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傑利學園的夜晚中,凝聚了最大的靜謐與神祕感的處所,莫過於白夢堡這處高巍、幾近懸浮在半空中的塔樓,半是黑暗、半閃爍著不屬於燭火的奇妙光影之中,則有一對宛若雕像的男女無言佇立。

 

長髮女子半身探出塔樓的高窗,破裂烏雲中逃散的月光照亮大魔女雪白臉龐,她的嘴角噙著笑,時川浪遊卻未在她眼中發現任何笑意。

 

她轉過身來,半瞇著眼凝視著面前的男人道:「還是這個角度看過去,艾傑利的夜晚最美麗呢。」

 

寧靜的夜幕掩蓋了各種有形無形的異類,以及熱愛學問的靈魂。

 

「薇奧莉特,妳當真要如此做嗎?」他靠在牆邊,夜風吹動未束起的黑髮,張揚如墨焰。

 

「是的。請你們不要插手。」

 

「這是學園的命令,而且雖然那些傢伙平常看了妳們就跑,該挺身而出的時候,還是不少吵著要出戰呢!」時川浪遊低眸微笑。

 

「我明白,隱士團的戰略相當穩當,值得信任。」

 

「有但書吧?」他望著漸漸顯露出的月亮。

 

「這是我們菲爾梅凱亞全體的請求,這一次,由我們而不是艾傑利學園,對斯塔爾高地上的敗德巫士宣戰。」逆刃低柔的嗓音毫無情緒變化。

 

「哦,自尊問題?」

 

「還有實際考量,要是你們其中有人被操控了,元素魔法的殺傷力對魔女也很棘手,對手可不會避開會留下重大創傷的巫術不用。」

 

「妳覺得洛歌斯的人對巫術沒有基本抵抗力?」

 

「碎木鎮的對手連我們本院學生都沒把握能做到百分百防護,只有基本遠遠不夠。」言下之意,連艾傑利的魔女都要躲的人自然更沒用。

 

「妳說得有道理。」時川浪遊接受她一針見血的風險分析,只是這道拒絕也相當不近人情。

 

「美蒂兒最擅長以巫術魅惑控制獵物,她手中的犧牲十有八九都是靠這種手法得到,失去實體不影響這方面的巫術,反而減少了她侵犯精神的限制。」

 

「再說,這次任務無法以物質力主攻,以往都是我們配合你,但洛歌斯的人根本不懂得協調魔女的戰鬥方式,你們擅長幻象魔法的人太稀少了,不如當我們的後援就好。」追根究柢,魔女本來就不是與他人合作的類型。

 

「妳知道解開巫陣的方法了?」時川浪遊又問。

 

「菲爾梅凱亞準備了好幾種對應方式。」逆刃並無正面回答時川浪遊的質問,反而帶開話題。

 

「你知道嗎?浪遊,我曾經有機會阻止。妮妮非常相信我,我也早就知道考德利克這個人的存在。」

 

「妳沒當面見過他,薇奧莉特,我也沒有,那個巫士膽大包天,敢數次潛進學園活動,後來在斯塔爾高地上殺了那麼多人,還用巫陣向我們挑釁也不奇怪了。」明知學園一定會出手,卻視若無睹地進犯,若非考德利克對此地的力量與權威太無知,就是對自己的實力過度自戀。

 

「妮妮曾經說過她和考德利克相處的不尋常,也許她的知識還不足以判斷細小的徵兆,但她的直覺是天生的巫士,和一個比她強大的巫士親密接觸時,不會完全沒有知覺。」

 

那有著觸電感覺的吻,不是戀愛,而是警戒,精神遇到危險的退縮本能。

 

有點危險,有點迷醉,接近一般人所謂的戀愛,但是又帶了點生死相搏的認知,這是魔女們的吻感,但假使和單純的戀愛搞混,就像拔掉了偵測危險的觸鬚,反而當成了真情的證據就糟糕了。

 

因為妮絲特爾對男女愛情的無知,導致逆刃的誤判,或許她才是最自責的人。

 

「我對妮妮說,對象是那個巫士也沒關係,去和他談戀愛。什麼時候不糊塗,偏偏是那時……」她看著手心,表情不變,甚至更加恬淡。

 

「我去找過院長了。」逆刃又說。

 

「貝利封楔大人也要出戰嗎?」時川浪遊問。

 

「不,正好相反。這表示無須驚動到院長,靠我們應該就能解決。」逆刃笑容加深。

 

「妳的意思我懂了,我這裡盡量和學園反應,不會有任何積極動作。」洛歌斯院生的黑眸也是暗不見底。

 

以學園的名義出動,無論任何情況下都禁止故意殺人,因為這是艾傑利的法則,同樣是攻擊,如果是出自個人的迎戰需要,擁有的判斷空間就比較大。

 

巫術和魔法不同特色在於對結果的精確要求,必須在開始就決定能達到目標的方式,如不願殺人就不能使用威力更強的禁術,但考德利克和美蒂兒對妮絲特爾做的事,和殺了她沒兩樣,甚至要更嚴重,連靈魂都不放過。

 

向來沉潛壓抑的菲爾梅凱亞魔女們被徹底地激怒了,當她們不用艾傑利的名義自我約束時,意味著恐怖的甦醒。

 

「謝謝你,浪遊。」大魔女走向他,摟著青年脖子在臉頰上印上一個吻。

 

「我很遺憾,妳大可以把我們的戰力放在前鋒。」巫術一定需要媒介,物質力打不破巫術的魔力,那是指一般的物質力,極端到改變現象的物質力,還是可能破壞媒介,進而改變巫術的運作效果。

 

再說,當誘餌也是很棒的材料,逆刃會捨得不用,相當不尋常,時川浪遊都決定要大方一次了。

 

「自尊問題。」大魔女輕輕在男人耳畔呵氣說。

 

洛歌斯的領導學生又笑,兩人沉默不語,任夜風包圍,氣流翻滾著,擦過衣角鑽入室內的黑暗。

 

良久,她紅唇輕啟:「我會失控嗎?」

 

凝視著她的男子,看見的是如雲長髮中一雙貓科動物般閃爍的眼。

 

「無論妳希不希望,不管何時何地,我都會阻止妳。」

 

「也對,我還有很多小學妹要照顧呢!」大魔女以雙手抹著前髮往後挽,輪廓在月光下形成了動人的線條,那是異常美麗而瀟灑的一個動作。

 

她坐上飄浮在空中的掃把,俏皮地用著弧度非常小的揮手方式,學園的魔女們總是喜歡用這種可愛的動作朝對手招呼或告別。

 

「對了,薇奧莉特。」

 

「什麼事。」

 

「我只答應,維持現況下洛歌斯學院不會有積極作為,但我無權限制學院長的決策,還有院生的個人行為。」時川浪遊說。

 

「這我知道。」大魔女非常體諒地回答,「你不介意我在白夢堡附近弄幾個讓他們可以消耗時間的禮物吧?」

 

「很介意。」

 

※※※

 

身為幽靈狀態的妮絲特爾被警告白夢堡有多處結界對靈體有負面影響,如果是死靈還沒那麼嚴重,但眾人的考慮都是讓她回到原本的身體內,因此盡量不讓妮絲特爾接觸到任何會改變她的力量,可以的話,還真想用玻璃瓶將魔女的靈魂裝起來。

 

妮絲特爾也知道目前最好的方式就是什麼也不做,但要她這樣心焦地等下去,卻比任何折磨都要痛苦。

 

每過去一天,巫陣都在增大,考德利克和美蒂兒的力量又更強了,而他們對妮絲特爾身體的利用與改造想必也有了新進度,時間意味著危險。

 

但他們卻不能貿然進擊,迪亞理烏斯失去的右眼就是最好的警惕,非得盡量準備周全才能朝斯塔爾高地出發。

 

妮絲特爾願意等,甚至當她知道全院為了自己宣戰時,反而吃驚地想拒絕,比起奪回身體,她更希望不會有人因此再失去重要的部分。

 

巫術中比拚勝算決不是靠人數,那些實力甚至不如她的小學妹到斯塔爾高地將面臨何種風險,妮絲特爾很清楚,身為事件的主角,她曾經向大魔女抗議。

 

「妮妮,沒有什麼比犧牲更高貴,也更殘酷了。迪亞理烏斯沒讓妳學會這個道理嗎?」逆刃帶著微笑,卻是毫不容情的訓話。

 

「為了大家的安全,妳犧牲身體,不顧斯塔爾高地上犧牲的生命,她們不會高興的。」

 

「可是,逆刃姊姊,就是因為那個鳥人──那個笨蛋笨蛋笨蛋傷成這樣,我不要再看見有人和他一樣。」妮絲特爾如果不先罵個幾次出氣就無法把話說完,她非常激動。

 

「安心吧,我們不打沒把握的仗。」逆刃摸摸學妹的頭。

 

「要乖乖在學園等喔!」

 

「逆刃姊姊……」妮絲特爾蹙眉欲言又止,下意識拉著大魔女的袖子。

 

逆刃並沒有立刻拉回袖子,反而用溫柔的眼神看著她。

 

「那就當我的勝利女神,給我一個吻吧!而且剛剛不小心損失一個了。」

 

「咦?」

 

「姊姊我正在節制飲食中。」大魔女會讓迪亞理烏斯一逃再逃,只是想給他累加精神壓力和肉體疲勞而已,否則以逆刃的實力哪有真的抓不到的道理?

 

雖然不太懂學姊的意思,她還是按照平常的習慣,用透明的雙手拉著魔女袖子,並在粉頰獻上親吻。

 

目送所有魔女從天空飛離學園,那是一種奇特的視覺經驗,了解來龍去脈或者毫不知情的院生都在心中這樣想,這幅景象史無前例,未來大概也不會二度出現。

 

「對不起,逆刃姊姊,我還是……」妮絲特爾站在窗口喃喃自語。

 

只有自己被留下,這種感覺太難受了。

 

當晚,貓頭鷹飛落在黑衣院生的肩頭,無人留意他們何時消失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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