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活案例數量?」既然是死而復生的特殊案例,烏拉倫當然感興趣。

 

留意,是復活,如果只是爛得湯湯水水或還會滴血的屍體亂動,阿鐘就會直接說喪屍了。

 

「很多,案例好發於臺中,那裡封印了真魔的精神體,但我們目前查不出死者們生前和魔眾接觸過的證據。」

 

「抗魔聯盟裡有新鮮樣本嗎?」

 

「患者離開一定距離就恢復屍體狀態,復活時傷口也不會流血,就像連接電線的玩具小狗。我知道正在建築魔域長城的行屍走肉是魔眾搞出來的免洗勞力,但臺灣全島籠罩在抗魔聯盟控制下,監視者還包括地府和妖怪,魔眾想大規模製造活屍應該是不可能的。」阿鐘皺眉解釋道。「而且那些死人還有意識,有些家屬拒絕承認親人死亡,我們只能讓已知案例在家隔離。」

 

「生與死的界線開始模糊,這是我們醫者最擔心的怪異,異象會讓治療標準也跟著混亂。」烏拉倫輕聲評論。

 

「若非今天醫宗到來,我原本要代替師傅去視察那些『復活病例』。」阿鐘挑釁地望著醫宗代表。

 

「在下能否一觀?」烏拉倫果然提出要求。

 

「師父答應的話,我沒問題。」臺灣青年放下褲管,略顯吃力地站起,撥撥頭髮露出一抹微笑。

 

陰離站在一旁滿是不安,忍不住開口問道:「子牙哥,我可不可以跟去?」

 

「不行。」斬釘截鐵秒答。

 

「欸?」

 

「我知道你對妖怪靈異很感興趣,坦白說,我要去的地方很邪門,不怕你被嚇到,但我怕你著迷。」阿鐘疾言厲色道。「管他是殭屍活屍還是妖怪,怪物在你面前時和一個殺人強盜或得狂犬病的野狗差不多,就是要傷害你,等你不會為此感到好奇已經太晚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擔心你有危險。不是有很多會動的死人嗎?」陰離期期艾艾道。

 

「那邊是軍方管制區,安全措施自然很好,再說我們連更可怕的對手都遇過好多次了,死人算好對付的咧!」阿鐘拍拍陰離瘦弱的背。「你還不如為了仙女姊姊多學一點實用技能,我們天心五傑還不像你立下追隨丹絲學姊這麼高的目標。」

 

黑家財務總管想要的人才,總覺得仰之彌高,要不要建議陰離先去交幾個女朋友磨練一下技巧有備無患?阿鐘腦海裡閃過了不和諧的念頭。

 

唉,身邊多了個和王大德弟弟差不多的稚嫩高中生特別有感,他也漸漸長成糟糕的大人了。

 

「子牙哥又開玩笑了,你不是未來的天心派掌門嗎?」陰離見阿鐘關心起自己,立刻開心起來。

 

「矮油,那個隨便當當就好,反正我派掌門也是擲笅擲出來的,當初沒人想當丟到笅差點斷掉我爸才勉強接下來。」阿鐘不忌諱烏拉倫就在面前自爆八卦。

 

「……」陰離一臉複雜。

 

「不過等我成為掌門以後,天心派勢必要一一揪出潛藏在各門各派或不為人知的陰影裡曾為沐霖賣命的人與非人,徹底討個公道,對魔眾更是見敵必討,所以我們這一代弟子必須多方學藝,將來傳承時直接將門派實戰化。」他的聲音猶如夢囈。「要想跟妖鬥,跟魔鬥,首先要鬥得過人。這是系主任留給我們的道理。」

 

「陰離,別忘了,你不是修道者,不用跟我們比較,只是生活目標不同,而且將來學有專精也有互相幫忙的地方,現在你好好待在總部別出事就阿彌陀佛了。」阿鐘說完拿出一張清單塞給陰離:「我如果今天出發,這批青草藥送到後就交給你驗貨清洗烘乾。」

 

等阿鐘和烏拉倫相偕前往醫療部主席辦公室,陰離仍痴痴望著關起的門。

 

曾幾何時,已經不只想追逐仙女姊姊一個人的腳步了,陰離羨慕著在這裡看見的許多人,也想掌握自己的命運,猶如海舟依星辰方位航行,走上專屬於他的那條路。

 

火花四濺,無比絢爛,無怨無悔的人生之路。

 

※※※

 

在抗魔聯盟的專屬列車上,烏拉倫冷不防說出一樁秘辛。

 

原來在若干年前,美國某處高地小鎮也暴發了不死者瘟疫,患者外型腐爛,甚至達內臟骨骼裸露的可怖程度,仍然無法徹底死亡,甚至還有微微的心跳,卻伴隨著某種可怕的併發症──嗜食人肉。

 

儘管和阿鐘描述的復活案例不全然符合,死人圍繞著某個中心保持活動能力,還有個體意識這點卻不祥地相似,兩者或許並非無關事件,臺灣的情況只是尚未惡化得那麼嚴重,但這次臺灣的異常復活現象範圍要大多了。

 

「若干年?某處?」一邊吃火車便當的阿鐘加重語氣。

 

「我一說出可考細節,大概沒多久就會有抗魔聯盟的人趕到當年荼毒地點打開封印調查。不能怪我們醫宗必須謹慎,很多修道人實在缺乏對魔的防疫觀念。」

 

「也是啦!真的不能查嗎?」阿鐘從不懷疑太師父他們無孔不入的偵察能力。

 

「當時美軍經驗不足,醫宗趕到時已經晚了,涉及人權問題,只能說我們不想涉及塵世政治紛爭,我認為和這次真魔現世沒有直接關係,算是獨立事件。」烏拉倫道。

 

「你憑什麼篤定無關?」

 

「醫宗千百年來醫治過無數怪疾,近代各種怪異現象陡升,亡者不死只是其中一個分類,我想說的是,這個世界正出現某個趨勢,真魔只是這個趨勢中最明顯的惡性症狀。」

 

「我不懂。」

 

「我說的是成住壞空,五濁惡世正要迎接最明顯的『損壞』,一切都是必然的劫難,不會因為真魔的出現或滅亡而停止。世界是有壽命的,阿鐘,我們只是活在她的臨終之刻。」

 

「這是醫宗的想法?」阿鐘愣住,末了擠出乾澀的疑問。

 

「我們醫宗有些方式可以印證這種惡化,有些藥草已經失去藥性或無法栽培了,以前有治療殭屍的方法,現在我方已經不敢承諾能醫。」

 

「殭屍可以治療?」

 

「當然,不是醫活,入土為安罷了,鬼魂的妄症也是一種病,死根若斷就沒有生機,死亡是一種機能,並非所有眾生都有這項天賦,鬼道眾生就沒有。」烏拉倫說出了迥異一般人的觀念,死亡竟是好的?

 

「噢。太師父也說過遠古時代人間沒有地府地獄管死人投胎,都嘛順其自然。要是以後路邊隨時遇得到不死不活的人還蠻恐怖的。」阿鐘試著想像那種畫面,爆了些雞皮疙瘩。

 

「但醫宗總要盡盡人事,你最後那句話在地球不少地方已經是現實了。」烏拉倫道。

 

「其實我不意外。」臺灣青年苦笑。

 

兩人此後不再說話,專心養精蓄銳,列車轉入廢棄的某條山線鐵軌,在一處路邊停下,阿鐘引著烏拉倫爬上斜坡,走進時間彷彿凝固在四十年前的小山村,向柑仔店的老闆借了一輛老舊打檔機車,在老闆心照不宣的眼神目送下,烏拉倫載著阿鐘,聽他指引從產業道路進入溪谷側邊的零星農地,左彎右拐後來到荒廢的檳榔園。

 

烏拉倫停好機車,檳榔園後方竟有一處不起眼的登山口。

 

「入口本來是當地人上山砍竹子的舊徑,看不出人為新造端倪,不過國軍在這段小路的基礎上搶修出步道拉繩和木棧道,要走三個小時才會接到第一處關卡。」

 

「你的腿不要緊?」烏拉倫聽他口氣竟是要選擇步行。

 

「我在腿上貼了河問先生的符,順便實驗一下以符代藥的急救效果。唉,好久沒這麼輕鬆了,雖然只是假象,不過危急時刻就會是必須的做法了。」阿鐘果然恢復正常人的步態走在前方引路。

 

曲折起伏並有多處高繞過崩塌地的山徑不斷延伸,終於出現了倒木落葉和迷彩拉繩掩蔽的哨站,身材壯實的黃毛青年坐在哨站前煮咖啡,見到阿鐘與烏拉倫現身,立刻站起遠遠朝他們揮手。

 

「怎麼這麼慢?我早上就在這邊等你們了。」玄武高興的說。

 

「我不知道你要來,你不是和龍伯去山裡體驗妖怪美食了?」阿鐘有點意外,其他人都可以在上課時間以外向所屬魔族請假,唯有玄武和龍伯這對尋覓人間美味的組合最難拆開,而玄武也樂在其中。

 

「欸,龍伯說他這三天吃流水席就夠了,不用我幫他拿食物,我也不想吃,啥『蟾酥月餅』、『辣炒青絲』,還騙我很補對身體好,以為我不知道有毒嗎?鬼才想吃!之前聽說你要來『農場』視察,昨天就熬夜騎單車加爬山抄(妖怪的)近路趕過來啦!」玄武充分表現出和兄弟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親熱,倒了一堆內心話,這才簡單問候烏拉倫。

 

烏拉倫則對眼前這個大孩子湧出好感與好奇,傳說中接待魔族的臺灣青年,天心五傑裡他已經遇見兩個,看似普通卻有種奇妙的融洽感。

 

「醫宗的大哥嗎?哇!你有金頭髮和藍眼睛耶!」也染了金髮的玄武不禁自慚形穢,抓了抓冒出黑色的髮根。

 

「呃,這是天生的。」

 

「我知道啊!只是覺得很讚!」玄武單純的讚美反而讓烏拉倫不知如何接話。

 

「謝謝。你也很健康。」這對醫宗來說就是標準的稱讚了。

 

「真的嗎?烏拉倫先生,玄武應該要減肥了吧?」阿鐘懷疑地瞇細眼睛。

 

「沒事,他的生命力非常旺盛,適合多屯點燃料。」烏拉倫道。

 

「聽到了沒有?還有這是肌肉!將來你逃難有我揹才不會落後啊!」玄武轉身拱了拱厚實的背肌。

 

「好了,別廢話,你又不是醫療部來湊什麼熱鬧?大德去找氣宗延伸學習晏君學姊教他的御氣入門,不是說你家長輩專長劍術所以你也要去劍宗偷師嗎?有空還不去練劍!」阿鐘很在意玄武是否能在自己當上掌門後成為襯職的劍術師父,他指定的可是道地的實戰劍術。

 

「我把劍帶來了,今天我是你的保鑣。」玄武從放在地上的登山背包後拿出長劍,「走吧!」

 

「就說不需要,又不是廢了一條腿就不能打了,我還多學了合氣道咧。」阿鐘咕噥。

 

「你們將不死病例的收容處稱為『農場』嗎?」烏拉倫導回正題。

 

「是的。」阿鐘表情閃過陰翳。

 

多了玄武的加入,沿途對話活潑許多,又走了一個小時來到第二處哨點,阿鐘連續亮出抗魔聯盟的白卡並在紅符上滴血認證,確定是無被下咒控制的本人才獲得放行。

 

顯然只有持白卡的特定人士才有通行資格,就連玄武也只能在第一處哨點等待。

 

接著他們又坐了兩個多小時的流籠,經過好幾處無路跡可循的野生溪谷和瀑布,不斷升高或陡降,總算通過最後的哨站,走在通往農場的最後一哩路上,三人皆隱約察覺有不低於二十名的狙擊手監視著他們。

 

在鐵絲網封住的隘口前,一個身著迷彩軍服的中年軍官早已等候多時,在他身後是開著山貓整地的工人與一堆士兵正在建築如高爾夫球場般的大型金屬圍網,遠遠望去,後方還有更多層業已完工的圍網,貌似將這處隘口後的圈谷由外到內切割成不同區塊,一眼望去竟難以辨別大概的場景。

 

「歡迎來到『農場』,我是負責本地的最高指揮官,你們叫我老麥就可以了,我受命向各位報告農場最新情況與施工進度,為了新來的客人就從頭開始介紹吧!這裡不只收容無法醫治的特殊病患,也是中華民國國軍最新設立的深山特種戰鬥訓練營,所有軍人到這裡都必須拔階受訓,訓練機構和宿舍主要位於兩側山坡上,也是我方的防堵線之一。」麥指揮官舉止言談不像頤指氣使的將領,玄武好奇一問,原來老麥半年前還只是正要去參加職業訓練的退伍心輔官,並且要在農場擔任職位,對外身分都得退役,也就是轉為祕密軍人的意思。

 

「在這裡完成各階段受訓會直接授予新軍銜,還能在之後的抗魔戰役中被分發到顯要位置,因此報名情況相當踴躍。不過也有許多人連第一關都過不了,那就沒辦法了。」老麥爽朗地笑了笑。

 

阿鐘低頭沒有接話,只是用鞋尖鏟了一下土。烏拉倫認為老麥特意提起所謂的訓練必然有他的用意,而這些軍人表面上對抗魔聯盟的代表恭恭敬敬,不表示私底下沒有對抗心理,只是還不到惡意的程度罷了。

 

俗話說的「震撼教育」,烏拉倫也和美軍打過交道,外來特權人士被明著暗著挑釁已是家常便飯。

 

「訓練的第一關是什麼?」烏拉倫順著老麥的話問。

 

玄武也很好奇,但去過「農場」的阿鐘死活不說,表示那是軍事機密,有啥機密居然不能和穿同條褲子的兄弟分享?

 

「當場射殺不服從的平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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