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絲特爾醒來時,全身動彈不得,空氣異常寒冷,從觸感判斷她被赤裸地銬在石檯上,有如一頭預備獻祭的羔羊。即使四肢受到束縛,最主要的是她的身體仍限於麻痺中,除了張開雙眼,連轉頭或動動手指都辦不到,徹底的劣勢。

 

可惡……被暗算了。

 

連敵人是誰都還未確認,雖然如此,考德利克卻脫不了關係。

 

招呼魔女的方式相當專業,這是職業級的對手。

 

妮絲特爾再度嘗試掙扎,身體仍如石塊般僵硬無知覺。

 

除了不殺死她,其餘限制都已達到最大,也拿走她備用的各種道具藥物,連魔女對肉體的傷害不妨礙巫技這點都很清楚,看來只能等了。

 

能張開眼睛,已經是種了不起的恩惠了,妮絲特爾不願放棄,只要她還活著,總能等待轉機。

 

她似乎被關在圓形的石造建築裡,正上方開了扇氣窗,目測地面距離屋頂大約有十公尺高,妮絲特爾盡力轉動眼球,只能看見一點用石塊砌起的粗糙牆壁。

 

原始石塊或土壤樹木,滿足魔法原理所需的基本條件,看來是進行儀式的地方。

 

若非臉上肌肉不聽使喚,她真要苦笑了。

 

不輕不重的腳步聲響起,該來的總是會來。

 

一陣清香飄來,忽然間,麻痺感就大幅退去,妮絲特爾不敢大意,不管那陣香是毒還是藥,對方讓她能動,恢復感官能力,某種意義上卻像是在彰顯兩人實力落差的自信。

 

那名巫士就在身邊,妮絲特爾敵不過好奇心的催促轉過頭窺看。

 

那人一身雪白的長袍,佩帶充滿魔法象徵的飾品,手裡拿著冒著煙霧的淡紫色水晶瓶。

 

「我以為……」聲音還未完全恢復,聽起來接近哽咽。

 

「你是被控制的……」

 

考德利克低頭凝視著受制於他的少女,深棕髮絲垂落些許,平靜表情有如天使。

 

「抱歉,妮絲特爾,我也希望能更加紳士些,可是,我沒有時間了。」

 

這句話她聽他說了第二次,仍是不解其意。

 

接下來男人卻將手放在她的胸口向下撫動。

 

「好美……可愛的妳,我希望早點將妳擁有。」

 

男子停下來望著依然冷眼相對的少女,妮絲特爾的臉龐已經沒有任何笑意,無論真心或禮貌性質的。

 

「你有什麼目的?」妮絲特爾衝口問。

 

在魔法陣中,她的力量被壓縮到最低,更別說哪怕毫無束縛時,她還是沒把握對方的實力程度,可怕的傢伙,而且是個混蛋!

 

光是想到她如何被考德利克溫情軟語引誘到斯塔爾高地,一腳踏進那傢伙的老巢,妮絲特爾就想拿棒子猛敲自己的頭,虧她還是個魔女,這種事她天天都在看大家做,結果換湯不換藥的陷阱她卻傻傻踩下去。

 

男色誤人不淺,萬一這次能獲救,妮絲特爾發誓以後絕對要清心寡欲,太習慣和魔女在一起,忘記巫士也有男的,混帳!

 

考德利克但笑不語,只是帶著讚賞凝視著魔女。

 

「妳知道最強的巫術種子是什麼嗎?愛情,只有讓妳愛上我,我才能動搖一個魔女的心。」他低頭嗅聞妮絲特爾的髮香,順了順妮絲特爾的長髮,用溫柔的口吻述說:「而我也真的喜歡妳,才會不擇手段想將妳捕獲。」

 

「騙人,你原本的目標是逆刃學姊吧?只是陰錯陽差換成我執行任務而已。」妮絲特爾氣憤反駁。

 

「是誰都不要緊,我不能控制學園會派出什麼魔女,但是我可以等見面再決定不是嗎?所以,我選擇了妳,不是謊言。」

 

「不過,我想先讓妳看一樣東西,之後,我們再來談條件如何?」他非常溫和地提議。

 

「進來吧,美蒂兒。」

 

那聲輕輕的呼喚,卻讓妮絲特爾毛骨悚然。

 

一個矮小傴僂的身影緩緩走入石室,全身籠罩在黑斗篷下,像是一團影子怪物,直到走到高大俊美的考德利克旁,怪物褪去兜帽,露出一張妮絲特爾全然陌生的老婦臉孔。

 

她咧嘴露出無牙的惡意笑容,斑駁嘴唇內像是黑洞般冒出臭氣,看著妮絲特爾動彈不得,竟伸手撫摸她的胴體。被那帶著屍臭的冰涼手指碰到,妮絲特爾忍不住感到噁心,那毫無生氣的老婦撫摸時隱約還帶著色情。

 

「夠了,走開!」妮絲特爾怒斥。

 

「嘻嘻……小女孩,我在妳這年紀,身體不知比妳美上多少倍呢!還沒被男人採擷過的魔女,說來讓人難以置信。嘻嘻……嘿嘿……伊凡,事情辦妥了,讓我休息片刻吧!」醜老女人發出尖銳如梟的笑聲。

 

「等等!妳不是被我消滅了!美蒂兒!」她很確定在舊哨塔中已經消滅那個惡靈了,學園也派人檢查過沒有邪惡能量殘留,為什麼又冒出個名叫美蒂兒的老女人,她和那個兩百年前就被處死的魔女不可能是同一人!

 

「消滅?好大的口氣,那只是我做出來的一個玩具罷了,只是一個學會皮毛的女學生,竟敢誇口消滅我美蒂兒?」老婦雙目暴張,伸手就要掐住妮絲特爾的脖子,鳥爪般枯瘦的手指這次卻未順利得逞,被一層光膜阻撓。

 

「夠了,要是弄傷,到時候不是可惜了嗎?」考德利克對那老婦說。

 

「是啊,我都粗心了,這副皮囊真是噁心,我不想讓你看見,快點進行儀式吧!我真是迫不及待了。」老婦重新拉下兜帽遮住臉孔,卻用與年齡不符的嬌嫩語氣撒嬌。

 

伴隨一聲輕微的碰撞聲,老婦不知去向,身邊只剩下考德利克仍佇立著,他舉起白袍袖子遮在胸前,須臾又撤開手,另一手中赫然托著一顆年輕女人的頭顱。

 

妮絲特爾一時間也不禁愕然地張大眼睛。

 

這就是傳說中的巫妖長相,那個瘋狂的魔女,為了保持美貌試遍任何禁術,甚至發明更多新的!內容大都殘忍荒淫到無法想像,在她死前,無人能確定美蒂兒的歲數與長相。

 

一頭金栗色的長髮,冰雪般白淨得近乎透明的臉龐,有著鮮血色澤的小巧嘴唇,鼻樑細而挺,眼眶部分略深,長睫毛半淹入陰影中,隨男人的持取角度稍微低向下方,即使那是一顆欠缺身體的頭顱,卻像是沉睡般,安靜而鮮活。

 

而且的確很美麗。

 

如果她現在張開雙眼,或許就更完美了。

 

妮絲特爾無法抑止這個荒謬的念頭在心中盤旋。

 

不能被吸引!

 

只是美蒂兒殘留的頭顱就有這麼大的影響力,妮絲特爾心中像是被冰水徹底澆遍。

 

她將視線移開,轉到端著那顆頭顱的考德利克臉上,他與美蒂兒又是什麼關係?剛剛妮絲特爾說錯猜了他是被控制的一方,考德利克沒否認。

 

但是也沒有承認。

 

看他的打扮與談吐,大概也能說是巫士,他與美蒂兒怎麼回事?

 

妮絲特爾只知一個考德利克就夠麻煩了,現在又多了巫妖美蒂兒,在連對方的動機都搞不清楚的情況,更別說找到機會脫逃了,此時妮絲特爾已經放棄戰勝的想法,機率太過渺茫。

 

如果只看巫力,兩造懸殊的情況下是可能逆轉勝負,但她連經驗也差得太遠了,一開始就被矇在鼓裡,連邀請函是陷阱都沒看破,不僅當下沒看破,之後也深信不疑,這才是最大的差距!妮絲特爾咬著脣暗想。

 

「妳應該聽過美蒂兒的名字吧?不過她已經不是活人,每次使用力量就必須沉睡一段時間,所以她現在無法感知任何外界訊息。」考德利克像抱著布偶的小男孩般,將巫妖頭揣在懷裡,坐在妮絲特爾身邊繼續說話。

 

「我們剛剛完成一個大型巫陣,範圍是整個碎木鎮,這樣一來就沒人能打擾接下來的事情了。」

 

「那些碎木鎮的居民呢?」妮絲特爾語調有些顫抖。

 

「妳問了個不像是魔女會問的問題呢,學園裡的魔女還真與眾不同」考德利克盯著她琥珀色的眼睛,直到確認他的倒影就映在其中。

 

接著,考德利克說出了真正讓妮絲特爾毛骨悚然的答案。

 

「那些舞會來賓如果只是使用無靈魂的人偶,大概馬上就會被妳發現了,所以我需要一點讓作品栩栩如生的東西啊!再說,要發動那麼強的術,沒有相對的祭禮也沒辦法成功。」他說得這麼理所當然,反而疑惑妮絲特爾的少見多怪。

 

不用再追問下去,碎木鎮的人大概都死絕了。

 

妮絲特爾努力壓制胸口的激動,那些數個月前還活生生的人們。

 

考德利克或美蒂兒大概是用某種巫術將鎮民的靈魂放在某些器具裡,也許根本就是利用屍體,設定好對白動作,讓他們成為化裝舞會上的嘉賓,可怕也完美到妮絲特爾根本沒發現,熱鬧的宴會廳中唯一的活人只剩自己。

 

她聽過類似的操偶術,這種巫術不止一種,早在從前就被艾傑利禁止使用,她們使用的動物使者就帶有操偶術的影子。

 

不管那些枉死的靈魂有多麼驚恐或憤怒,在巫士解開法術前都必須用設定好的姿態被操控著。古代的戰爭中,也存在魔法師使用過亡靈士兵的記載,妮絲特爾討厭那樣的巫術。

 

「你到底想怎樣?」

 

「我很喜歡妳,所以希望妳成為我的學徒,還有伴侶……」他高舉手中的人頭,髮尾垂到臉上,考德利克轉頭對妮絲特爾說。

 

「我想要一個後代,擁有巫術才能和長命族血統的完美後代,美蒂兒想要新的身體,本來在剛見面時就有機會,但我不想要那麼快奪取妳的身體,雖然的確是辦得到的。」

 

「可是,我藉口希望讓計劃進行更保險,讓她答應把時機緩一緩,因為時機太倉促,還不能確定妳是否有其他隱藏能力,萬一妳自殺就功虧一簣了。當然,主要還是我對和這顆人頭牽扯不清很煩膩,我希望不只是身體,我們連靈魂也能結合。妮絲特爾。」

 

「妳的天分很好,將來的成就必定在美蒂兒之上,而我也不喜歡她這種拼拼湊湊的臉蛋,如果我的妻子身體接上這顆頭,坦白說天天看還挺困擾的。」巫士聳聳肩。

 

他在說什麼天方夜譚的內容?妮絲特爾只覺得有股跳起來揍人的衝動,看來考德利克鎖著她還算有先見之明。

 

「美蒂兒已經腐朽了,不只是外表,還有精神,但是我目前還需要她的力量。妳也不甘心就這樣讓她奪走身體,靈魂還變成美蒂兒的玩具吧?」

 

聽你在放屁!

 

「你到底是誰!」

 

看著那雙坦率如野生動物的琥珀眼,考德利克原本可以繼續進行說服,卻不經意地想起了過去。

 

一開始,只是仰幕而已……

 

少年在荒地上發現了絕美的女人,只有一顆頭顱的女人,他本該驚叫逃跑,卻選擇了留下研究,漸漸地,深陷巫術的世界。

 

被那樣的怪物愛著,少年得到超凡的自信,最後少年發現,他已經超越最初對奇異存在的驚奇,美蒂兒是個魔女。

 

但她也不過是個魔女。

 

屈服在愛情之下的魔女,同樣不堪一墼的脆弱,而且女人的毛病樣樣不缺。

 

他要更好的。

 

「慢慢考慮吧,可是,別想逃離我,我比那些平凡的男人更適合妳。」考德利克又變魔術地拿出一隻白鴿,但妮絲特爾根本沒心情笑出來。

 

同樣的伎倆以前在約會時讓妮絲特爾驚喜,現在卻只有噁心。

 

鴿子脫離巫士的掌握後迫不及待往上飛,在石屋頂端盤旋後發現唯一的洞口,大概兩尺寬,鴿子隨即鑽了出去。

 

不過數秒之間,一些細碎殘骸從氣窗掉了下來,落在妮絲特爾身上。

 

鴿子燒焦的羽毛和碎骨,光是和肌膚碰觸就傳來刺痛的惡意能量,妮絲特爾能聽到無數靈魂的尖嘯,但她卻連摀起耳朵都辦不到,慘叫聲直直透入靈魂深處。

 

「聽說魔女們都很疼愛自己的寵物,所以我幫妳帶來了這個,希望妳不會寂寞。」

 

一團微微起伏的羽毛被放到妮絲特爾頭側,是她作為使者豢養的貓頭鷹,還活著。

 

「我可以等妳想通,但是請不要背叛我,倘若妳不惜放棄身體也要用使者逃離,結果已經幫妳預演過了,到時候作為處罰,我會把妳的身體送給美蒂兒處置,至少她對我很忠誠,這也是約定好的獎賞。」考德利克雖像是情人在耳畔低語,字句卻是肅殺的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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