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荒野

月光照耀下的銀色沙漠中有道孤獨的人影踽踽獨行，那名獨行者亦不知沙漠中有某條響尾蛇正注視著他。

在那人看來，每道沙面上被風吹出的蜿蜒波紋都像是蛇影，一座座沙丘彼此連接，永遠也看不到盡頭。

夢想交易所店員帶著小藍龍在沙漠中徘徊，終於受不了往前一倒撲入冰冷的沙粒中，小藍龍仍纏住店員脖子，然後舒舒服服地趴在阿德胸口上，如果不是被纏成習慣，阿德也是很難接受這種爬蟲類貼著自己的觸感。

「啊……不行了……我受不了了……」店員沙啞地呻吟，頭痛欲裂。

因為店長的新年活動，夢想交易所不意外地湧入許多交易與訂單，同樣是初一的晚上，阿德還不能休息，話說他也不想休息，萬一睡著了又要做夢，阿德寧願爆肝到死。

所以他接受了新任務，來到某處廣大沙漠尋找客人想要的代價。

又是侜張介紹來的妖怪客人，這次是一樣居住在狐閣的狐狸，因為聽說青都和人類定期通訊，這道創舉引起了許多狐妖的羨慕，視為新潮作風，因此也有狐狸想要幫自己找個筆友了。

狐閣中的某隻狐狸，對人類文化嚮往已久，聽說讀完某本文學名著後，就更想要交個不一樣的新朋友，卻遲遲無法跨出第一步，終於最近多了夢想交易所的存在可以讓對方找到管道圓夢了。

趕在新年活動的人潮中，來了不少因為害羞或其他理由不願意個別前來委託的客人，此番阿德就是拿著這個不知名狐狸的新交換日記，來到半個人也沒有的沙漠中尋找UFO，因為某個生活保守的中國狐狸想要認識外星來的小王子。

阿德不予置評，總之現在沙漠風景都比夢想交易所要宜人，那個地方阿德再待上一秒保證爆炸，他只想找個沒有人會妨礙的地方痛快地發洩。

阿德倒在一處沙丘下方的平坦沙面上，月光如流銀，照得沙漠就像海面般平靜明亮，他側躺著身子彎成ㄑ形，嘟著嘴決定不繼續走了！

店員要偷懶！店員要休息！店員要求人道待遇！

阿德決定現在就算天上掉下隕石他也不管了！去他的哥布林！

身體的一側貼著柔細堅實的冰冷沙漠，阿德總算有點安全感，小藍龍陪伴著阿德，使他不是那麼孤單，但又不會說話聒噪打擾自己，阿德為他以前總覺得這條小藍龍愛跟路又很煩感到抱歉。

原來只有自己渴望孤獨又難免感到寂寞時，才會發現一個中性簡單的同伴有多麼珍貴，不知因何而生的小藍龍必然比自己要寂寞許多了。

阿德抬起右手輕撫著小藍龍的背鱗，雖然不想睡著，但身體卻愈來愈沉重。

「阿德哥哥，你想睡覺了嗎？」惡夢的聲音在阿德頭頂彷彿羽毛般輕柔地飄落，更加深了阿德的睡意。

換作平常阿德一定馬上跳起來，但他現在太疲倦了，身體不聽使喚，不知道是何緣故？都已經被惡夢翻成仰躺的姿態，阿德卻毫無反抗的念頭。

黑髮紫眼的小男孩跪坐在阿德頭部附近，傾身捧著阿德的臉，使兩人能夠面對面相望。

「我該不會已經在作夢了吧？」身體像是已經睡著了，但是阿德卻發現說話能力不受影響。

「差不多啦！」惡夢使者笑著回答。

「剛好，我也有事要拜託你！既然你是專業的，快點幫我來個『夢的解析』吧！如果我煩惱的那些事情是真的，我就不能在夢想交易所繼續待下去了，我會辭職。」

「噢，是那個試用品造成的嗎？」

明知故問。阿德想翻白眼，卻只能半開半閉著眼簾。

「侜張說過，如果留在那間店裡，客人的業會影響我身上的業，加速擴散，我可能會全身都不能動然後死掉。」阿德說。

「如果只是死掉的話，我不怕，反正人都要死的，喝口水可能嗆死，走出門可能被車撞死。」

「可是？」惡夢意會地替他接下去。

「可是如果被店長他們影響，害我變成那個樣子的話，拎北寧願現在就去死啦！」店員抽搐著嘴角說。

「什麼樣子？」惡夢好奇地追問。

「我想變性嗎？我是不是潛在渴望男人？還是我欲求不滿才做那種夢？那個夢的內容應該不是你設計的吧？」

「嗯，不是我設計的，是阿德哥哥的希望與幻想交織成的夢。」惡夢回答。

「我就說吧！幹！」阿德咬牙。

「動物在狹小不自由的環境都容易變得不正常，如果我是因為只能常常看到那些存在，被他們開玩笑，久而久之我可能就算不想要還是會把玩笑當真。但是到最後那些妖怪根本就不在乎！那我寧願現在就辭職！」阿德想了想，這句話還是太容易被誤會，於是追加註腳。

「另外我現在還是對男人沒興趣，就算有我也寧願去追Deep，他是好人！重點是起碼和我一樣是人──類！既然我沒這個意思，我不想再被他們影響了！我只想過普通的生活！」

「阿德哥哥的想法我知道了，好吧！我就用人類的常理幫阿德哥哥解析那個夢好了，如果這對你有幫助的話。」惡夢說。

「你的確是欲求不滿。」

看著阿德那張猶如被五雷轟頂的空白表情，惡夢忍俊不住。

「不過不是那方面的欲求不滿，啊！和那方面也有點關係啦！」

「說得清楚一點！」

「阿德哥哥因為禁慾太久了，對異性的好奇心和男女關係的敏感度都變得比較強，反過來說，也可以說是你的雄性意識被挫折後的過度反應，讓你夢到平常最容易害你產生威脅感的存在，也就是店長他們囉！」

「這方面可以解釋成你不是渴望男人才夢到他們，而是擔心被某些存在侵犯因此夢到他們，所謂的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只是表現出的形式不一樣。也常常聽說有人夢到自己不熟的路人或厭惡的同事，夢裡兩人卻是很親密的關係。」

「那為什麼我會夢到自己變成女人？」這是阿德最介意的關鍵。

「因為在夢裡『甦醒』的是你的靈魂，並不是你的肉體，聽說阿德哥哥上輩子是女生，你會有這方面的慣性其實不意外，但是最重要的，還是這輩子你的想法所導致的。」

「所以我才煩惱自己是不是想當女人啊！」阿德快哭了。

「阿德哥哥是個好人，卻對自己不夠有自信；你喜歡侜張和青都，當然，是朋友的那種喜歡，但他們卻是因為你的前世才追過來認識現在的你，我想你潛意識一直很介意這一點。」惡夢垂下視線看著滿臉迷惑的店員。

「你覺得前世的自己比較好，有很多這輩子的自己沒有的優點，值得被付出，如果是這個『她』來認識侜張和青都，一切都會更美好，可以減少遺憾和尷尬，因為現在這個阿德是多餘的──這是阿德哥哥的想法，不表示我或別人這樣想喔！」

「如果你真的想當女人，你就會在現實裡開始學習穿裙子化妝！再不然，你就不會是店員，而是和店長交易願望的客人了。阿德哥哥反骨很重，你沒你想像中的那麼喜歡『普通的生活』喔！否則你怎麼會選在幻想商人的店裡打工呢？」

「是這樣嗎……？」阿德喃喃自語。

「那夢到哥布林怎麼說？」阿德一想起那個夢的情景還是嘔到想吐血！

「嘛嘛，不用想得太嚴重嘛！店長也有照顧阿德哥哥的時候，我前面說過阿德哥哥是好人，即使我們不是人類，你總是記得所有曾經對你好的存在，不但不會忘恩負義，相反地更是惦念……你只是希望店長能夠正常地關心你而已，但是幻想商人要怎麼和人類相處，他自己也正在學習拿捏囉！」惡夢帶著新月般的笑弧說。

「聽起來好噁心！」

「阿德哥哥清醒的時候當然不會承認，但是我知道你的心。別對一個比你強大太多的存在爭辯，那是浪費時間。」惡夢這樣說完又衝著阿德笑。

阿德仍是不滿地皺起眉頭，不過沒有說話。

反正是夢吧？害羞的分析結果醒來就會忘掉了。

是夢是夢是夢……

從這個角度仰望惡夢使者的雙眼，竟像看著兩團紫色發亮的星雲，背景是無垠的黑暗，距離看似變遠又像是接近，彷彿要被吸入另一個神祕的時空，阿德不由得感到暈眩。

惡夢似乎發現這一點，伸手蓋住阿德的眼睛，他才又恢復平靜。

「我今天晚上不會再做夢了吧？」他再不休息會死掉。

「嗯。」

惡夢故意沒有正面回答，阿德以為終於安全了，於是安心地入眠。

偶爾做個在有小王子徘徊，響尾蛇仰望星空的涼爽沙漠裡，當個迷途旅人跟夢的使者與小藍龍一起沉睡的夢也不錯。

為了再度甦醒，阿德深深地睡著了。

題外話是，事後阿德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抱怨找不到女朋友的事情，他從來不曾發現清心寡慾的獨身生活這麼幸福，畢竟最壞的情況是你可能被迫擁有兩個狐狸老公！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