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荒野

駕駛室門口盤據著八個奇形怪狀的生物，有的像是章魚，有的宛若妖精，打扮則是七拼八湊的海盜風格。掛在身上的戰利品跟夢想交易所的商品很像，都是從某個人身上剝奪的一部分。

「希望」、「恐懼」、「回憶」、「情欲」……各式各樣的小飾品或花紋象徵著某個國度海盜掠奪的戰績，最可怕的是，他們還用不少靈魂碎片裝飾在身上，比如掛在某片耳朵下的珍珠耳環，是一個自殺少女的「初戀」。

第一次看清影子海盜的模樣，阿德只覺噁心，幻影旅團從被吞食的靈魂碎片裡拼湊出各自喜歡的長相，簡直就是縫補怪物。

阿德在一塊鏡子碎片裡看見他的全家福影像，勃然大怒。

這些海盜不知道從哪裡拿到他父母的回憶！他們對別人爸媽的靈魂做了什麼？

在一個海盜扭曲外型想做出阿德熟悉的男女臉龐時，阿德失控衝向前揮拳。

出乎意料的是影子海盜忌憚阿德會傷害他們，紛紛散開伸長黑色觸手想抓住銀髮青年。

阿德馬上發現幻影旅團怕的不是他的拳頭，而是骨董懷錶裡的光。

海盜的沙蟲戰艦猛然抽搐，側腹被無恥之口咬出一道傷口，跟外界的時間和道路都接上了！

「快點進駕駛室！」阿德讓店長先開門擠進去，他則高舉著散發金光的懷錶斷後，然後砰地一聲關上門，謝天謝地，裡面只有一個驚慌失神的中年司機。

「喂！你還好吧？快點發動火車！」阿德擼了擼那名司機肩膀。

「咿……呃……」他只是發出模糊的呻吟聲。

「振作一點！」

「沒辦法和外界通訊……我在作夢嗎？救命……」

阿德不管司機到底受了哪些驚嚇，他們現在全得靠他發動自強號逃出生天了。

店員用力拍掉銀髮青年企圖偷摸電門鑰匙的手。

「麥鬧啊！就算你在夏威夷學過開火車的技術，事關全車人命還是讓專業的來！」

店長只好噘起嘴看阿德安撫司機。

四周黑暗壓力重新聚集，前方亮光開口有縮小的趨勢。

「糟了，出口要重新封閉了！」阿德從制服的感應中得知無恥之口不是幻影旅團戰艦的對手。

店長搶來骨董懷錶對準司機臉龐開始模仿鐘擺晃動。

「你只是歇斯底里，有個恐怖組織用炸彈威脅你停車，現在已經沒事了，快將列車開到最近的車站疏散乘客。」銀髮青年低沉冷靜的聲音讓司機完全放鬆。

「快，大家都靠你了。我數到三，恢復正常，OK？」

阿德看司機立刻回到坐位上自信十足發動自強號，下巴都快掉了，店長把阿德拉到駕駛室角落以免妨礙司機作業，兩人靠著頭竊竊私語，同時極力防守駕駛室門，以免剛才的怪物破門而入。

「你該不會也會催眠？」

「略懂。」

這哪裡是體驗平凡人類的感受，根本作弊技能一堆！

「你親眼看到幻影旅團，這下總該相信了吧！」一門之隔就是那些怪物，阿德仍然十分激動。

「我明白怎麼回事了。」店長說。

「你知道嚴重性就好，到底想起來自己是誰了沒？」阿德脫力的問。

「有個你稱呼『幻影旅團』的恐怖組織正在追殺我，並且用某種方法威脅司機停車，好讓他們綁架我們拷問那個我忘記了的機密情報。司機因為壓力太大，潛意識發動了念力（psychokinesis），使整輛列車瞬間移動到黑暗的亞空間，並強制乘客陷入麻木昏睡狀態，在我們看起來那些殺手也像怪物。」超心理學登場。

阿德的眼神又死了。

「所以只要使司機意識到現實，就能脫離目前受困的情況。」店長握拳熱血的說。

「我不想跟你說話了，閉嘴。」列車一突破黑暗，阿德立刻和店長悄悄轉身離開駕駛室，制服告訴阿德，門的那一邊影子海盜已經暫時撤退了，看起來幻影旅團不喜歡地球的自然光。

阿德沒能和無先生當面確認情況，希望它只是去牽制幻影旅團，並未在剛剛的攻擊中受傷，無先生選擇孤軍奮鬥這條游擊的不歸路，顯然也是為了成全店長想要當人類的夢想，更讓阿德鼻酸。

自強號在「三義」這處小站臨時停靠，驚慌失措的乘客立刻逃離疑似被放置炸彈的列車，阿德和店長也混在人群中溜走。

「我們還在苗栗，但離臺中很近了。」阿德縮著脖子呵出白煙。這什麼鬼天氣！氣溫搞不好不到十度！

難得訂到的長途車票泡湯了，總之先離車站遠點免得被警察盤查，尤其店長的顏色還這麼好認，被當成偷渡客就麻煩了。

「我肚子餓了。」店長說。

「吃完早餐還不到三個小時！」阿德難以置信盯著店長平坦的肚子。

「可惡！不能再搭火車。」他們的確被幻影旅團跟蹤了。阿德苦思下一步，店長偏偏在一旁哭餓，只好先把他牽到早餐店餵食。

冷靜下來阿德才想到，火車上看到的熟悉影像並不是家人的靈魂，而是幻影旅團從他身上偷窺到的回憶，但光是這樣也讓阿德氣瘋了。

「請問能跟你們一起坐嗎？」一個穿著黑色大衣的老人拎著輕便行李袋問。

「當然可以！」阿德一眼就看出老人也是同一班列車乘客，車站附近的商店全擠滿等待接駁列車的乘客，但阿德他們已經離車站有點遠了。

「老爺爺，你本來就在這一站下車嗎？」阿德見對方一直打量他們，只好先發制人。

「自強號不停三義站，看來小弟弟你不太注意細節。」老人轉了個彎承認他的確刻意接近阿德兩人。

阿德張大眼睛，不知如何應對，店長則專心攻擊他的玉米蛋餅。

「不好意思，一點職業病，哈哈。這是我寫的文章。」老人從行李袋拿出一本翻譯推理小說，打開第一頁遞給阿德主動介紹自己。

「您是寫導讀的評論家嗎？」阿德肅然起敬。

「見笑了，突然冒昧打擾怕嚇到你們，今天發生的恐怖攻擊事件對我這種老推理迷可以說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更好的是沒有人傷亡，本來想留在車站現場觀察情況，卻看見你們離開，忍不住就追過來了。」

「咦？為什麼？」

阿德順著老人的視線看向自身打扮，尷尬地一笑，的確很引人注目。

但是店員不可能換下他最忠實可靠的戰友，更何況剛剛若沒有制服他早就完蛋了！

「我、我和哥哥就是喜歡穿這種衣服！遇到恐怖攻擊已經夠衰了，不想再被警察問東問西。」

「我了解，現在年輕人打扮都很有創意，原來你們是兄弟。」

「長得很不像齁？我們是同父異母，不過我們的父母都不在了，說出來也不稀奇啦！」阿德也主動報出捏造身世。

即使老評論家表現得很正常，制服也確定他是人類，至少不會是想拿阿德下鍋的妖怪，但阿德還是不能掉以輕心。

萬一有個影子海盜附身在眼前老人身上，阿德必須先測試對方有無被精神汙染。

「你聽過幻想商人嗎？」阿德冷不防問出口。

如果老評論家表現出一絲違和感，他和制服會找出來的！

他要聽的不是老人的真話或謊話，而是要確定對方跟幻影旅團或夢想交易所的事情有無關係，阿德現在只能相信完全沒關聯的存在。

「幻想商人？是某個作品的名字嗎？」老評論家皺起眉心。

「嗯嗯，我和哥哥就是喜歡那本小說才扮成故事人物的樣子！」好像沒聽過，阿德順勢扯下去。

「是年輕作者的出版品嗎？抱歉，奇幻和漫畫風格的類型不是我的專長。不過，最近的確有很多這類本土作品深受年輕人喜愛。」雖然老評論家平和地回應阿德，但語氣中不以為然的成分也很明顯。

好像真的只是好奇的陌生人。

唉，要是有甘道夫幫他擺脫戒靈的跟蹤就好了。阿德冒出沒營養的妄想。如果跟店長一起住旅館又搭計程車，他的現金很快就會花完，但冬天又不適合露宿街頭，這種鄉下地方有好睡的網咖嗎？店長一定會挑剔抗議。

「阿德？你還好嗎？」老評論家又問。

阿德趕緊拉回走神。

「最近工作不太順利，乾脆休息一陣子跟我哥去南部找朋友。」阿德不想太隨便說出目的地，並非他杯弓蛇影，而是異類太容易趁隙而入。

「這麼說來，你們應該不急著趕時間囉？」老評論家又問。

說到趕時間，阿德可是心焦如焚，但偏偏無計可施，話說當勇者還有個大魔王可以打，再怎麼困難總是有目標可以前進，他這邊卻是倒數計時，還是打爆也沒用又不可愛的失憶哥布林！

「可以這麼說。」阿德回答。

「這裡離我家很近了，要不要去山上玩幾天？難得遇到同一樁恐怖攻擊也是有緣。」老評論家熱情邀約。

「不行啦！朧月老師，這太麻煩了。」阿德很自然用書上看見的筆名稱呼老評論家。

老人微微一愣，對阿德流暢客氣的敬稱顯然相當受用。

「阿德，你是做服務業方面的工作吧？相當不簡單呢！」

阿德知道他見自己左手殘廢才客套稱讚，但被小誇一下也令人開心。

手機忽然響了，竟是青都的來電訊息。

「不好意思，你們先用早點，我接電話。」

阿德走到店外，聽著不斷催促的鈴聲，遲遲不敢接起。

這一次絕對不能將青都拖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