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光粼粼,濕潤泥土像老母雞坐了一整天的窩,暖洋洋,散發著複雜的味道。

 

奧古斯都醒來時躺在一處湖岸上,手裡還緊緊揪著尼德蘭的領子,至於通過傳送門到返回現實中間的過程與耗時則毫無記憶,他還以為現實接口會是吞噬之屋,看來那裡也是個只進不出的大坑。

 

黑髮青年丟開驗屍官,屈膝坐起,日光照亮他的臉龐,湖風掠起瀏海末梢,猶如少女指尖溫柔地撫摸臉孔,湖面浮金瀲灩,夕陽在亡者世界裡始終不落,現實裡卻是再過一會兒就要入夜了。

 

四周不見任何告示牌,背後是一片稀疏松樹林,他們已經回到新巴黎市郊山高地,遭遇殺手獵人追殺時奧古斯都與蘇菲亞沒能抵達的山中堰塞湖,少女死後他曾經獨自複習這段亡命之路,找到當初遺失的湖泊位置,原來是舊林道被廢棄封閉,導致路徑中斷。

 

奧古斯都用鞋底抵著尼德蘭腰部,伸直腿將他推進淺水,驗屍官吐出泥水跳起來。

 

即使奧古斯都一口咬定尼德蘭落點不佳,但瞧他嘴角的滿足笑意,尼德蘭一點都不信奧古斯都平安落地他卻吃水是巧合。

 

「傷勢怎樣?」尼德蘭檢查自己在妖精樂園受過的傷,雖然沒看到傷口,受傷位置仍隱隱作痛,奧古斯都臉色始終蒼白,一切不是做了個噩夢這麼簡單。

 

奧古斯都用力按著大腿受過槍傷的位置測試疼痛程度,嘶了一聲:「沒傷口,但跟中了一槍沒兩樣。」

 

「看來在異界受的傷害還是累積在身上,魔法這玩意真纏人。」尼德蘭只覺得四肢沉重如鐵,碰撞奔走的瘀傷疲勞也還在。

 

「來吧!小湖東面有新建的護林員小屋,去借個無線電。不過,先弄兩塊蒙面布更好。」

 

「為啥要遮臉?我們不是正需要有人幫忙回城嗎?」

 

「咱倆從吞噬之屋出來的事,最好暫時保密,等到串好供再說。」

 

想了想最近組織的異常事態與異界種種經過,尼德蘭萬分同意。

 

奧古斯都與尼德蘭皆是疲累不堪,身上又帶著傷痛,步伐實在快不了,還好在周遭伸手不見五指前成功接近避難小屋。

 

他們發現了更好的選擇,護林員和他的馬。

 

奧古斯都抓著人高馬大的護林員手腕輕飄飄轉了個身,宛若跳舞,那可憐的男子仰天摔倒,眼冒金星,尼德蘭懷疑蒙面布根本多此一舉,奧古斯都只用單手卡著對方關節,護林員便連連痛呼不敢妄動。

 

尼德蘭為護林員注射適量的麻醉劑,和奧古斯都一起將他搬進小屋五花大綁,處刑者並不想讓護林員太快脫困通報偷馬賊特徵,並向尼德蘭保證兩天後還是沒人發現護林員被困,他會派人去解救對方。

 

尼德蘭打從心底同情那個倒楣的護林員。

 

「好了,得到交通工具和手電筒。」奧古斯都愉悅地檢視戰利品。

 

「過一夜再回城也還好。」尼德蘭看著避難小屋渴望地說。

 

「就我的立場,早一刻把握事態才安全,你的確是沒差,驗屍官先生。」奧古斯都朝小屋比比大拇指,示意尼德蘭留下來也無所謂。

 

「就你的腿傷還想騎馬回城?今晚雲多山路漆黑,只能緩行,還可能下雨,估計回到家都半夜了。」尼德蘭觀察天氣情況,不太看好。「反正都要回去,我寧願勤勞點一起走。」

 

開玩笑,馬只有一匹,護林員又預定被綁起來關兩天,尼德蘭沒打算在這個山中湖停留太久,既然他們不是來登山度假,摸黑趕路和先前遭遇相比簡直愉快不知凡幾。

 

最後敲定尼德蘭先駕馬,累了再由奧古斯都接手,處刑者坐在驗屍官身後拿著手電筒替他照路,馬匹謹慎地小行步,有很長一段時間兩人未曾說話。

 

仲春的郊山相當寒冷,尼德蘭穿著溼衣直打哆嗦,貼著他的奧古斯都也討不了好。

 

尼德蘭心知肚明,這次他能回來,的確是靠奧古斯都運用他那變態的口才與攻擊力才能開創生天,如果兩個妖精王偉大的冒險結束於奧古斯都回到現實當夜從馬上摔斷脖子,尼德蘭大概會羞得死不瞑目。

 

「沒有勇氣保護所愛……」尼德蘭想起海蛇索取的代價。

 

為心愛女子擋刀挨槍這種事,尼德蘭還是敢的,但海蛇看穿的是他的本質,當蘇菲亞喜歡上奧古斯都時,他毫不猶豫要奧古斯都接受那個少女,不但沒有挺身而出為自己爭取,還強迫奧古斯都收留蘇菲亞。

 

奧古斯都雖然嘴上嫌麻煩,卻用他的方式面對蘇菲亞,並在心裡為她留了個位置,後來甚至拒絕享受其他玫瑰的香氣,雖然他嘴上強調是為了阻止血契延續,但說其中沒有蘇菲亞之死的影響,尼德蘭不相信。

 

尼德蘭一直告訴自己,他的做法是高尚純潔的,卻沒有勇氣爭取一點可能性,立刻就從所愛之人面前逃開了。

 

他將一生面對這種殘缺,前提是他還能愛上他人……

 

尼德蘭覺得自己根本是中了雙倍詛咒,奧古斯都則對失去一半的心不痛不癢,令人嫉妒,剩一半對他來說都嫌多,搞不好留四分之一的心照顧邦妮,奧古斯都就滿足了。

 

「反正你本來就膽小,保護女人這種事,我有空也能幫你啦!只不過要給我錢。」奧古斯都敲著驗屍官的背脊說。

 

「奧古斯都,我就是最討厭你這一點啊!」尼德蘭握緊韁繩,忍住策馬狂奔的衝動。

 

馬蹄踩在高低起伏不平的林徑上,馬兒看起來相當適應附近環境,尼德蘭總算安心放任馬兒在黑暗中辨路,仍然警戒林地裡忽然蹦出怪物,妖精樂園的洗禮令他餘悸猶存。

 

「串供打算怎麼進行?我們當上妖精王的事果然還是隱瞞比較好吧?還有羅辛安他們留在妖精樂園的問題。」除了羅辛安以外,他們終究沒能搞清楚那些消失的調查員發生了什麼事,雖然不是被吃就是變成怪物的可能性最大。

 

從湖畔醒來後過了約三個小時,被森林夜幕籠罩的尼德蘭總算從亢奮中冷靜下來,稍微想想異界遭遇曝光後的影響,安穩低調的驗屍官生活只怕毀於一旦,尼德蘭頭皮發麻,奧古斯都隱瞞行蹤立刻趕回新巴黎市收拾善後才是正確決定。

 

萬一一露面就被組織不由分說地分開禁閉調查,甚至遭到拷問,想要蒙混過去就沒那麼簡單了。

 

「瞞,當然要瞞,除非你想跟魔法師協會為敵或變成妖精王小白鼠。可是,我們兩個就算瞞住妖精王的部分,穿越到妖精樂園的事也得有個解釋,如果不能給出讓組織滿意的報告,曼島會派出審訊者來對付我們,那不是靠演技就能應付的傢伙。」奧古斯都一副尼德蘭終於開竅的嫌棄口氣。

 

「那要怎麼辦才好?」

 

「在組織裡找個強大盟友,連妖精王的事全部告訴他,徹底將對方變成我們這邊的人,請他為我們掩護這次的吞噬之屋調查任務,例如剛進屋就失去意識,醒來已經在荒郊野外之類,這個人的靈魂死後還可以帶回妖精樂園當個大臣。」

 

「你已經有人選了?」黑色紳士聯盟裡有誰會相信這種事還鼎力相助。

 

「當然是查士丁尼伯爵啦!」奧古斯都不假思索應道。

 

「那種大人物怎麼可能會聽你的話,背叛組織和我們勾結?」查士丁尼伯爵是真正握有政經實權的高階貴族,和奧古斯都為了營生殺人不同,無論基於理念或興趣才從事暗殺,身兼處刑者的伯爵目標都是些能動搖當今世界的存在。

 

「咱們處刑者之間感情可好著呢!總之我有七成把握。」

 

「萬一他拒絕還當場把我們抓起來怎辦?」尼德蘭光想就起雞皮疙瘩。

 

「只好對他滅口然後帶著邦妮逃跑了,可以找契克‧羅德幫我偷渡到現代的臺灣島,我對他有救命之恩,組織力量到不了第一深淵的噩夢島嶼,說不定我還有些外祖母的親戚在那邊,屆時你自求多福。」奧古斯都語調中帶著一絲不確定。

 

「……你這混蛋。」難怪他要先回家安排後路,女管家是奧古斯都的弱點。

 

尼德蘭沉吟,萬一真相曝光,歐洲是絕對待不下去了,但有秩序的人類都市愈來愈少,想移入並取得市民資格相當困難,在流浪躲藏中出生成長的尼德蘭實在不願再嘗試那種滋味。

 

保住公民權和收入才是要務,妖精王的身分對現實生活半點好處也沒有。

 

兩人懷著千絲萬縷的思緒離開山區,穿過漫長的黑夜,找到進城捷徑的產業道路,奧古斯都將馬匹綁在有許多流浪漢和不良分子聚會的樹林中,運氣好的話護林員的馬匹天亮前就會被人牽走。

 

奧古斯都與尼德蘭步行進入紅燈區,隨意攔了輛馬車回水菇街,這兒的車伕不會對乘客外表身分有任何興趣,水菇街居民則早就習慣有個陰陽怪氣的孤僻紳士從小定居,偶爾接待一些陌生人,何時有馬車出現在蘭德爾家門口都不奇怪。

 

女管家聽到響動出來應門時,只見她那位小主人和驗屍官搖搖晃晃站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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