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西邊的軍械庫,一場對峙剛剛展開。

 

劍宗掌門還是忍不住救了一個被刑求的俘虜,並重創現場數名顯然已經不是在逼供而是享樂的叛軍幹部,剛爬出屋頂,宋恆驚覺不對,飛快摔開懷中奄奄一息的男人。

 

俘虜在三秒後爆開,地面上多出紅紅黃黃的肌肉內臟碎塊,血肉狼藉中混著特別刺眼的白骨碎片。

 

屍塊繼續分解成屍泥,彷彿殘骸裡躲著一隻隱形蟲子不斷吃進人肉又排出糞便,接著這團汙穢竟然湧向宋恆騰騰而起。

 

看來劍宗掌門意外打斷了地下室的好戲,原本的劇本安排應該是俘虜在斷氣的瞬間變成屍泥怪物,吞噬洋洋得意的拷問者。

 

「來了些不速之客。」一道低啞柔媚的女聲響起。

 

宋恆持劍轉身,方才還空空如也的屋頂邊緣忽然出現一道黑色斗篷身影,修長身影幾乎和宋恆齊高,她揭開帽兜,露出褐色波浪長髮與海水般的藍眼,日光照亮了女人的雪白肌膚與深邃五官,美麗卻透出濃濃黑暗氣息。

 

「人類?被迷惑還是助紂為虐?聽得懂中文嗎?」宋恆喝問。

 

「人們稱我這種存在叫魔女或者巫婆,隨你高興怎麼想,我叫烏絲特。」她用怪腔怪調的中文說。

 

「宋恆。」既然對方自報名字,宋恆也不落下風回答。

 

魔女魅惑地一笑,上下打量這個觸動她死亡法術的入侵者。

 

以東方人來說他算高,身材健壯,站姿一絲不苟,目測約四十來歲,穿著抗魔聯盟黑色長風衣制服,揹著一把中國長劍,這把殺氣四溢的冷兵器此刻已被他抽出劍鞘握在手中,及肩黑色直髮隨風飄揚,狂放不拘,但在看慣各種西洋男子粗曠長相的烏絲特眼中,宋恆的模樣還是相對秀氣。

 

他的雙眼皮很深,眼眸亮得像鑲了水銀鏡片,眉心有一線發亮的朱紅印痕讓烏絲特覺得有點嫵媚,那是某種神聖刻印嗎?她身上倒是有很多無效的廢棄刻印,但都是灰粉紅或白色的扭曲疤痕。

 

薄薄的唇讓她想起那個人,有點用力地抿著,這一點卻不太一樣,主人總是面無表情,既放鬆又漫不經心,看起來像在作夢。

 

她歪著頭品評:「你的聲音很好聽,我喜歡你說中文的感覺,低沉緩慢地,和主人的聲音很像。」

 

主人通常只用感應方式單方面告知烏絲特他的意圖,壓倒性的精神力量與其說交流更接近轟炸,或被好幾隻鐵劍刺進身軀,痛得她發顫,回過神齊宗儀已經走了。

 

烏絲特觀察到主人和他的兄弟對話總是用中文,加上她當初到臺灣島尋找魔王時也對當地官方語言做過功課,繼續努力學習總算擁有基本程度。平常齊宗儀總是懶得理她,唯獨烏絲特戰戰兢兢以中文向主人搭話時,他卻會普通地回答,有時還會糾正烏絲特的發音。

 

中文對他是特別的,烏絲特隱約明白這一點和他在臺灣島上待過,使用齊宗儀這個男人的屍體當作外殼,以及救了他的那個小女孩有關。

 

她為此愛烏及屋,凡是類似的事物,烏絲特總願意花更多心力關注,哪怕她現在每天都是焚膏繼晷的狀態。

 

「妳的主人是誰?」宋恆警戒的問,心想斗篷女人貌似知道不少事,都已經在屋頂上一對一了,戰鬥在所難免,乾脆便選她當任務目標好了。主意一定,劍宗掌門專心與烏絲特周旋。

 

她遲疑片刻,最後還是充滿驕傲地說出口:「齊宗儀大人。」

 

實在沒聽過,宋恆只能先記下來。

 

「妳對薩突了解多少,負責哪一塊?」宋恆也不指望問到真話,只是想觀察對方反應,豈料烏絲特爽快承認了。

 

「大部分勢力連結都是我促成的。」全世界直到現在才有某個組織發現幕後黑手並有本事找過來當面質問她,烏絲特其實很不滿意對手只派單獨作戰的斥侯,簡直小看他們!

 

從現在開始,她可是在獲得小生大人的許可下,預定替主人揚名立萬,但齊宗儀這個名字決不能像八卦廣告似廉價地流傳出去,她預定要摧毀所有找上門的敵人,讓正道替他們散播恐懼。

 

宋恆一愣,沒想到隨便問出口居然就找到薩突的首腦,當下堅定了非把烏絲特逮回去的決心。

 

暗影枝枒一轉眼織出密閉空間,將魔女與劍宗掌門團團包圍,宋恆本以為是幻境,幾根銳利的墨色樹枝朝他刺來時本能提劍一擋,劍鋒竟與枝枒擦出火星!

 

宋恆當下不再拖沓,立刻直取烏絲特,更多樹枝化為刀山阻隔在兩人之間,同時滴下具強烈腐蝕性的血水。他挽了幾個劍花擋開血水,閃過欲將人穿刺的樹枝,不到兩個呼吸就衝到烏絲特面前。

 

對於他的強悍烏絲特有些訝異,卻毫無退縮之意,她也打定主意要拿下這個男人。

 

烏絲特拿出一顆裝著褐色粉末的薄玻璃球,正要握碎連自己的血抹在宋恆身上,手肘忽然被人輕輕一托,玻璃球鬆手飛出,卻違反地心引力懸在空中。

 

魔女一愣,只顧盯著宋恆的武器,沒想到他竟用不明的小法術暗算她。

 

下一秒,劍鋒架在烏絲特脖子上。

 

「無論妳怎麼故弄玄虛,論戰鬥經驗還是太嫩了。」她如果選擇潛伏對宋恆可能還比較棘手,但對方既然是個實際歲數的活人,和千奇百怪的妖怪當過對手的宋恆瞬間就能組合出最有效的戰術同步執行。

 

提到劍宗,那就是實戰、實戰再實戰,認為他們只會使劍的敵人一律倒了大楣,何況單兵作戰時的宋恆更是做足萬全準備。

 

烏絲特還想動作,長劍立刻傳來一股灼熱力量,電擊般麻痺全身。烏絲特用預先施放在自己身上的防禦巫術抵擋那男人企圖讓她失去意識的攻擊,兩種力量相碰的結果是足以令常人休克的劇痛。

 

「睡吧,可以少受點苦。」宋恆在劍上附加的符力加上劍氣足以放倒幾頭體型與非洲象齊大的妖獸了,見烏絲特遲遲不肯昏倒,對這名魔女的耐力倒是有些吃驚。

 

「選擇近距離戰鬥是我判斷失誤,但沒立刻殺我,你也完了。」語罷,斗篷穿出金色尖刺,宋恆倒退揮劍,這次劍鋒碰上金刺卻冒出黑煙滋滋作響,被腐蝕了兩三公釐。

 

烏絲特扯下破破爛爛的斗篷,露出一身金色鎧甲,細刺沒刺中宋恆立刻盤縮還原回鎧甲花紋。

 

「我只要擁抱你就足夠了,東方的驅魔者。」烏絲特舔舔嘴唇說。

 

活物根本無法忍受金色鎧甲上的強烈魔氣,但烏絲特卻能不受侵蝕穿著它,證明這個魔女果然在魔眾裡有特殊地位。宋恆立刻發出符訊請求司徒燭華支援,與他聯手,宋恆仍有把握拿下這個女人,甚至這次偵查也能提早撤退了。

 

幾招之後,宋恆沒能再佔上風,主要是那副怪異盔甲讓他的攻擊無效,烏絲特又相當靈活,不似人類工藝打造的合身鎧甲有如她關節的一部分,除非不再獵捕,認真瞄準要害直接擊殺魔女。

 

長劍被魔氣腐蝕得慘不忍睹,劍宗掌門表情卻無氣餒,仍是雷打不動的冷靜,正當烏絲特認為宋恆的武器已不足為患,拿出短劍就要衝上前,劍宗掌門背後冷不防裂開一條縫,放入刺眼的白光。

 

烏絲特反射性瞇起眼睛,頭皮一痛,宋恆用殘劍捲住她的長髮一帶將人拖到地上,再用劍尖釘住髮結,奇妙的是,曝露在白光的照射下,盔甲竟沒再冒刺。

 

「我的法印威力比不上明虛子,對付嘍囉堪用而已。」那人站在裂隙外道。

 

「足夠了,壓制好她的邪法。」宋恆回應身後援兵。

 

「紳士風度呢?」烏絲特姿態狼狽,用女人特有的嬌媚不滿語氣質問,這也的確是魔女常用的伎倆。

 

「妳是敵人。」劍宗掌門絲毫不為所動。

 

白光中邁入一個體格細瘦、神情溫和的藍衫男子。

 

「河問先生,來的是你也好,我找到薩突的實質首領,一起把她帶回去審問。」

 

「看來你沒收到璇璣任務變更的通知,這處力場相當危險,你我還是盡快撤出。」河問先生言下之意,宋恆的求援符訊並未成功傳出,也沒收到總指揮的臨時動議,河問先生探測到他有麻煩才主動前來解圍。

 

「我可沒說要跟你們走。」烏絲特說完藤蔓纏滿下半身同時石化,暗枝幻境變得更加漆黑。

 

「阿恆,撤了。在場敵人不只她一個,不知為何還沒出手,再過十五秒幻象出口就會被她背後的力量封閉,我沒把握能突破,從接近古城起符術起碼被弱化了三成以上。」河問先生說。

 

「她是組織薩突的關鍵人物。」

 

「肯定不是元凶,這小女孩還太年輕了,實力明顯不足,看裝備和出現位置卻是個幹部沒錯。帶走看來不成,若你堅持就斬草除根吧!」藍衫修道者淡淡表示。

 

「確實包圍她的魔障和邪氣都相當猛烈,她親口承認的作為也惡貫滿盈,但我現下卻沒有非殺不可的直覺。」宋恆對同伴訴說他遇到的矛盾情況

 

「浩然之氣既然未發動,便是時機不到,下次再說。」河問先生背後的白光縫隙愈來愈小,宋恆警告地看了烏絲特一眼,隨河問先生撤退。

 

烏絲特撤除幻境後,四周早已沒有兩名修道者的痕跡。

 

心跳慢不下來……這股悸動是怎麼回事?褐髮女子按著胸口。

 

足畔影子驀然拉長,白衣男子走了出來,站在她背後。

 

烏絲特轉身恭謹喚道:「小生大人。」

 

「小烏絲特被欺負了嗎?」魔種微笑問。

 

她搖頭,心知肚明方才是小生暗中強化她的幻境,「我只是不明白,為何他的動作好像很簡單,我卻沒辦法傷到他?」

 

「因為妳偏向攻擊精神弱點以及誘惑,這偏偏是對方的防守強項,宋恆在計算了自己能承受的傷害額度後積極進攻,發現妳的攻擊又在他能避開的程度之內,於是毫髮無傷。小烏絲特無意識手下留情了呢!」

 

「原來他叫宋恆。」

 

小生仔細端詳魔女的表情,笑意更深。

 

「他說不想殺我,想必不是因為受美色誘惑,小生大人知道原因嗎?」

 

「妳不想親手找出這個答案嗎?我可以把他的命留給妳。」

 

烏絲特被劍鋒架住脖子瞬間閃過某個模糊念頭,那個男人絕對不明白什麼是獻祭弱小和享樂放蕩,竟有如此光明磊落的男人,令她有種驚歎感。

 

「謝謝小生大人,可是替主人做事更重要,我沒時間管那個男人了。」

 

「我說過,妳可以當我們的妹妹。宗儀不在乎是否擁有專屬國家或軍隊,就算只剩他一個人,他也會無所謂地站在那邊等抗魔聯盟攻打,不過我們都替他準備好軍隊和後盾了,是時候給自己放個假。」小生勸誘著。

 

「但我不想放假呀!」

 

「或者換個說法,目前組織工作交給吸血鬼會做得比妳更好,但他們單兵來偵查我們,小烏絲特的能力很適合以牙還牙,妳也去挖些抗魔聯盟的機密回來如何?然後嘛,雖然我那兄弟嘴上不說,妳若去臺灣觀察上次救了他的小女孩,再將她的近況告訴他,他肯定會高興。」

 

烏絲特果然動搖了。

 

「我再考慮一下……」

 

「女人果然很有趣,小烏絲特可是我的重要參考範本。」小生像安撫小動物似摸摸她的頭頂。「但崇拜和戀愛不一樣,小烏絲特可得分清楚才行。」

 

「我對主人當當當當然沒有無聊低等的男女之情!」魔女滿臉通紅,立刻結巴拚命澄清。

 

「我明白,才讓妳先去找個男人嘗試看看,妳願意為了我的兄弟而死,而且很有可能真的會死,但是否能在其他對象上品嘗到愛情的絢爛?妳的忠誠看起來不輸一位我欣賞的女士。」

 

烏絲特有點呆住。這位介紹她找到心儀魔王的神祕男人這次換建議她去談戀愛了嗎?真是捉摸不透。

 

「只上床可以嗎?那個我還有點把握,我對愚蠢的愛情沒興趣。」和這個魔種也算相熟了,烏絲特繞了一圈猜測小生的想法可能是,他想知道愛情如何使人犯蠢,再加以利用,就像魔女魅惑目標也不能只靠低等的皮肉裸露。

 

魔女想起宋恆說她是敵人時的口吻,簡潔而鎮定,這種正面敵對的認可不知怎地令她非常興奮,想要展現更多實力壓倒他。

 

小生大人是主人的兄弟,而且她和齊宗儀的交流聯繫經常還是小生在中間促成,烏絲特其實非常信任他,再說,主人基本上很被動,具體指令都是小生下達,烏絲特早就習慣將他溫柔的建議或玩笑話當成正式命令。

 

「我想想,目標是劍宗掌門,能上床當然算是成功。」小生不負責任的設定通關條件。

 

於是烏絲特微妙地沒有意識到重點,小生其實是希望她本人陷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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