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我的吸血鬼監護人說是他給予蘭德爾家紳士資格,當時我還沒聯想到正確的答案上,只是奧汀爵士的遺言是小心蘭德爾,我以為他對我失望了,奧汀爵士從來不喊我的姓氏,直到我意識到魔法契約的存在,才知道他是要我小心『你』,我有說錯嗎?把我出賣給吸血鬼當飲料機的不良祖先。」

 

幽靈之聲跟了奧古斯都這麼多年,直到處刑者開始拼湊兒時迄今各種細碎線索,其實光看家族聖經的簽名也夠明顯了──蘭德爾家與魔法離不了關係,那麼一來又產生新的問題:幽靈之聲在整件事裡扮演何種角色?

 

「這就是你狡猾的地方了,你知道家族聖經上的血字簽名無法隱瞞,而且你還需要新的簽名,於是耍了點小手段,誤導連同我父親在內的後裔相信你是『守護靈』或『精靈教父』,卻有系統地讓他們遠離魔法知識,以免後裔發現你為了讓靈魂能繼續留在我們的世界裡,必須和擁有魔力的後裔簽下契約發誓效忠,用術語來表示,你是『侍靈』,也就是魔法師的鬼怪僕人而已。」奧古斯都一口氣說出真相。

 

「我很好奇你怎麼欺騙臭老爸,告訴我吧!守護靈的部分我只記得傭人疑神疑鬼謠傳,小時候好像也看過臭老爸一個人在書房自言自語。」

 

「蘭德爾一族中了詛咒,某種意義上也不算說謊。」鳶尾花悠然回答。

 

「但你沒說這詛咒是你一手造成的!」尼德蘭衝口而出,他明白奧古斯都為何氣成這樣了。

 

「誰叫我的後裔都喜歡締結利益關係而非向其他正當管道求助呢?比如找高階神父幫忙之類。我可以提供各種充滿價值的祕密情報,如果本人高興的話。」魔法師亡靈儘管受制契約影響,語氣仍不改倨傲。

 

「家族裡的新娘人選和侍奉吸血鬼的關係也是你決定的嗎?」奧古斯都對來龍去邁已推敲得八九不離十,但還是想聽聽鳶尾花的說法。

 

「我還是捨不得讓自己的後代變成麻瓜。」

 

「──但是也不能讓我們擁有威脅你的魔力和知識,到頭來後裔還是得依賴你,血契一旦更新,命令權就被轉移到嬰兒身上,對你又更加方便了對嗎?蘭德爾家的男人在擁有後代健康情況總是快速變差,是精氣被掠奪的影響?」

 

「後裔可用精氣交換其他好處,我保證這部分也是心甘情願的公平交易,只是轉換量太沒效率。我總不能從嬰兒身上吸取力量,那又太過分了。」鳶尾花回答。

 

「原來你還知道什麼叫過分?」奧古斯都冷笑。

 

「你不明白死後的經歷,沒有天堂也沒有地獄,認知力和行動能力大幅下降,趨近於零,我可不能被困在那些迷途鬼魂中,如果你有我的力量與學識,你也會做同樣的事,奧古斯都。」鳶尾花低聲說。

 

「書上寫著,天堂與地獄之門都不會為魔法師開啟,有何好意外呢?連這點代價都花不起還想玩魔法?」

 

「看來過早奪走你的資質是我失策,早知道就別把你交給貪吃鬼奧汀當學徒了……」他的笑聲沙啞,像夜晚甦醒的食屍鬼踐踏過乾枯墓草。

 

「我想知道的事也確認得差不多了,下一道命令,確保前往皇冠海岸的路線暢通,留一朵小火焰指路,遇到任何敵人或智慧生物立刻回報。我會充分利用你的魔法知識找出離開妖精樂園的方法。傑可布‧帕拉德‧蘭德爾,現在從我面前滾開,沒有主人要求不得現身。」奧古斯都冷冷說道。

 

「呵呵呵,被你這小夥子把握規則就不好玩了……」魔法師亡靈化為黑霧消失。

 

黑髮青年一抹額角,指腹滿是汗水。

 

「奧古斯都……你還好嗎?」尼德蘭發現他的臉色幾乎是以可見速度變得更糟了。

 

「我的祕密武器夠帥吧?」奧古斯都揚揚從家族聖經中撕下的契約之頁。

 

沉默瀰漫在兩人之間,一朵巴掌大的藍色冷火繞著奧古斯都轉了幾圈後往西北方緩緩飄動,處刑者率先邁開腳步,認為此刻不宜多話的驗屍官則隔著幾步距離跟著他。

 

※※※

 

深褐色長髮挽成髻的女管家挑剔地望著一塵不染的爐台,圍裙帶子束著纖細的腰身,空氣中瀰漫著自製清潔劑的柑橘清香,一切看起來井然有序,女管家泡了一壺蘋果紅茶坐在廚房角落的圓凳上發呆,還不到黃昏市場打折的時間,邦妮嚴格按照固定行程分配每個鐘點該做的事。

 

她總是要求小主人得交代每天想吃的菜單內容,不回來用餐也得提前吩咐,明確表現一家之主的態度,畢竟邦妮是管家,不是無行為能力者的重症看護。

 

這份平常心早在上一任工作時就被訓練得非常強健,但邦妮畢竟還不到槁木死灰的年紀,若奧古斯都超過約定的時間依然下落不明,確認主人狀態也是管家的義務。

 

小主人不僅退掉柳樹絲墓園的預定墓地,出門前將撕破頁的家族聖經扔在地板上,還親了親邦妮的臉頰吩咐這次工作最遲有三天不回家,叫她給自己一場假期好好去玩。

 

那孩子一直對她很溫柔,但奧古斯都本性並不和人親近,只能說小主人面對這次工作反應相當不尋常,黑髮青年每次出門邦妮都做好他有去無回的心理準備,但彼此都表現得這麼不安還是第一次。

 

邦妮喝了口紅茶,用雙手包著茶杯發呆。

 

「已經第二天晚上了,我該不會又要失業了?」她撫著裙子苦笑。

 

蘭德爾家門鈴壞了,幸好敲門聲足以提醒屋裡的人有客來訪。

 

管家放下紅茶前往接待,一打開門,她下意識愣了愣才將對方請進客廳。

 

邦妮記得來客今年才五十歲,卻已滿頭銀白,臉龐幾乎不見皺紋,蒼藍色眼眸予人冷淡的印象,眉心微微下陷的痕跡暗示他慣於沉思,一身樸素灰大衣使人難以聯想到眼前飽讀詩書的儒雅學者其實是個位階不低的貴族。

 

「伯爵大人,請坐,主人不在,我去為您泡茶。」

 

「好久不見,邦妮,也許久沒喝過『邦妮奶茶』了。」查士丁尼伯爵道。

 

「那麼,雖然時刻不合適,也請容我用早餐杯、焦糖和可可亞替您泡一杯以前的口味如何?」

 

「有勞。但妳的表情似乎有些不以為然,能告訴我原因嗎?」

 

「小主人前陣子和昔日的您一模一樣,也是不吃正餐只喝奶茶。」

 

「有邦妮督導,那孩子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問題。」查士丁尼伯爵環顧一塵不染的小客廳,眼神相當懷念。「自從哥哥去世,我繼承家業後,還是第一次重逢。」

 

「您辛苦了。」邦妮客套完便轉入廚房泡茶,查士丁尼伯爵則隨意抽了本精裝書閱讀。

 

須臾邦妮就端出熱騰騰的茶具,查士丁尼伯爵手上的書則已翻至三分之一。

 

「您還是老樣子,讀書速度這麼快。」邦妮一邊說著為他倒茶,伯爵冰冷修長的手指嫻熟地扣住杯耳。

 

「比不上世界旋轉的速度。」白髮男子笑了笑,舉杯嗅了一口混合香草與焦糖的芬芳氣息。

 

女管家耐心地等伯爵喝完大半杯奶茶才再度開口問:「想必您早就知道小主人近日在外工作,特地前來有何要事呢?」

 

「前往曼島(Isle of Man)的飛艇船期臨時異動,想登上魔法師島嶼只能服從他們的規則,包括交通方式,因此我只好提早實踐和奧古斯都的約定,萬一工作時間被迫延長,他希望我來看看妳,於私,過了這麼久也該來探望前管家的情況。」查士丁尼伯爵頓了頓,解釋他的動機:「上次奧古斯都被獵人射傷時,我只是匆匆報個消息就走了。」

 

「原來如此,我不要緊的。」

 

邦妮等查士丁尼伯爵喝完奶茶又為他斟滿,這次她有些心不在焉,以至於濺出幾滴茶水,邦妮迭聲道歉,伯爵則搖搖手表示無妨。

 

「也許現在說這句話還太早,但只要是我幫得上忙的部分,不管小主人變成什麼樣子,他會比較喜歡熟悉的人來服侍他。我知道不該介入貴組織的事……所以請把我當成他的隨身物品就好。」邦妮咬咬下唇,自知越線。

 

「處刑者受到特別待遇,聯盟不會為難其親近之人,何況妳是兩個處刑者的朋友,邦妮。忠誠的管家值得嘉獎。」伯爵露出一個近乎和藹的微笑。「我也為了新巴黎分部不當使用處刑者一事,打算盡快到曼島總部陳情。目前吞噬之屋內情況還不明朗,至少沒傳出傷亡。」

 

「那就太好了,十分感謝您熱心相助。吞噬之屋的傳聞實在令人毛骨悚然。」女管家鬆了口氣,雖無法完全放心,有伯爵的保證到底不同。

 

「奧古斯都出發前向我諮詢不少魔法知識,這回事件看來已經超乎他的業務範圍,不過他似乎準備了對應方法,不用太過擔心。」查士丁尼伯爵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抱歉,這種說法好像不適合安慰人,既然他和尼德蘭‧法蘭德斯合作調查吞噬之屋,以他們的能力應該可以支撐到救援抵達。」

 

「不,伯爵大人精確的意見反而讓人安心,我知道您不會空口白話。」由於伯爵要求別為他太費心,邦妮拿出繡棚做起女紅,兩人就這樣度過寧靜的一小時,查士丁尼看完那本書後便告辭離開。

 

不期而至的白髮伯爵像一片掉入紅茶中的檸檬,激起邦妮更多回憶,那是在某處已經結束的一段人生。

 

既酸又甜,而且有些苦澀的童年……青春……恰恰是她覺得小主人從未擁有的寶物。

 

一度響徹舊公寓的喧鬧聲依稀在耳際迴盪,邦妮準備正餐,蘇菲亞製作甜點,小主人和他的驗屍官朋友在客廳下棋兼吵架,少女不停發出銀鈴似的笑聲。

 

如今蘇菲亞已先他們這些大人一步長眠在柳樹絲墓園裡,奧古斯都和尼德蘭則進入吞噬之屋下落不明,邦妮能做的只有保護好這間老房子。

 

她會在這裡等著小主人的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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