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德在潮聲的溫柔撫觸中醒來。

 

說醒來也不對,因為他並沒有睡著,也許比較像是蛻殼?

 

猛然站起,竟無一絲痛苦,之前在酷寒和疲勞中,他還以為心臟要罷工了,待在幻影旅團的戰艦中連生命力也不斷被抽走。

 

「左手可以動了?」阿德揮舞一直以來被他放棄的肢體,振奮地跳了跳,全身充滿活力。

 

「果然還是死了嗎?我在天堂?」阿德回頭一看,無邊無際的白沙海岸,再轉回大海的方向,海平面也同樣寬廣。

 

不遠處躺著一個人,阿德趕緊靠近,同時享受盡情奔跑的快感,出生後曾受過的一切傷痕病痛全消失了,他是如此地自由輕鬆,真正的解脫。

 

「店長!」

 

銀髮青年躺在離碎浪只有一步遠的沙灘上,說也奇怪,海浪來來去去半點也沒有濺溼,精準地停在上一波抵達的刻度,連一公釐也未超過。

 

「快醒醒!哥布林!笨蛋!」不管阿德怎麼搖晃,店長都像吃下毒蘋果的白雪公主。

 

阿德確定他還有呼吸心跳後,勉強鬆了口氣,看著平靜的大海,阿德忽然很想浸入水中。

 

只是洗個手,不打緊的……

 

走到被海水浸濕的深色沙灘前,阿德等著下一波浪來,準備將手放入水裡。

 

「會融化喔!」頭頂飄下一句警告。

 

「哇啊!」阿德手忙腳亂倒退,一屁股跌坐在白沙中。

 

「惡夢,你怎麼也在這裡?」

 

「當然是那一對不小心打開了不該開啟的門扉,我追過來警告你呀!」黑髮紫眼的男孩站在阿德身後。

 

「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海水是強酸嗎?」惡夢提到融化的字眼,店員嚇壞了。

 

店長還躺得那麼近,阿德拚命將他往岸上拖,豈料銀髮青年像是黏在岸上動也不動。

 

「這裡是『永恆』,一切的起點與終點。」

 

「那我已經死了嗎?」阿德感到喪氣。

 

「當然沒有,阿德哥哥還活著。」惡夢說。

 

「可是我左手可以動,生病也好了,這不就是只剩下靈魂嗎?」阿德提出他的疑惑。

 

「就說了是『一切』,當然包括物質和精神,還有無法形容的事物都可以在這裡並存,所以阿德哥哥暫時處在像是網路遊戲創造角色時的狀態吧?」

 

這樣比喻阿德就明白了,話說惡夢還真懂阿德的水準。但那是不是表示他也可能隨時砍掉重練?海水能銷毀一切?

 

「永恆嗎?」聽起來好偉大,阿德不自覺眺望,大海不知何時又變得霧氣茫茫了。

 

「瞧,那就是愛之國。機會難得,如果不是站在永恆之洋的岸邊也看不到。」惡夢指著海中央勉強能辨識的虛幻島嶼。

 

「既然我跟店長的傷都好了,哥布林為何還不醒來?」雖然永恆之洋很壯觀,阿德只想快點拉店長回到地球,而且那頭發瘋的時妖應該也跟他們一起穿越了,他可不想等下又被追著跑。

 

「阿德哥哥知道這些沙子是什麼嗎?」照例惡夢並未直接回答阿德的問題,而是漸進引導。

 

「你說過遺棄之國的沙子也不是真沙,只是無法凝聚成靈魂碎片的精神碎屑。」

 

惡夢露出儒子可教的滿意表情。

 

「這裡的沙子全部都是靈魂碎片,因為是靈魂的原鄉呀!」

 

「全部都是?」阿德訝道,「可是好碎好小!」

 

「那是因為阿德哥哥現在站在岸邊看,在永恆之洋以外的世界看同樣的靈魂碎片會比較大顆,腳下沙子其實已經是你平常習慣的靈魂碎片尺寸了,而且是純粹結晶。」惡夢說。

 

阿德身為夢想交易所店員,經手的商品包括靈魂碎片,但最常見的尺寸大約落在指甲到銅板左右,通常還是鑲在雜質上,純寶石非常罕見,他見過最大的靈魂碎片卻是第一個客戶,羅斯奇的「母愛」,足足有手掌大,但是大歸大,品質卻不算很好。

 

「店長要是醒來,他一定超爽的!」全部都是真愛等級的寶石海岸。

 

「我的靈魂也是從這裡誕生的嗎?」阿德問。

 

惡夢歪著頭,給了令阿德有點失望的答案。

 

「你的不是,不過老師的靈魂是,店長的也是。」

 

「你說過林競藍老師是原始靈魂,原來是這個意思。那我的靈魂又是在哪裡誕生?」沒到過永恆之洋阿德還真不明白。所以惡夢他們才會選那個男人的心靈當國度居民來地球玩耍的門扉,地球代表也是找比較原始的靈魂。

 

「只要你是個完整靈魂就有機會透過磨練創造新碎片,然後那個碎片如果脫離原本的主人,吸收其他元素又成為獨立靈魂,有機會投胎變成生物就是你啦!」

 

「原來如此,還可以這樣繁殖。」阿德佩服道。

 

「店長的靈魂碎片有多大?」既然都談到這個話題,阿德很好奇整個幻影旅團和蜥蜴萬一得到店長的靈魂要怎麼分?

 

阿德已經知道一整具靈魂裡有一塊指頭大小的精華碎片就難得了。

 

「就跟他的外表一樣大,所以我說店長很強。」

 

「真的假的?」阿德比比他的腰,八十公分是令哥布林驕傲的身高數字,還真的有本錢驕傲!

 

「這麼重還沖得上岸?」阿德因為尺寸太過懸殊,雞蛋裡挑骨頭嫉妒地問。

 

「永恆之洋就算以我們來看也是不可思議,但要有這個大小才可能建立新國度,而且店長凝結新碎片的速度也很快,這才可怕。」

 

「那太陽和你的靈魂碎片又多大?」

 

「呵呵,祕密~」

 

現在不是一直拉咧的時候,阿德還是問起正事。

 

「要怎麼把店長弄醒帶回去?他離海水那麼近。」

 

惡夢神采飛揚的五官一暗。

 

「早就開會說好別插手店長的夢想才不會牽動不同法則造成壞結果,太陽殿下跟小海還是忍不住出手,結果乖乖在旁邊看的我就跟笨蛋一樣。」

 

「到底怎麼了?」阿德問。

 

「因為太陽和太陰兩個國度的法則碰撞,打開通往永恆之洋的門扉,本來不應該這樣,這裡太危險了。」

 

「掉到水裡就會融化我知道很危險。」阿德又試著拉扯店長,跟死豬一樣重,簡直就是石雕了。

 

「店長就算一直失憶,甚至身體被殺在地球的法則裡輪迴都沒有那麼危險,因為靈魂不滅,海盜也不見得能啃得動他的靈魂。但是永恆之洋不是可以隨便接近的地方……」惡夢說到這裡也著迷地凝視海浪。

 

「快點說下去。」阿德催促。

 

「這裡是我們的終末,回到這裡的存在通常會忍不住想跳進去回歸永恆,許多國度住民沒有母親也沒有家人,有的不過就是這麼個靈魂的原鄉而已,融化是多麼美妙的誘惑。」惡夢唇弓掛著微笑。

 

「惡夢!」阿德連忙拉著黑髮男孩後退,深怕連他也被蠱惑。

 

「店長沒醒來,他還有留戀,所以用這種方式抵抗。但他也很想捨掉一切,才只剩下這麼近的一步距離。」夢之國特使道。

 

「國度領導人與創造者必須承擔的命運未來,即使對這麼強大的靈魂都太過折騰了,如果沒回到原鄉來他還願意打拚,但跳回去就輕鬆了也不能怪他。」

 

「他真的會成立夢想之國嗎?那幹嘛開店,一開始就去號召同伴建國不是更快?」阿德看了看銀髮青年,試著想像哥布林變成王子或國王的感覺,有點噁心。

 

「店長不知道他的命運,也不想知道,但他必然會這麼做,就跟花兒會綻放一樣,我們只是等待花開的旁觀者。」惡夢說。「沒有人知道新國度的創造過程,就跟光、影、夢、愛、時間如何誕生一樣,有時候大國影響小國誕生,像地球國度,但夢想之國我猜應該是大國等級,必須從無到有靠自己來。」

 

阿德無言了,他拾起一握白沙,沙子又再度滑落,乾乾淨淨一顆也沒黏在手中。

 

「這些靈魂碎片都在等待初次旅行的世界,國度還是愈多愈好。」惡夢牽著阿德的手。

 

「我得走了,阿德,你想得沒錯,再待下去連我也會忍不住走進海水裡,還不到那個時候。」手放開了。

 

「幫幫我,我不知道要怎麼辦?」他怎麼老是在求人呢?

 

「別怕,阿德,我再偷偷告訴你一個祕密,每塊靈魂碎片都有通往永恆之洋的路徑,不論貴賤大小,存在的歷史長短。」惡夢拂開阿德散亂的瀏海,與他額心相觸,阿德不知怎地平靜下來。

 

「記得你在地球作過的夢,特別是想成為人類的夢。小小的靈魂呀!一旦幻想商人恢復清醒,他就有辦法帶你回去了。」

 

「萬一他沒醒來呢?」阿德馬上抓到漏洞。

 

「阿德哥哥現在的煩惱很快就會消失,畢竟你是在永恆之洋岸邊,這比涅槃還涅槃唷!你已經得到恆河沙數世界靈魂們渴望卻不可得的自由了,所以惡夢我也會為你高興。」

 

阿德只能呆呆地看著惡夢特使,將他當成唯一的浮木。

 

「那不是靠我自己努力的成就,只是意外。」半晌,他才擠出這句話。

 

「意外就是一種成就啦!執著自我也不是說真的很好。」惡夢安撫道。

 

阿德倔強地不答腔,只是死死看著惡夢。過了一會兒,惡夢像是軟化了。

 

「那麼,你要放棄店長跟我走嗎?我可以試著搬運阿德哥哥看看,店長我是絕對搬不動了。」

 

店員又猛搖頭,他忽然懂了,原來惡夢早知道他的決定才提都不提,惡劣的小夢神也有溫柔的時候。

 

「那有沒有叫醒店長的祕訣,你叫醒過他,應該有訣竅對吧?」阿德只是死馬當活馬醫。

 

失憶已經夠煩,還搞沉睡這是要怎麼救?萬一不小心翻個身就Game over了。

 

惡夢搓著下巴思考半晌,抱住坐在沙地上的阿德安慰。

 

「加油,好嗎?」

 

惡夢身影逐漸變淡,阿德也只能噙淚以對。

 

「……忘了說,真心之吻可能有效。」一個大拇指出現在阿德眼前,然後消失。

 

收回前言,這種變態的錦囊妙計丟掉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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