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荒野

 

這是參加次世代 bbs.bs2.to：濯夢文學館故事板（SDstory）春祭活動的小短篇
因為是系列相關也貼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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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尾服務生站在一株霧社白櫻下，本土櫻花習性堅韌，他抬頭看著點綴在枝頭的雪白花瓣，在晴日下彷彿會發光。

 

一個穿著繫帶白衣的小男孩專注地看著服務生，碧綠的雙眼彷彿新生櫻葉，和花瓣一樣雪白得有些透明的半長髮，輪廓比一般臺灣人要深邃。

 

「我在這裡出生很久了。」小男孩說。

 

「我知道，那又如何呢？……你還記得那一場櫻吹雪嗎？」服務生無奈地說。「你睡了好多年才醒來，為什麼要這樣耗盡自己的力量呢？」

 

「我想知道山外面的世界。」小男孩天真地說。

 

「我可以讓自己的一部分跟著風和鳥兒飛到遠方。」

 

「飛到遠方要幹什麼？這裡難道不好嗎？空氣新鮮，沒有人類觀光客。」服務生脾氣暴躁地強調。

 

「你是人類啊！」小男孩提醒他。

 

「沒錯！我是人類！媽的！所以我知道人類手多賤！你想讓自己的手指頭被折斷嗎？」

 

服務生在原地踱步，然後靠著櫻樹滑坐，末了挫敗地用下巴枕著膝頭。

 

「我被某個慈祥的老爺爺委託來勸你，開花就開吧，低調點別飛太遠，保留精力活下去就好，你們這一族要是出現傷口就很容易感染疾病死掉，如果被人類知道你就慘了。」

 

服務生苦口婆心地勸告，但小男孩還是那樣頑固。

 

「我在那一次的遠行時，看到人類凝視其他櫻花的樣子，櫻樹是那樣開心，他們變得更美了。」小男孩落寞地說，他被一大群雜木林包圍，彷彿無論晴雨四季一直站在那兒。

 

「好溫暖，春天到了，但是，我的世界還是跟過去沒有改變，身邊仍然是原來的樣子。」

 

「你是一個好孩子，所以山神和這裡的動物都想保護你，總有一天你會變成神仙啊還是什麼偉大的守護神，到時候你可以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服務生甩甩手，望著天空歎息。

 

「這不是你的使命嗎？」

 

小男孩默然，垂著頭有點沮喪。

 

「聽著，以人類的心情來說，我真的不希望你受到傷害，因為我們的『春天』正在消失，你當然是最棒的春天化身啦！而且你可是我們的驕傲呢！誰說櫻花都是舶來品的！」穿著黑白制服的服務生摸摸樹幹。

 

「我寧願知道在某個地方還有像你這樣充滿靈性的妖精平安健康地活著，總有一天，也會有很多人為你寫詩寫歌，但我不想看到有人在你旁邊烤肉丟垃圾。」服務生深深吸了口氣。

 

「我有一個朋友，她住在另外一座山邊某個地方，我曾經偷偷去找過她，那是在我還沒消耗力量之前的往事。」小男孩說。

 

「她常常抱怨自己太平凡，有一大堆同伴都長得差不多，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還以為我是被雨淋太多次顏色才那麼淡呢！」

 

小男孩說完服務生的嘴角也上揚了。

 

『你盛開的模樣好看嗎？』小男孩的朋友問。

 

『我不明白，時候未到。』他這樣回答。

 

『噢，我盛開的時間已經結束了，不然我可比現在漂亮多啦！』女孩子總是介意自己不是最完美的狀態。

 

『妳不是還會盛開嗎？』小男孩問。

 

『是啊！我真希望還能見到下個春天，那樣我就能叫你開開眼界了。』女孩說到這裡歎了口氣。

 

『為什麼？』

 

『你真是一個山裡的小孩子，因為人類啦！這裡本來很安全，但是今年會有場劫難，能跑的都已經在收拾包袱了。』

 

『人類是什麼？』他曾經好奇地問那個女孩。

 

『哇塞！你什麼都不知道對吧？那是猴子的一種，只是花色比較複雜。』女孩權威地說。

 

『有些人類將會偷偷來這裡，用奇怪的機器把我們都摧毀，他們不會停留太久，而且會遭受處罰，但我們也會死傷慘重，這是一種劫難。』

 

『人類──很奇怪。』女孩又繼續說下去。

 

『曾經有個小小的人類，跟她的父親來我們這裡，她蹲在我腳邊一直看著我，直到天黑才哭著被帶走。』

 

『我今年為了她特別開了許多花，但是她沒再出現，沒有人出現。』女孩說完沉默了很久。『也許我已經不會再開花了，剛剛只是吹牛而已，總之我不害怕未來要發生的事情。』

 

小男孩一直傾聽著，然後說道：『那麼我將為了妳盛放，妳可以像人類一樣看著我。』

 

『你真是奇怪，我已經看膩同類的顏色了。』小女孩說。『不過我會記得的，如果我還有力氣走到你的地方。』

 

那一年沒有過去，小男孩就知道他們的約定落空了。

 

還不到時候，但他仍然拚命地蜕變了，為了讓他的花有機會落到小女孩曾經棲息的地方，這個莽撞的舉動使他的本命受到很大傷害，男孩於是沉睡了許多年，直到那處光禿之地再度長出許多灌木野草，恢復一片綠意為止，但那裡再也沒有與他類似的族類存在。

 

「所以你知道人類都是壞蛋！」服務生聽完那個故事愈發生氣。

 

「但我也看過不同的人類。」白衣男孩說。

 

「我會一直在這裡，但我想知道其他地方的景色，我的腳不能離開這片土地，或許魂魄可以。」

 

「還有七天，我希望那一天的風勢夠強，在夜晚離開我可以支撐得久一點。」

 

小男孩說的是滿開的日子。

 

「那會耗盡你的靈力，你可能又會陷入沉睡。」服務生煩躁地抓頭。

 

「你是第一個和我交談的人類，我不討厭你，我想看得更多。」

 

小男孩說完，服務生露出了欲哭無淚的表情。

 

「給我一點時間OK？」服務生帶著壯士斷腕的表情說。

 

於是服務生去尋找跟他很熟的狐仙，問他能不能到某處深山開解一下總是把力量用光因此長不大的櫻花精。

 

「呵呵，你管人家怎麼過生活。」

 

狐仙正在喝酒，春天是微醺的季節，春夏秋冬對狐仙來說都是喝酒的藉口。

 

「這是我的任務啊！」服務生悲憤了。

 

「附近的山神說他是帶天命轉世的樹精，只要能好好長大，將來可以協助山神保護那片土地，現在完全沒戲啦！」服務生覺得好累。

 

狐仙順手摸了兩把服務生的腮幫子，過足吃豆腐的癮才表示他的答案。「放心，沒有我不能解決的難題。」

 

狐仙臭屁地說完搖著扇子走了，臨走前還不忘敲服務生一筆竹槓。

 

白櫻將要盛放的那一夜，服務生又回到小男孩的住所，他發現原本漆黑的樹林子一下子亮如白晝，到處掛著燈籠，地上也隨性擺放燈具，附近傳來各種樂器聲，笛子和笙簫，也有琵琶古琴，但他們不是在合奏，而是各演各的曲子。

 

服務生經過一隻像豬又像蛇的妖怪，看牠不懷好意地盯著自己的屁股，頓時毛骨悚然，四周有幾個看起來不平凡的人類，淡定地下圍棋，絕大多數都是妖怪，三三兩兩圍成小圈圈一邊賞櫻一邊飲酒作樂。

 

服務生小心地移動，避免踩到某人的袖子衣角，或者不能說的部位，其實樹林子並不平坦，障礙物也很多，這真得有忍者的功夫。

 

一個不小心，服務生的馬尾被樹枝鉤住了，他厭煩地回頭想要解開，才發現勾住他頭髮的根本就不是啥鬼樹枝，而是一隻足足有門板大的黑蜘蛛，怪物伸出竹子般長節堅硬的長腳爪來勾引他，蜘蛛軀幹是一個半裸女人，沒裸的地方都長滿黑毛，豔麗臉孔對著服務生露出邪笑。

 

服務生心跳頓時漏跳好幾拍（嚇的），單手抓住自己的馬尾猛一扯回，忍住疼痛衝向白櫻所在地，口裡嗚嗚哇哇地吼出意義不明的叫聲。「死狐狸──又是你搞的鬼嗎？」

 

氣炸兼嚇到口齒不清的服務生好不容易讓舌頭恢復運作，卻看到令人髮指的畫面。

 

身著瀟灑寬袖白衣的俊美青年正抱著兩尺寬的大酒甕，海派地朝白櫻樹根澆灌，同時小男孩一臉無辜好奇地看著狐仙稀里嘩啦的創舉。

 

「你居然給未成年小孩子灌酒──」服務生大罵。

 

「安心啦！這傢伙是樹精，起碼要再兩缸才有效果哩！還有華光不能看他的外表，他比你還大喔！只是妖精會長得比較慢，相對也活得很久，不採補光是吸收日月精華的就更慢了。當然對我來說還是很小沒錯。」狐仙像放下小酒杯那樣輕鬆地把可以讓服務生蹲進去的大酒甕頓在地上，直起身扠腰說。

 

「他跟人類很熟，跟我說人類光是用看得不夠，還要嘗味道，他還找來其他朋友給我認識，說活著就是要多見識世面。」名叫華光的小櫻樹精跟服務生解釋。

 

「靠北你都教了人家小朋友什麼不三不四的東西！」服務生繼續衝想要找狐仙理論，看上去他想起了慘痛的回憶。

 

「我覺得你剛剛那句話也蠻有水準的。」狐仙說完敞開懷抱一臉燦笑，服務生立刻緊急煞車，覺得黑蜘蛛還比較安全。

 

「安心吧！只是放鬆心情而已。」狐仙摸了摸華光的頭，懶散地坐在還未啟封的酒甕上。

 

「這到底怎麼回事？」服務生只聽說狐仙有辦法搞定，誰知他根本是在搞轟趴！

 

狐仙笑而不答，指了指燈籠光幾乎照不到的宴會邊緣，仔細一看，那裡竟站著一個和華光差不多大的孩子，穿著一身繁複的綢緞華服，看起來像個古代小皇帝，藏身在黑暗中一言不發。

 

「那位是紫大人，血統高貴，能力強大，而且是你們的國寶，雖然是被盜伐到變成國寶，他要長大實在很不容易，每天都有被暗殺掉的危險，所以性格很陰沉。」

 

服務生啞口無言。

 

狐仙朝那方向招了招手，對方還是不打算加入，冷冷地看著杯觥交錯，似乎產生去意。

 

「瞧！大家都是孤單的，那位紫大人獨自生活的時間是你的五倍，這次好說歹說也把他勸來，但他連話也不懂得要怎麼說呢！華光弟弟要不要主動和他交個朋友看看？」

 

「可是……」白衣男孩遲疑。

 

「相遇有各式各樣的形式，不見得非要選精疲力竭的那一種，到底大家不是已經來到你的地盤了嗎？」狐仙親切地說。

 

「而且，主人的禮貌就是去招呼客人囉！」

 

櫻樹精聽完點了點頭，下定決心走向那道沉默的身影。

 

當華光快走到時，狐仙口中的紫大人也踏出一步，這才讓人看清他身上穿的並非黑衣，而是美麗的胭脂色。

 

見這對男孩開始笨拙地交談，似乎不會吵架後，服務生才放下心中的大石頭，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快點給我解釋啦！」

 

狐仙又笑著拿出小酒瓶和淺瓷杯自斟自飲。

 

「全臺山神候補的幼幼班聯誼囉，那株白櫻只是不知道像他這樣的存在其他地方也有，所以才會對人類執著起來，因為使命的關係，一地只會有一個山神候補，但透過些許幫助他們還是可以短暫旅行的。」

 

「所以，就這樣？」服務生有點唏噓。

 

到底是小孩子單純好拐，還是這狐狸太狡詐？總之，危機暫時解除了，滿開的櫻花非常漂亮，華光也沒打算利用靈力遠行，這樣他可能休息個一兩年就能恢復了。

 

「山神候補也有人類，但果然同類還是比較容易互動，壽命、習性和喜好都會比較談得來，總之開心就好啦！」狐仙遞了一杯異香撲鼻的美酒給服務生。

 

「人間難得幾回嘗，但小心別酒後亂性啊！哈哈！」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服務生哇哇大叫。

 

「真的可以喝嗎？你不會偷偷給我下藥吧？」覺得拒絕可惜又不敢直接乾的服務生追問。

 

「你真的想太多了，朋友。」狐仙挑了挑眉。「告訴你，要下藥我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可以下，嗯，下符更快，不用兩秒喔★」

 

「哇靠！你離我遠一點！」服務生真的炸毛了。

 

另一邊，白櫻正面對新朋友的問題。

 

「你叫什麼名字呢？」

 

「華光。」

 

「你的花好美，何時還會再有呢？」

 

「或許明年或後年，我精神還可以時。」

 

「你應該先儲蓄夠力量，這樣才不容易生病或死掉，也許以後我可以派使者來告訴你要訣。」

 

「謝謝。」

 

「你身上有種味道，那是什麼？」

 

「據說是人類的酒。」

 

「聞起來很怪。」

 

「我覺得還可以。」

 

「不，真的很怪……」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