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荒野

你問阿德後來呢？當然是秋後算帳啦！

 

長達兩個禮拜的審判日結束，人間持續動盪不安，非洲的戰爭衝突更嚴重了，中東內亂也因大國自亂陣腳干預變小而惡化，世界各地因為末日跡象頻傳而混亂的物價正小幅回穩，但全球經濟市場受到的重創卻無力回天。

 

再看下去對阿德來說太深奧了，他只希望明天還是能平平安安的有飯吃、有地方住，朋友還健在就好。

 

PTT一度沉默，對鄉民而言真正的世界末日，當時阿德正在昏迷，不過現在又修好了。

 

阿德瘋狂補回新聞進度，發現全世界在審判日中死亡的神職人員數字並未特別突出，而且教宗也安然無恙，不禁有點為他們尷尬，還好不分宗教的信徒們全部自我感覺良好地宣布天神赦免這個罪惡世界，大家更有衝勁了，皆大歡喜。

 

臺北開膛手還未落網，相關新聞已明顯退燒。雖然上帝給人類的審判日暫時結束，但還是有很多地球生物相信末日不久後就要到來。

 

臨睡前，阿德在心想事成房間的窗戶外看見獨眼人，店員將右手貼在窗玻璃上，獨眼人也舉起手與阿德掌心相印。

 

「你想在哥布林的夢想之國永遠自由地飛翔對吧？」阿德在金色光流中感受過了。

 

想要一個不被法則束縛的世界，還有一個能不斷守望的對象。原來，時妖的瘋狂僅僅是這麼簡單的事。但是，許多國度卻不容許混亂的時間，遺棄之國又太荒涼，被封印的時候，時妖將希望放到幻想商人身上。

 

「哥布林一定會實現你的願望，安心等他建立完整的國度，別亂惹麻煩再讓別人逮到機會關你或毀滅你，懂嗎？」阿德勸告獨眼人。

 

獨眼人朝阿德點點頭，又從窗前離開了。

 

店員正常地睡了一覺，第二天很早就醒來，他本想請假回自己的城市看看，但哥布林可能要平復心情與計劃各種補償和復仇方案，宣布歇業一天，阿德樂得提著購物袋外出。

 

在河堤上散步，晨光平凡無奇灑在店員的額頭和肩膀上，阿德忽然感到強烈的喜悅傳遞全身。

 

他還活著，而且地球還是他熟悉的模樣，沒有被蟑螂或魔界生物占領之類，要感謝的人事物實在太多了。

 

天使在冰冷早晨的明亮光線中降臨夢想交易所店員面前，附近早起運動的人毫無察覺。

 

「早安。」天使笑容滿面，他實在是適合在純淨光線中出沒的神聖種族。

 

「天使，審判日的結果到底怎樣？哪些人上天堂？哪些下地獄？」阿德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

 

「為什麼你覺得審判結果只有天堂地獄？地球上所有人類都已經接受了我主的審判，包括佛教徒，伊斯蘭教徒，道教……還未出生的胎兒，垂死的老人，我有些同伴還遇到佛祖要他們加油哩！」天使說。

 

「可是教義就這樣寫嘛！」其他專業鄉民早就幫阿德蒐集好資料。

 

「我們也去迎接異教徒的好靈魂，有的成功有的失敗，不過交了不少神職好朋友，人類和與我們性質接近的使者都有。」

 

「原來審判日是這樣子。」直接問天堂的公務員要清楚多了。

 

「判決包括出生、死亡、復活、保持原樣、挹注支持等等。這次的審判日讓我再度認識了人類。從訂下約定到兩千年後的今日，地球造物的夢想與痛苦。所以，我願意這麼解釋：判決的結果是──還不到結束一切的時候。」天使深深看著阿德，直到這個人類害羞地別開臉。

 

「阿德也經歷了不少事，無論如何，都很希望你變成我的同事。」

 

「哈哈哈，我再考慮看看。」

 

跟天使告別後，阿德慢騰騰走著，逛逛書店，探望琪小姐與其他住臺北的熟人，拿著一杯卡布奇諾，沿途買了一圈平常愛吃的食物，和熟識與陌生人們不只一次聊起這波末日瘋與開膛手的話題，直到天色變暗才回到夢想交易所。

 

＃＃＃

 

沒想到白天剛過，侜張已經在店裡了，外表如常一派風流倜儻白衣佳公子，眼神卻像露水繁重的濃夜，讓阿德背脊發涼。

 

「阿德沒事真是太好了！」天狐對店員的招呼習慣也沒變，讓阿德雙腳離地動彈不得的擒抱。

 

「放開我！變態！」阿德拳打腳踢半天才氣喘吁吁獲釋。

 

「你……那個……聽說差點變成魔，還好嗎？」阿德將他從頭到腳審視一遍。

 

「差點就是沒變成囉！不放心的話，我們去房間讓你盡情檢查，是阿德的話，可以喔！」

 

「叭噗啦！我看你舌頭變成多叉了。」阿德按著額頭，決定先跳過走火入魔的話題，不然侜張肯定會繼續調戲下去，跟這頭老狐狸認識這麼久，阿德多少也開竅了。

 

「今天來店裡有什麼事呢？」大家都有點欲振乏力。

 

「店長也辛苦了，我看他一直坐在沙發上不想動，就只是泡茶陪他聊天而已。」侜張坐在吧檯前托腮道。

 

「你還是先顧好狐閣，有沒有好好休息？」阿德擔心的問。

 

「其實今次來也是為了跟店長提出交易。如果店長很累，改天再提也可以。」侜張道。

 

「幹嘛跟我見外？有願望就說吧！」店長直接從阿德剛剛擦得晶亮的吧檯桌面走到侜張旁邊，店員頓時湧起一股抓住哥布林尾巴往牆壁甩的殺意。

 

「我有點擔心這個願望超出能支付代價的範圍，不過還是姑且說說好了。幻影旅團襲擊了狐閣和我，今天也跟店長聊起許多不同國度的話題，更讓我放不下這個念頭。」

 

「是男人就乾脆一點，不要繞圈子。」阿德甩抹布道。

 

「當然是要報復幻影旅團了，但他們不算是眾生，更不在地球的法則內，沒有因果的存在真是無從著手，想來想去，只能求助店長了。」天狐爽朗地說出「報復」兩字時，阿德忍不住抖了一下。

 

「蛤，你也要報復喔？我們會不會衝到？」店長馬上回答。

 

「我正是擔心這點呀！」天狐深情款款地看著幻想商人，新的復仇者聯盟出現了。

 

「我也正在煩惱，女王陛下以後好像要招安那群海盜，出手就不能太重，而且只是毀滅還太便宜他們了。」店長真的很苦惱。「侜張，你有辦法嗎？」

 

仔細觀察，哥布林當了一趟人類回來，會了好些不良舉止，怠工以外，還有如何在不造成心上人壞印象的前提下向仇人加倍討回來。阿德感慨萬千。

 

「既然如此，請聽聽侜張的願望如何？我想讓那些虛無影子轉生在地球上，飽嘗七情六欲折磨，受盡輪迴之苦，償還那些被他們吞噬的人生，好讓幻影旅團學習造業得付出代價。」天狐微笑。

 

「那樣的話，就得先讓他們取回拋棄的靈魂碎片，還有動用諸國的影響力去塑造成地球生物才行……」店長認真地考慮實行的可能性。

 

「侜張，你這個念頭到底是害他們還是幫他們？」阿德聽起來總覺得很奇怪。

 

缺少靈魂的幻影旅團不得不到處流浪，靠掠奪靈魂碎片來維持存在與感覺，侜張卻要讓他們得到自己的靈魂，還有一處安身立命的世界。

 

「當然是陷害囉！」天狐說。「一個生靈要吞下無數苦樂，修行多年才能凝結出靈魂碎片，那種怪物專門挑精華吃，不知消化雜質和歲月有多辛苦，妖怪的靈魂碎片跟內丹結合在一起，這群海盜害我手下不少人功虧一簣，僥倖不死也得從頭修煉。」

 

「而且最後他們要歸化太陰國度還得從地球涅槃一次！聽起來會很慘！就這麼辦！我會去找不同國度的殿下們斡旋看看。」店長興致勃勃說。

 

聽店長算盤都打到那麼久遠以後，阿德同意這種復仇有夠狠。

 

「那我得付何種代價呢？」侜張公事公辦的問。

 

店長低頭想了想。

 

「是我要購買你這個『辦法』，所以我付你代價才對。」

 

喔喔！哥布林連私相授受也學會了。

 

「我倒沒想過有額外的收入，方便的話，以後店長有收到一些仙草靈藥，酌量分先予侜張為徒子徒孫補補身子即可。」

 

「那當然沒問題。」店長以後和神仙妖怪交易的機會多得是。

 

「唉，我又造業了，看來解脫遙遙無期。」話是這麼說，侜張語氣聽起來卻很快樂，滿懷期待地。

 

店員這次換幫幻影旅團祈禱冥福了。

 

※※※

 

一週後，阿德與店長差不多平復心情，該彌補或酬謝的客戶也一一完事，無先生終於叼著只有巴掌大的蜥蜴歸隊。

 

「幹什麼！這是契約！夢想交易所就是這樣對待客人嗎？」被綁回分店的靈魂掮客還想狡辯。

 

店長溫吞地走到蜥蜴面前，阿德本來以為睚眥必報的哥布林會震怒，沒想到店長一臉平靜。

 

「一天結束了，我要求正式返還『店長資格』。」

 

「一天還沒結束！而且你說隨我經營，損失你不能插手！」蜥蜴掙扎著。

 

「既然客人你不服我的定義，只好請公證人來裁判了，明日殿下，請您決定最適合的一日長短。」店長拎著蜥蜴轉身，店裡不知何時多出白皙纖細的男孩，手裡捧著花苞燈籠。

 

「沒有永無止境的一天，否則豈非否定我明日的存在？既然這起交易是在地球發生，幻想商人交換的也是成為人類的感覺，因地制宜，我認為二十四小時為佳。」明日之國太子無邪的一笑。

 

「另外，經營不當的損失我不能跟你追討，但既然歸還店長資格，盤點清楚再交接是基本工作，正常交易以外的損失，我要你照價賠償。」店長等的就是這一刻，阿德猜他一定是把肉排留到最後吃的類型。

 

蜥蜴騙到店長資格掠奪完倉庫就走了，半件有效交易也沒達成。

 

「請這位『客人』到遺棄之國發掘等價的商品補償本人，放心好了，還能拿回的商品，敝店不要求客人賠償。」

 

幻想商人拿起玻璃瓶將蜥蜴塞進去，少了靈魂掮客哇哇叫的噪音，店裡清靜不少。

 

你以為這樣就結束了嗎？還早還早。接著店長開始凶猛地搖晃玻璃罐，直到蜥蜴身上掉出一些彩色光芒，光芒穿透玻璃罐落在地上，恢復為被奪走的商品，包括羅斯奇的母愛。

 

阿德一邊撿拾商品歸位，看著癱軟的蜥蜴，半點也不同情。

 

關於泰哥，店長有條件地返還了關於「家」的代價，於是他的住處多了蜂窩、貓狗和多種鳥類，泰哥則打零工買些飼料並提供飲水給這些與他同棲一處的小家庭，這些動物都將泰哥當成同類般，不因他的接近棄巢逃跑或發動攻擊，甚至還將幼崽託給他照顧，泰哥則能感受動物們的心情。

 

店員有次託侜張帶他偷偷去探望泰哥，他臉上也有了笑容，至於地基主阿櫻則拒絕讓侜張超渡，阿德有點遺憾，天狐則笑他不解風情。阿櫻死時雖是稚兒，但現在鬼身也修成少女，而且魂魄旁觀那麼多年紅塵世事，不再是小孩子了。

 

可以確定的是，幻影旅團無法繼續在地球上肆虐，好像全被改造成人類了，唯獨海盜頭子日影和他的戰艦除外，自從那天遭時妖凍結時間後，就一直被放在西伯利亞。寧靜海和太陽似乎還加強了些光線折射和補強陰影之類的魔法，好確保就算有科學家或軍隊到附近調查也無法發現被封印的海盜頭子。

 

「我的地球留學很快就結束了，到時候我要把哥哥一起帶回去。」女王陛下理所當然的說。

 

不解凍比較方便，這一點阿德也懂，不知為何有點唏噓。

 

值得一提的是寧靜海陛下賜給店長人類的影子，阿德不知道被贈予影子代表什麼意思，但店長感動得快哭了。那似乎是寧靜海陛下第一次創造了某樣禮物，連店長深痛惡絕的情敵幼稚園老師都沒這待遇，應該真的很爽。

 

從此，幻想商人成為太陰國度的貴賓，哪怕寧靜海陛下離開地球正式當上太陰女王主持國政，他們也能在遙遠的國度裡再度重逢吧？

 

最後的最後，終於輪到阿德的部分了。

 

這段時間以來店長與店員有默契地避提關於阿德的賞罰問題。

 

其實他每天都有考慮辭職的事，夢想交易所一定也感應出阿德這個願望，這次不是嗆聲，而是真心想轉換跑道了，畢竟已經在這間不正經的怪店待了三年。

 

阿德在等店長先開口炒他魷魚，他才好趁勢要求一筆賠償金走人，說也奇怪，哥布林就是沒放半聲屁。

 

雖然中間也有對哥布林幹出這樣那樣的好事，但阿德自認這次做得不差，根本是搏命演出啦！

 

店員終於受不了這種陰陽怪氣的態度，挑了個店長在家的時段衝到他面前。

 

「你到底想怎樣？快點給我一個交代！」

 

「噗！」又來騙點心吃的天狐旁觀這一幕忍俊不住，可恨的是阿德居然也懂他在笑什麼。

 

搞成像男女分手畫面是他的錯嗎？明明都是哥布林一手造成的災難。

 

店長跳下主人椅，甩著蛇尾走到阿德面前。

 

「你要什麼說吧！」

 

這下阿德全懵了。這麼乾脆實在不像一天到晚扣薪為樂的哥布林，看來他壞掉的地方還沒全好。

 

阿德想要辭職，當然薪水都要付乾淨，有獎金就最好了，不然也要有精神損失賠償，這道革命宣言在店員心中反覆吶喊無數次，事到臨頭卻說不出口。

 

真詭異，店長該不會也是一樣的心情？不要往下想，好像會挖出很可怕的東西。

 

阿德聚精會神盯著店長，不能在氣勢上認輸，結果發現綠皮小矮人同樣嚴肅地望著自己。

 

可惡，愈來愈難下決定了，明明幾分鐘前還很有決心。

 

「給……給我錢……」下半句「我要辭職」卻堵住了。

 

雖然被店長奴役的日子真是十二萬分難過，然而除了當夢想交易所的店員他也不會其他的事了，或許路邊飲料店還可以，但一般人肯定不會雇用左手殘廢動作又慢還長得不好看的阿德。

 

「唉。」店長看著阿德發出一聲長歎。

 

這是什麼意思？哥布林吼叫噴火阿德還比較不意外，搞得現在超級微妙的氣氛讓他好毛啊！

 

「留下來吧！阿德，我們都很需要你。」侜張看不下去，於是插了一句動人的真心話。

 

「煩死了！總店還很忙，都是你浪費我的時間！死老百姓！」店長迅雷不及掩耳繞到阿德身後踹他屁股，店員飛撲在地，才想爬起來又被店長從頭上踩過去，然後是一陣嘩啦啦降下的鈔票大雨。

 

「臭哥布林！錢是不會綁好再給我喔！別跑！」

 

不管阿德怎麼追罵，總之店長又暫時消失了，剩下捶桌大笑的天狐。

 

第二天，夢想交易所照常開業，然後一天接續一天，在小藍龍棲息的骨董店一角，有個西裝筆挺的店員經常手忙腳亂地準備點心，偶爾還會發呆偷懶。

 

據說，夢想之國的統治者帶來一切希望，也見證一切苦難，但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了。

 

「歡迎來到夢想交易所，親愛的客人，請問有什麼願望？我是阿德，很榮幸為你服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