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序邁入寒冷的季節,迪亞理烏斯也正過著人生的嚴冬。

 

他已經整整一個月沒有踏出白夢堡,精準地形容,是沒有踏出白夢堡地下深處標本室門口五分鐘腳程以外的區域,只有那裡勉強算是安全。

 

白夢堡是個很沒有道理的地方,由於著重建築物本身的維護以及封印,堡內對大多數魔法都有限制,無論是攻擊性質的元素魔法,或者是召喚術(召喚士喜歡訂契約的生物大部分都不太安全),在學院內部要使用法術都變得很不方便。

 

但是無形的巫術就沒什麼設限,雖然不得在學院之內狩獵是眾人行之有年的默契,但是對手要真的來黑的,通常也不是沒有機會得手,饒是迪亞理烏斯幾次想要突圍,最後都在關鍵時刻直覺選擇隱匿才逃過一劫。

 

對學院長陳情,也被一句大家都是成年人,未觸犯法律前不方便過問男女交際紛爭而擋回去,迪亞理烏斯寫了封信去警聯法律部痛批他們對法術犯罪的弱勢無知後,繼續啃著巫籍,好檢查身上或周遭是否有被種下任何巫術種子,畢竟這種危險防不勝防。

 

最後的最後,他不得不冒死前進到領導學生的辦公室,幸好平安抵達目的地,而目標也在房間裡,再一次,他又因魔女的困擾和時川浪遊這名院生面對面。

 

「迪亞理烏斯,你最近好像過得很憔悴呀?」綁著小馬尾的院生露出白牙微笑,知道院內這個除了拒絕學長姊帶領之後又鬧出一條和魔女交往新聞的奇葩,絕非沒事找人聊天才出現在這裡。

 

「雖然不該由我說,但,凡事還是節制一點比較好。」

 

「……」

 

一聲小到本人期望沒被聽見的髒話溜了出來,單片眼鏡的黑髮院生別過臉。

 

「幫我,條件由你開。」迪亞理烏斯從牙縫中擠出這段話。

 

「哦?」

 

和咒術學院龐大的院築相比,學生數相對可說非常稀少,然而在外界對艾傑利學園的能力認定與委託依賴中,洛歌斯院生又是極有特色的一支主力部隊,因此領導學生永遠都在煩惱任務人手不夠的問題。

 

然而,學生有自由決定接受任務與否的權利,畢竟學園還是教育機構,不能強迫他人冒險,但絕大多數院生會基於各種因素答應任務,如磨練能力、正義感、累積經驗、個人興趣或者最基本的生活津貼等理由,凡此種種不勝枚舉。

 

但也有真的很白目,說不要就是不要的人,連時川浪遊也無法奈何他,哪怕任務需要的能力者就在眼前,而其必要性又非常緊迫,但還是得咬牙放飛的心情,有時候會讓領導學生非常不爽。

 

迪亞理烏斯的召喚術專長可以說是攻守兼備,無論遠近距離都能將潛力發揮到最大,具高度特異性質的輔助人才,但是他寧願用長期任務收到的津貼,和院內對他資料整理的補助金,過著清貧封閉的生活也不願意接下新任務這點,簡直是自然經濟的絕佳標本人物。

 

因此當他時隔兩年氣喘吁吁出現在時川浪遊面前,領導學生感受複雜。

 

為何這個孩子會欠扁到讓人想好好整一頓呢?

 

不過領導學生還是拋開個人觀點,用公正公平公開的心聆聽整件事來龍去脈,然後在泡了杯茶喝完之後,面對一直站在面前的冷靜青年。

 

典型的洛歌斯人,果然沒有在這般強大的精神考驗下失去理智。

 

但是,差不多也該到達極限了。

 

「你的意思是,為了你自身的願望,犧牲學長也無所謂嗎?」這小子還真好意思提出這種要求。

 

「對你來說算不上是什麼犧牲,再說我也不是沒有提出代價了。」迪亞理烏斯盯著時川浪遊。

 

「我有非確定不可的事,那個逆刃一直在阻撓我。」

 

「可是,話說在前頭,我和菲爾梅凱亞的逆刃可不是你想像中的關係。」領導學生輕輕抿起薄唇,像是在強忍笑意。

 

迪亞理烏斯猛然一僵,雖然掩飾得很好,但還是被時川浪遊發現他的動搖。

 

「用領導學生交流任務經驗的名義約她喝杯茶也不是不行,以我的能力,大概拖住三個小時就是極限了。」這是指純粹喝茶的前提。

 

時川浪遊吊著眼睛想,這種忙碌之秋他已經不想多惹麻煩了。

 

「夠了。你想要什麼代價?」迪亞理烏斯點頭,隨即追問。

 

「代價就不用了,以後你若能對參加學院活動更積極點就好。雖然這個位子當初也不是我自願爭取,可是每個人都有該做的事,悲觀點就是所謂的宿命吧!你可以走了。」領導學生輕描淡寫地說。

 

「……謝謝。」沒想到對方意外地好說話,迪亞理烏斯大夢初醒,過去聽到領導學生諸多惡質謠言,也許只是傳聞不實,他在門口佇足半信半疑地回頭,不相信自己如此幸運,然後告辭離開。

 

當腳步聲走遠後,領導學生拉開辦公桌抽屜,拿出一疊用絲帶繫著的信件,長指慢條斯里挑開蝴蝶結,信封在手中展成美麗的扇面。

 

每封都是關於最近大魔女頻繁出現在白夢堡的抗議投書,雖然腳長在人身上,城堡又對外開放,時川浪遊無法可管,但對習慣白夢堡內安逸氣氛的院生可就吃不消了,人人自危的氣氛很明顯,甚至有人提出要在門口貼上魔女與狗不得進入的告示。

 

普通時候逆刃來咒術學院訪友時都非常低調,因此她認真起來尋人才會驚動如此多的院生,發現這個大魔女實在可怕。

 

真的貼上去就太丟臉了,因此時川浪遊看完投訴書後立刻拿筆在上頭打叉,他稍一衡量這些投訴書和其他公文孰輕孰重,立刻把堡內生民的哀號拋諸腦後。

 

距離第一封信算來差不多過了一個月,果然他就覺得放久一點會有好事發生,今天就賣到人情了,時川浪遊將投訴書放在唇上,只露出一雙眼睛沉思。

 

他們堡內的抗壓性似乎一年不如一年,不過……

 

黑髮院生彈滅蠟燭火燄,中斷今晚預期的處理工作,拉下束髮的黑繩,髮絲在風中飛揚。

 

去聽聽有趣的故事改變一下心情也好。

 

順便問清楚,是什麼風讓魔女無視默契擾亂了平衡?

 

※※※

 

俗話說,天有不測風雲。

 

而人的禍福在旦夕之間都能輪流轉了,何況是滋潤到了不現實的整整一個月。

 

妮絲特爾哼著歌,纖足跨入陶瓷浴缸,她這兩年來盡力改造一切能用的空間,造就這間小不拉嘰的浴室勉強夠她泡澡,水面泡沫已經堆疊成山,熱水散發著玫瑰香氣,寒冷天氣下更是人間天堂。

 

平靜的日子,簡直就像做夢一樣,迪亞理烏斯也知道契約作廢了吧?哼哼,逆刃姊姊一定會徹底讓他知道,魔女不是好惹的,這下他總該懂得乖乖和自己的雙頭角鷹玩就夠了。

 

妮絲特爾仰頭放鬆地閉上眼睛,蒸氣氤氳。

 

考德利克的邀請函正擱在枕頭下。

 

經過秋冬季節的加緊趕工,碎木鎮觀光娛樂產業即將要在今年夏季開放了,雖然離遊客能進入的時間還有半年之久,但他打算先辦場開幕舞會,順便在上流階層中打響名聲,吸引集資和VIP會員。

 

自從妮絲特爾淨化美蒂兒的惡靈後,似乎也沒再傳出其他亂子,也許碎木鎮以往的鬧鬼傳聞都是美蒂兒怨靈影響,一股作氣解決病根,接著就豁然開朗了。

 

考德利克邀請心上人到斯塔爾高地,妮絲特爾本來不喜歡這種招搖活動,但在之前的約會中,考德利克就再三保證不會對人說出她的魔女身分,以及她解決了碎木鎮危機的功績。

 

邀請函中說明慶功宴採化裝舞會的主題方式進行,也讓身分容易被鎮民誤解的妮絲特爾能夠避開外界眼光開開心心享受招待,這一切不可不說是實業家的用心良苦,妮絲特爾看完邀請函後,決定欣然前往。

 

自從那次兩敗俱傷的任務結果後,妮絲特爾在復健以及精進巫術上費了不少苦心,化裝舞會也算是對自己的犒賞。

 

想著想著,妮絲特爾掬起一捧熱水灑在鎖骨上,又吹落飄到鼻尖的泡泡,熱水麻痺了她的官能。

 

等等準備擦乾身體,泡杯熱茶,整理筆記,鑽進被窩裡看本小說,溫馨美好的夜晚。

 

「碰!」浴室門被粗暴地拉開,蒸氣瀰漫中赫然站著一抹不祥的黑色影子。

 

「妮絲特爾,我有事找妳──」

 

「呀啊──」隨著一杓熱水連著容器砸向入侵者,妮絲特爾剛站起來,驚覺對方就擋在浴室出口,立刻沉回浴缸。

 

「迪亞理烏斯!你搞什麼鬼!」妮絲特爾怒吼。

 

青年皺著眉頭轉開視線,仍然不動如山。

 

「妳不在房間裡,所以我才開這扇門看看……」

 

「難以置信!你到底有沒有常識啊!」妮絲特爾想抓東西丟向他,卻發現最近的物品都扔完了。

 

「妳的傷都好了嗎?」

 

「好了啦!不關你的事!我警告你,馬上滾不然我要動手了!」

 

「妳最近為什麼躲著我?」他竟然向前走,抓住浴缸邊緣傾身問。

 

「廢話!因為我不想再看到你了!契約我也不管了,你有種就去廣告我騙人的事情啊,啊哈,那也要我學姊放過你才可能做到!」

 

妮絲特爾氣憤地撥起一片水花,全濺在迪亞理烏斯頭臉,他避也不避,任水珠滴落,黑眸銳利地盯著妮斯特爾的臉,簡直就像是捕獸夾般的執撓。

 

「說明清楚。」他平靜地開口。

 

妮絲特爾覺得腦海有個部分正嗡嗡地震動著,她咬著下唇衝口而出:「你不懂嗎?為什麼你不懂呢?」

 

「我不是你的寵物,你和愛朵波絲洗澡,心情好就抱著牠玩,不分時候想到就要滿足任性,你這種幼稚只有動物不會討厭吧?可是我是人!我有自己的生活!」

 

妮絲特爾抹著眼睛,繼續握拳對迪亞理烏斯抗議。

 

「而且我是女生啊!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因為是魔女所以怎麼對待都可以嗎?一開始我又沒欠你!我已經不想陪你玩了,你給我在外面反省,等等把話說清楚!」

 

無形力場逼得迪亞理烏斯逐步後退,浴室門毫不留情重重關起。

 

妮絲特爾在浴室裡大口喘氣,用雙手摀著臉,過了好一會兒顫抖才慢慢平復。

 

啊!她終於知道憤怒的原因了,她氣自己為什麼這麼遲鈍,直到現在才發現迪亞理烏斯的行為非但不正常,而且真的很過分!是考德利克的行為讓她懂得,不管何種身分的女孩子都值得被禮貌對待。

 

因為她缺乏經驗,一開始就是連串地退讓,其實只要她不願意,大聲地說不願意就好了,讀書的事情也是,又不是沒有人可以請教,也不是非得要靠那種契約才能交換,她本來就習慣靠自己努力了。

 

不,她不要像過去那樣,匆匆忙忙地改變計畫,妮絲特爾要正常地洗完澡,然後一次解決問題,今後她絕對不會為了迪亞理烏斯的事情被耍得團團轉。

 

他要多變態都是自己的問題,妮絲特爾沒有義務包容。

 

一個小時後,吹乾頭髮的魔女穿著全套灰銀法袍,推開浴室門殺氣騰騰地走出,意外的是,迪亞理烏斯手裡沒拿著任何書紙,也沒看著其他方向發呆,妮斯特爾直接迎上他子夜般的黑眸。

 

彷彿他一直保持這個姿勢隔著門面對她。

 

「說結論就夠了,我要和你『分手』,快點決定誰甩誰,統一版本以後對外速戰速決!以後在學園裡就算遇到也請不要隨便和我說話!」

 

這樣才是最好的,本來,他們既不同學院也不同領域,好端端的十年來都沒見過面,為何兩年前不小心遇見就冒出這麼多麻煩?一定是天生就不對盤的關係。

妮絲特爾賭氣地想。

 

「不用討論了,妳甩我,理由什麼都可以,對妳造成的困擾我很抱歉。」

 

大風忽然吹得玻璃劈啪作響,巨大翼影落下,迪亞理烏斯轉身朝窗戶走去。

 

他在學部──她的房間外直接召喚巨型雙頭角鷹……

 

妮絲特爾直覺反應是這傢伙瘋了,但她滿腦子想的都是他前一句話。

 

就這樣,解決了?

 

他能用道理溝通了?

 

窗戶大開,強風颳得妮絲特爾長髮飛揚,洛歌斯院生落在鳥背上,轉頭看著妮絲特爾,隨即消失在夜空中。

 

魔女一揮袖,暴風與混亂立即消逝無蹤,靜謐得彷彿前一刻只是幻影,在她的結界裡,妮絲特爾的巢穴,不會再有不知禮節的入侵者了。

 

她應該要開心。

 

滿地散落藍紫色的花朵,那是她在筆記中紀錄的,只盛開在黑暗樹海深處的特異植物,雖然可以煉製出很有用的藥物,但因為採集困難,加上必要性不高,妮絲特爾並不打算去蒐集。

 

方才在氣頭上,沒發現迪亞理烏斯竟採了這麼多稀有材料來找她。

 

那又怎樣!現在才示好不代表什麼!

 

妮絲特爾望向床鋪,考德利克的邀請函自動飄到魔女掌心。她再也不要被他牽著鼻子走了。

 

迪亞理烏斯,討厭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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