妖怪相比太年輕,雖然阿爾斯蘭他們喜歡把石器時代傳說也算進去,吸血原理還是不一樣,以前異族吃血是天生如此。但你問到後來會如何發展,可以說和詛咒起源有關。想變強的血族再度崇拜詛咒來源的古老諸神,成為相同或不同神祇的僕從,可能連人形都不會留下。某種意味上,就像成為魔族或地祇那樣,得到力量和永生,但沒有自由可言。比較可怕黑暗的舊神才會收這種人。這些是太爺說的。」

 

「阿爾斯蘭家族是哪種吸血鬼?」司徒燭華又問。

 

「傳統的那種貴族吸血鬼。我聽師尊說,太爺和上任族長第一次見面時,光聽對方報完全名和稱號就花了一分鐘,剛好太爺在研究吸血鬼族群文化,當天晚上他就試著不用八字純靠名字招魂,吸血鬼又沒有定魂符,全身透明地被太爺抓去打招呼整個嚇壞了。」韻真得意握拳。「這個時候只要有人隨便朝身體戳心砍頭赤尼思伯伯就玩完了,後來他那支吸血鬼就不報全名改成使用代號。」

 

司徒燭華聽著韻真滔滔不絕的聲音,心情開朗不少。

 

「阿爾斯蘭家一直想得到黑家修煉祕訣,但太爺告知誡律內容後,他們又嫌太累不做,中庸方式就是改用自願的獻血人,盡量合法賺錢,這樣業力才不會太快引爆詛咒。」

 

「關於這支吸血鬼的特色大致了解,妳和牙翼也是好朋友?」司徒燭華切入正題問。

 

韻真大吃一驚,「他把本名告訴你了?」

 

牙翼正是現任吸血鬼族長的本名,韻真以為他既然大剌剌公開生日,就不會把本名外流,尤其是讓司徒燭華知道,等於生辰八字和姓名整組都送給道士了。

 

「嗯,說了。還說阿爾斯蘭的血統不是唬爛,因為他也會從成吉思汗的血裔裡挑選後代再轉化成吸血鬼,好在成吉思汗的私生子超多。」

 

「那他大概是真的想和你交朋友吧!赤尼思伯伯本名意思是『群狼』,牙翼的意思是『風』,都是突厥語,當然他們也有很長的羅馬名字,不過只是應酬用。他們家也常說英雄惜英雄。」韻真見阿爾斯蘭主動開放個人資料,於是沒替他瞞下去。

 

「我想確定他是否值得相交?」司徒燭華過去和邪魔歪道可沒有這麼和平的交流,如今為了討伐真魔,很多成見都被打破了。

 

「你要聽黑家人角度還是私人角度的評語?」

 

「私人角度。」

 

「就像每次拜年一定會遇到,惹人嫌又欠揍的親戚家小孩。那個中國小姐的綽號從他跟我第一次見面就叫到現在,要不是太爺每年回家固定理由之一是和師尊帶我一起去義大利參加牙翼的慶生會,我真的超──極──討──厭──看到他。」韻真用力強調。

 

剛破棺的黑家殭屍裡,只有韻真享有每年跟著黑家領袖去義大利旅行的福利,旅途中韻真則扮成黑太爺的小女兒,一切教她既害羞又驚喜。

 

起初是關晏君為了療癒韻真接連失去同伴的憂鬱,加上想讓她見見世面才和黑太爺一同帶韻真進入吸血鬼貴族的城堡渡假,後來賓主盡歡,加上前任族長赤尼思‧阿爾斯蘭的熱情邀約,這名老吸血鬼對韻真一見如故,指名每年都要為這個女孩慶生,遂成為例行故事,直到赤尼思亡故方休。

 

一開始,大家都偷偷嫉妒韻真得到的差別待遇,但韻真本來就是關晏君的直屬弟子,黑家人並未針對海外旅行的事排擠她,韻真的好人緣得到了正面認可。

 

出發前韻真天天都沉醉在幸福泡泡裡,對比回來後起碼消沉一個月,看來義大利絕對是讓人捨不得從美夢中醒來的浪漫國度!巴洛克風格!咖啡!文藝復興遺產!當時和韻真同期的師妹葛丹絲滿腦子想的都是傳說中帥氣多情的義大利男人,為了品嘗俊美的吸血鬼貴族,死乞活賴晏君師尊增加一個旅行名額作為表現優秀的獎品。

 

義大利船票的確讓已破棺的黑家人更努力修煉,未破棺的新人進度也變快了。

 

結果金髮碧眼的阿多尼斯只是妄想,阿爾斯蘭家族長得和丹絲老鄉差不多,也是西域人種,雖然丹絲得到了牙翼和其他吸血公子的求愛,但他們帶著女奴炫耀排場的習慣卻徹底踩到丹絲地雷。

 

大餐沒吃到,丹絲卻先和男人吵起來。

 

「即使是現代,很多男人聽到女性主義還是哈哈大笑或吐口水,當時可是十九世紀!而且我和丹絲說穿了不過是太爺帶著的跟班,沒有財產也沒有聲望,頂多比較會打架。」韻真托著臉頰說。

 

「為了不讓師尊和太爺難做人,我們還得假裝玩得很開心。牙翼辯不過丹絲,就罵她女人閉嘴,結果丹絲把他的後宮全睡了。」

 

「……」

 

「這件事讓師尊很不高興,事後還處罰她輕率孟浪的行為。因為丹絲沒辦法把牙翼的情人帶回去養,也不是真心愛護她們,只會讓牙翼在事後拿後宮出氣。雖然我們都知道他的錢和財產都不是自己掙來的,但當時就是莫可奈何。丹絲後來開始拚命賺錢了,她說絕對要比那頭沙文豬有錢。」

 

其他黑家人同樣去過一次後就不想去第二次,畢竟和黑太爺裝成家人旅行精神壓力太大了,吸血鬼古堡也沒有想像中有趣,還不如姊妹自己存錢組團,只剩韻真因為是生日宴會女主角跑不掉,每年都在同伴的憐憫目光中展開遠征。

 

韻真倒是和赤尼思合得來,前任吸血鬼族長外表約三十七歲,卻把韻真當女兒疼愛,韻真也按赤尼思和黑太爺的交情喊他伯伯。赤尼思渾身環繞吸血鬼的邪魅威嚴,兼具草原男兒的灑脫剽悍,在血族中也是獨領風騷的傳奇人物。

 

赤尼思主動指導韻真黑家沒有的騎馬戰技和各種複雜突厥語,噓寒問暖又送了無數充滿異國風情的禮物,好讓她帶回家轉贈其他黑家人,如此厚意讓韻真無法真心拒絕這個異族長輩的邀請函。

 

聽了黑太爺的建言,赤尼思對一些吸血鬼墮落習性說改就改,不再狩獵一般人和買進新奴隸,漢語也是沒兩年就很流利了,這種魄力令韻真欽佩。

 

相比之下,明明都超過兩百歲的牙翼只有兩個字:幼稚。動不動就趁沒人注意的時候找韻真麻煩,兩人只要對上眼就是冷嘲熱諷,韻真故意只說牙翼不懂的中文,他則不屑學習任何漢人的東西。

 

「師尊每次和太爺一起旅行都很開心,實在不忍心告訴她,我跟牙翼已經不是小孩子吵架這麼簡單的衝突了。」剛破棺的韻真正成為嶄新的妖怪,過往還是人類時血肉模糊的自尊好不容易長回一層新皮,她是驕傲的,也不容任何人侮辱黑家作風,特別是會欺負女人的男人。

 

年復一年的針鋒相對,火藥終於在某次慶生會期間爆炸了。

 

牙翼迷惑一個純潔修女,在韻真面前扯開她的上衣吸血。韻真奪回那名可憐女子,催眠她忘記經過,「搶食」在吸血鬼習俗中是非常嚴重的禁忌,但韻真不是吸血鬼,阿爾斯蘭家族不會追究,牙翼一開始就只是想嘲弄黑家誡律。

 

韻真一個字也沒說,專注安置好受害人,牙翼見她拿他沒辦法,得意洋洋的走了。

 

翌日天氣晴朗,她將牙翼的棺材從地窖拖到馬廄外,就像教訓黑家新人一樣想讓他吃點苦頭。

 

她忘了吸血鬼不是殭屍,也認為既然牙翼與自己同年,好歹該有點實力,搞不好曬太陽對他來說還太便宜了。

 

韻真打開棺蓋,一股腦兒將牙翼倒出來。

 

他發出恐怖的尖叫聲開始燃燒,韻真嚇壞了,立刻將牙翼塞回棺材裡,豈料他還是拚命掙扎,火焰沒有熄滅,棺材冒出焦煙眼看要跟著起火。韻真趕緊移出他,發現牙翼簡直就像從身體內部往外燃燒一樣,潑水也於事無補。

 

韻真一路抱著火人跑進城堡裡哭喊師尊,黑太爺隨即出現,變出一條黑布裹住牙翼,隨即帶著他消失無蹤,晏君當下即外出尋找停止詛咒發作的儀式材料,韻真一個人留在寂靜的城堡客房,等待有人來宣布判決。

 

太陽還未下山,韻真卻把客房窗戶全遮起來,赤尼思如她所願提早現身,站在前代阿爾斯蘭族長面前,韻真宛若手足無措的孩子。

 

她犯了一個完全無法補救的大錯,就算因此被殺也不該有怨言。

 

豈料赤尼思卻是摸摸她的頭,讓韻真和他一起坐在地毯上就著燭光談話。

 

「牙翼的部落因為戰敗,成年人一律處死,兒童則淪為奴隸。這個年輕戰士為了復仇願意奉獻一切,我比死神快了一步找上他,實現他的願望,但他的妻子與孩兒已經走上人人都要走的那條路。」

 

韻真抬起蒼白臉蛋,第一次聽見那個討厭鬼的過去。

 

再無信仰,再無真情,沒有公平決鬥,沒有榮譽,只有用優雅掩飾獸性的永夜。

 

「話雖如此,牙翼現在只是個白痴。這事不怪韻真,妳是好孩子,也是了不起的黑家戰士,但他成為吸血鬼後還沒經過像樣歷練,這次日光浴應該算是不錯的教訓。大概等我死後他會成熟一點吧!妳的燒傷不輕,女孩子的肌膚可不能留下疤痕,快快去治療。」赤尼思這樣說完起身離開,留下無地自容的韻真。

 

這個好孩子今天差點殺了你的獨子,還是趁他毫無防備時下手。

 

牙翼在黑家首領急救下保住一命,但全身皮肉焦爛足足半年,就算赤尼思族長為韻真說情,韻真還是被罰照顧牙翼的生活起居贖罪。

 

出乎意料的是牙翼從不喊痛也沒報復過韻真的偷襲,照舊惡劣地將她使喚得團團轉,彷彿韻真只是拿火柴棒烤他的腳趾頭。

 

說不定赤尼思伯伯和師尊他們一直都知道她與牙翼合不來,想看他們如何化干戈為玉帛,韻真卻給出最糟糕的表現。

 

自知理虧,後來韻真多多少少會在起衝突時讓著這個貴族少爺了。

 

黑家剛搬到臺灣時,赤尼思被手下叛變暗殺,喪禮結束後他們再也沒有見面。牙翼繼位改稱阿爾斯蘭時興起一片腥風血雨順利成為血族長老,其他吸血鬼才知道這個紈褲子弟深藏不露,鬥爭手段之狠毒不下前任族長。

 

阿爾斯蘭的力量不在肉搏戰,全球暗中活動的非人集團中,阿爾斯蘭家族與黑家的影響力足以分庭抗禮,作為同盟則傲視群倫。

 

韻真對阿爾斯蘭一直停留在幼稚又挑釁的印象,包括之前在歐洲開會議和時這個吸血鬼態度還是老樣子招人嫌,殊不知這是阿爾斯蘭在她面前才有的模樣。

 

「妳說他一直叫妳中國小姐,妳有幫他取過綽號嗎?」

 

「我喊他突厥種馬,他居然很高興,氣死人了!」韻真齜牙道。

 

這種無意識親暱正是那個吸血鬼刻意營造的結果。司徒燭華微微沉下臉。

 

「所以你們不算好朋友?」他想聽到韻真親口保證。

 

「當然不是!就一個甩不掉的孽緣,勸你別因為他是男的就懷疑我跟阿爾斯蘭有什麼,沒看見連丹絲都唾棄他,我會那麼不挑嗎?」韻真說完又乾了一杯,輕輕舔掉上唇的一滴酒水。

 

司徒燭華鬆了鬆領口,也跟著乾杯,好歹解了渴,雖然他不記得剛剛的酒是什麼味道。

 

「我了解,別喝那麼快,妳吃到頭髮了。」司徒燭華將她的一縷髮絲拉出嘴角。

 

韻真晃晃酒瓶,道士點的第一批酒不知不覺喝完了,她順手抽了幾支酒籤丟給侯老。司徒燭華對阿爾斯蘭追求黑家姊妹然後被惡整甩掉的獵豔史津津有味,韻真正要加油添醋,忽然發現她的反應不夠客觀大氣,趕緊做出彌補。

 

「以私人角度來看,阿爾斯蘭明顯和男人比較合得來,你們都是爺們應該不會有問題,誰叫他是瞧不起女人的智障。」韻真拍拍司徒燭華肩膀,沒發現他的表情有點微妙。

 

「黑家人的良心建議,推薦抗魔聯盟接受這個盟友,可以少和許多非人貴族打交道,讓阿爾斯蘭去當代理人,叫吸血鬼或狼人爽快點掏錢出人幫打仗,否則這些肥滋滋的貴族都很會浪費時間。」韻真見司徒燭華愣愣發呆,拿起酒瓶替他滿上。「接著喝呀,不然好酒會走味。」

 

她一直這麼遲鈍真是太好了。

 

司徒燭華默默在阿爾斯蘭的名字畫上血紅的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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