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荒野

第四話　真實的夢幻

 

阿德和琪小姐走在安靜無人的夜街上，阿德有點驚訝店門不是馬上開在眼前，仔細想想，這段路是為了讓琪小姐調適心情才存在的吧？

 

離開執事喫茶店後，琪小姐一直沒有笑容，連帶阿德也很擔心。

 

「都已經下定決心了，我還捨不得放棄，是不是很孩子氣？」琪小姐忽然停下來拍拍臉頰，冒出這句話。

 

「我可以問妳和我們店長交易什麼嗎？」阿德實在忍不住。

 

「不可以。」琪小姐斷然拒絕。

 

「如果你知道的話，一定不贊成，我害怕自己會動搖，但我還是好想實現那個夢想。」

 

「對不起，我不問了。」阿德只好這麼說，果然，琪小姐將會失去重要的代價。

 

「嗨！」三場朗讀會都有參加的那對祖孫此時就站在路邊，少女一身水手服打扮，綁著兩條粗麻花辮，戴著黑框眼鏡，典型的優等生大小姐風格，身旁的老人則一身老管家的正式服裝，今天也有不少客人精心打扮前來參加朗讀會。

 

阿德猜測那就是老闆的女兒，一定是非常喜歡執事喫茶，臺灣偏偏沒有令人滿意的執事喫茶店，老爸才為她開了一間。

 

「這幾場表現真是太精采了！沒想到你可以做得這麼好，愛麗絲。」少女熱情地靠近他熱情拍手道。

 

「呃，謝謝。」阿德已經下戲了，不過還是客氣的回應，雖然他完全不想被認出來。

 

對方的凝視讓阿德莫名緊張，他還得護送琪小姐，正要找個理由應付過去時，麻花辮少女摘下眼鏡，甩了甩瀏海。

 

「這樣就忘了我嗎？阿德。」

 

店員石化，吳樂樂則繼續解開辮子，旁邊的老管家也沒好氣的開口：「老夫連妝都沒化，只是梳個頭髮換身衣服而已，這樣也認不出來。」

 

「哎呀哎呀！原來漫畫上面說女生綁辮子戴眼鏡會判若兩人是真的～」吳樂樂拈著黑框眼鏡搖晃。

 

「阿德，他們是你的朋友？」琪小姐好奇問。

 

「侜張──你！你跟暗雪先生串通好？你怎麼可以這樣！等等！你從哪裡知道的？」阿德狂暴了，他最不想被看到的對象居然找同夥連歸三場！

 

「阿德珍貴的女裝朗讀會，我怎麼可能錯過！愛麗絲吃螺絲的嬌羞表情太棒了！為了青都，我會用力記住的。」侜張用著甜美的少女外表笑嘻嘻的說。

 

「王八蛋！你馬上給我忘掉！」阿德臉紅大叫。

 

「我以為，那是『Mad Tea Party』的老闆女兒和她爺爺……」店員悲憤的說。

 

「阿德你又愛胡思亂想了，『Mad Tea Party』老闆女兒在歐洲留學，開銷不小，老闆聽朋友說執事喫茶店有賺頭才投資副業的唷！」侜張露出「真拿你沒辦法」的表情解釋道。

 

「店裡規定不能照相，我才找暗雪來支援，如何，速寫功力超一流，這可是一邊逃命一邊偷畫練出來的絕技，這次特地要求要寫實風。」侜張和暗雪拿出一本厚厚的寫生簿和琪小姐分享，果然上頭畫滿了活靈活現的阿德版愛麗絲。

 

「真的，畫得好棒。」琪小姐讚歎道。

 

「這位姑娘，看來妳的品味不錯。」刀靈理髮師就是禁不起誇讚。

 

「店長已經跟我們預約圖像使用權了！看來可以賺筆外快！」算盤打得劈啪響的狐仙和刀靈不顧阿德在旁邊哇哇叫，自顧自開始討論分贓內容。

 

「就是這樣，所以我們可以一起前往夢想交易所。」侜張語氣一改，溫柔地看著琪小姐說。

 

琪小姐不解地看著陌生的友善少女和嚴肅的老管家，阿德則不知侜張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重要的交易時刻，只有一個半生不熟的小執事陪同，讓人覺得有些寂寞呢！」侜張說。

 

難道他們已經旁觀了不少，故意來陪琪小姐的嗎？阿德猜測。

 

「假作真時真亦假，勇敢把握妳真正的夢想，笑著前進吧！多點人一起走也比較熱鬧。」侜張站在琪小姐身畔說。

 

「你們也是夢想交易所的員工嗎？」琪小姐感動的問。

 

「不，只是熟客。」侜張說。

 

「那麼又為何要對我這麼好呢？」這不只是琪小姐的疑問，阿德也搞不清楚侜張和刀靈選在這時出現的目的。

 

「直覺，我對妳的夢想有點興趣。」侜張流轉著眸光道。

 

「謝謝你們。」琪小姐悄聲說。

 

他們終於來到夢想交易所，店長已經等在那裡了，阿德吃驚的是，只有一面之緣的皮衣混血少女也在。

 

「這七天來敝店提供的服務妳還滿意嗎？」店長問。

 

「是的，連不曾期待的願望也實現了，從來不曾那樣開心，和一群人合作完成重要的活動，我已經沒有遺憾。」琪小姐回答。

 

「那麼開始吧！」哥布林說完走向琪小姐，琪小姐也在幻想商人面前單膝跪地。

 

為何這次不是阿德來負責交易手續，而是店長親自處理？

 

店員只能驚疑不定的看著眼前持續進行的場景。

 

「妳付出的代價是『青春』，而我將保證實現妳的夢想。」哥布林將一枚小小的金釦子遞給琪小姐，琪小姐默默接過，店長則伸手在琪小姐髮際變魔術般取出一朵含苞待放的發光藍色薔薇。

 

「交易完成。」幻想商人說。

 

琪小姐並沒有馬上起身，而是將臉龐埋入手心，使人無法看見她的表情，是激動？還是失落？或者是得償所願的狂喜？

 

「快點與我交易吧！幻想商人，我已苦候多時。」這時，皮衣少女開口。

 

阿德又看到店長隨即把那朵藍薔薇交給她，那個詭異的少女得到了琪小姐的青春？

 

「太好了！終於……」她將藍色薔薇貼在頰邊喜悅得大笑，一旁，琪小姐緩緩站起，臉色蒼白而安靜。

 

「妳到底是誰？為什麼要交易琪小姐的青春，琪小姐又會變成什麼樣子？」阿德失聲問。

 

「沒禮貌。」哥布林衝過去踢中店員小腿，阿德哀號一聲跪下來表情扭曲。

 

「你問我是誰，你不是已經見過我了嗎？BOY。」皮衣少女轉了一圈，面對阿德露出嗜血笑容，紅唇下明顯可見又尖又長的獠牙。

 

吸血鬼！

 

第一次見面在路燈下，那塗白粉似欠缺血色的透明皮膚，阿德還以為是燈光問題加上白種人的緣故。

 

現在手持藍色薔薇的她多出某種鮮活的風情，但危險依舊。

 

「我要更正你一點，我可沒有衝著這個女孩，男人也好，女人也好，不管是誰，我只要交易到真正的青春就可以了！」女吸血鬼如此說。

 

琪小姐卻在這時走到穿衣鏡前，迷惑地撫摸自己的臉龐。

 

「我……交易了青春，卻沒變成老婆婆嗎？」

 

彈指之間，鏡中又多了個人影，女吸血鬼貼著她，阿德則大驚失色，想要分開她們。

 

吸血鬼少女抱住琪小姐，轉身有如展示般讓交易出青春的琪小姐面對眾人，外表上她幾乎和過去沒有兩樣，但兩個得到夢想的女子站在一起，卻呈現了驚人的對比。

 

鮮花與塑膠花的差異，阿德感到窒息，讓他痛苦的是，琪小姐並不是吸引他的那一邊。

 

「妳當然不會變成老婆婆，親愛的，因為會凋零的……才是真正的『青春』吶！」女吸血鬼得意的說道。「不過我可以大膽推測一下，這女孩的時間靜止了吧？所以是細胞停止更新和耗損？」

 

「沒錯。我已經對客人解釋過這場交易的注意事項了，失去青春雖然不會死於老化器官衰竭或癌症，但像車禍或刀子刺中心臟這種嚴重肉體創傷還是會死掉。」哥布林攤著爪子說。

 

「妳早就知道會這樣了嗎？琪小姐！」阿德不可置信。聽上去多麼可怕，她到底想成就什麼夢想？「妳想變成吸血鬼嗎？」

 

「白癡！你沒看到她交易的對象是我嗎？她當然還是人類，只是必須接受失去青春的後遺症而已。」店長冷哼。

 

「那妳為什麼要交易青春，妳不是夠年輕貌美了嗎？吸血鬼又不會老！」阿德轉向女吸血鬼。

 

「我叫貝琳，好好記住這個名字。」女吸血鬼高傲的說。

 

「你說得沒錯，吸血鬼不會老，因為吸血鬼根本不算活著。你能理解嗎？我們在男人、女人、老人、病人、嬰兒……甚至動物，任何還有氣息的生物身上追求青春的感覺，但是那無法持久，甚至愈來愈沒味道，滿嘴鐵鏽的腥味而已。」

 

貝琳放開琪小姐，側身照著鏡子，彷彿與鏡中人對話。

 

「十八歲那年，我以為得到了永遠的青春，那時我多麼開心！這容貌和身材不會因為可憎的時間而變形。可是，才不過五十年，我就厭煩得要發瘋了。為何我這麼美，卻嫉妒那些又胖又醜的凡人？為何那些凡人在死前喊的都不是我的名字？只要挖掉他們的眼睛，廢除他們的嗅覺，我這身軀殼在那些人類面前不過就是還會動的死屍，這樣根本就不是青春永駐！」她恨恨的說。

 

女吸血鬼撩起頭髮，著迷地審視著鏡中容光煥發的倒影。

 

「現在我三百歲了，這段時間夠我讀很多書，認識很多人和吸血鬼，知道精神的重要性，哲學、宗教、愛、靈魂諸多此類的，終於知道我要什麼了，真正的青春！現在的我只要想到未來不知會發生什麼事就興奮無比，明天再也不是絕望的枷鎖，而是有限的旅程……」

 

「難道妳想要變老？」阿德發現他也完全不懂這個找上哥布林交易的女吸血鬼。

 

「正是如此。但我喜歡吸血鬼的超能力和生活方式，我沒興趣變回軟弱的人類，我討厭當沒有還手之力的獵物，只是終其一生都只能是普通的吸血鬼也太無聊了。」貝琳大笑。

 

「我不想像其他吸血鬼那樣死於陽光或木樁，或毀滅在同類的暴力鬥爭下，從現在開始，我可以像人類那樣正常老死，你不懂這代表什麼吧？小男孩。我是這個世界上唯一恢復青春的吸血鬼，這讓我再度與眾不同。」

 

「那妳付出什麼代價？」阿德忿忿地問。

 

「祕密，和青春等價的東西，猜猜看？」貝琳挑逗地朝阿德眨眨眼。

 

阿德決定不隨她起舞，大不了晚點再問店長。

 

「如果那邊的女孩很愚蠢，她現在應該笑著慶幸自己的臉蛋沒變，看來她明白往後的麻煩，但是放棄青春這樣的寶貝，誰還能說她是聰明的呢？我先走了，愉快的交易。」吸血鬼翩然離去。

 

「琪小姐！妳還好吧？」阿得連忙靠近她。

 

她像是被抽去全身血液似，整個人空空蕩蕩，低頭凝視著店長交給她的金釦子，像一支乾燥花標本。

 

阿德將琪小姐扶到椅子上坐穩，趕緊去泡了杯熱奶茶給她，她愣愣地喝著。

 

「哪裡不舒服？難過嗎？」阿德焦急的問。

 

「抱歉，只是感覺很奇怪，我還在適應。」琪小姐浮起平靜的笑容。

 

「店長說我還是人類，我還以為自己這樣算不死生物了呢！」

 

「還會開玩笑，好可愛。」侜張不知何時恢復古裝白衣青年的外貌，雙手撐著椅背低頭凝視琪小姐。

 

「可是，就算現在這樣靠近妳，妳也不會心跳加速，對我露出更加可愛的表情，那樣又可惜了，早知道我提前幾天也加入愉快的茶會就好了。」侜張歎了口氣說。

 

青春的悸動，青春的熱血，青春的不安與渴望，青澀而大膽的心情，如今失去青春的琪小姐，也一併失去這些可能出現的特質。

 

「喂！不准對琪小姐性騷擾！」阿德再度確認這頭狐狸果然是男女通吃的變態！

 

看來目前的情形是，琪小姐與女吸血鬼分別和店長交易，但因為貝琳太想要「青春」這項商品，琪小姐才剛把這個代價脫手，她就迫不及待跟店長買走了。

 

「現在可以說出妳的夢想究竟是什麼了嗎？我們都很想知道！」侜張問她。

 

琪小姐又啜了一口奶茶，才慢慢道出她的夢想。

 

「我想要開一間執事喫茶店。」

 

阿德傻眼。

 

「這樣沒必要用青春去換吧！店長你Ａ她喔！」

 

店員又發出一聲哀鳴，這次換成被踢左腳。

 

「我交換的內容是，無論何時何地，在我還存在的時候都能夠滿足開店條件，經營屬於我的宅邸，店長給了我這個承諾。」琪小姐舉起金釦，幻想商人的承諾在燈先生的光暈下閃閃發亮。

 

「啥米意思？」痛出眼淚的阿德愣愣的問。

 

「資金，地段，包括使一切疑難問題合理化的手段，就算現有環境十分困難，店長都會幫我克服，甚至會幫我介紹應徵者，只有錢的話，這個不會老的我恐怕先嚇死客人或執事，更別說開店做生意了。」琪小姐說，看來她連細節都考慮清楚了。

 

「就算地球爆炸，我也幫她開店給你們看！」店長扠腰挺胸狂傲的表示。

 

店員的眼神已經死了。

 

「那樣值得嗎？」跳過哥布林的恐怖宣言，阿德這樣問琪小姐。

 

「阿德，我二十九歲。能請你記住我的年齡嗎？」她忽然說。

 

「好的，為什麼？妳還很年輕呀！」店員真心這麼覺得，叫那些愛呷幼齒的笨蛋男人去死吧！琪小姐明明就是好女人。

 

「我沒談過戀愛，還有很多人生經驗沒嘗試過，但是，我一直都在做喜歡的事，看書、買書、學習語言、翻譯，最近幾年還找到好幾家喜歡的店放鬆消遣，我無法達成每個人的期望，畢竟每樣事情都要付出時間和力氣，但我沒有白費青春，覺得不值得的事我才不會去做。」琪小姐看著阿德說。

 

「我只是剛好喜歡的都是一個人能做到的事情而已，不過就這樣下去，也不得不放棄一些可能，比如戀愛或結婚沒有對象就辦不到吧？但那不是我能控制的，年紀愈大，這方面的機會就愈少，因為我不能放棄還很喜歡的事專心去找一個我不見得喜歡的對象談戀愛或結婚生子，那樣我不快樂。」

 

「琪小姐……」阿德聽了她的話也是百感交集。

 

「像我這樣的人一定還有很多，雖然只能一個人，但是不後悔，因為我們誠實又任性地追求自己喜歡的東西，只是和社會大眾的期待不同，沒辦法填寫一張標準的人生履歷表，有時候也很孤獨。」琪小姐逕自說下去。「但現在我有個新夢想，無論如何都想盡全力去嘗試看看，如果可以開始前進的話，我會很開心。」

「那個夢想就是開執事喫茶店？我搞不懂！」阿德抱頭哀號。

 

「在執事喫茶店裡有一種特別的夢想，但執事或女僕喫茶店這種商業環境本身是脆弱的，提供的夢想有時候也很粗糙。」琪小姐道。「『Mad Tea Party』總有一天會結束營業，按照當今的潮流來看應該很快，但那已經是我最喜歡的店了。」

 

「那又如何！還有其他家新的執事喫茶店會開幕不是嗎？」阿德著急的搶白。

 

「阿德，使我著迷的不是執事的服裝和他們矯揉造作的言行，而是大小姐和執事相遇時，某些人閃閃發亮的眼神，那種不可思議的心情。我想要讓那樣的夢幻更加真實，我想長留於夢幻之中，所以，必須要有一個人去創造並維持那樣的夢。」

 

琪小姐站起來，繞著夢想交易所緩步走著，彷彿打量著自己的店面。

 

「不管在哪裡都會持續下去的，可以回去的地方，對了，名字就叫『一瞬之光』。」琪小姐以指尖滑觸過家具光滑的木頭表面。

 

「我要成為家主。」她回頭對所有人道。

 

阿德被那樣寧靜而堅定的眼神震懾了。

 

「無論多麼醜惡的現實，都無法進入我的宅邸，那就是我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