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荒野

荳荳在說什麼？她大哥，也就是蔣為修那天晚上看到的西裝男人已經死了？

難道那個叫林照原的男人一離開公園就發生車禍？荳荳這幾天沒來上課，原來是家裡正辦喪事。

蔣為修往床上一躺，一股說不出的鬱悶塞滿肚子。早知道發生這種悲劇，他也不會在電話裡表現得這麼不得體，畢竟，那個……他也知道自己是真的有點理虧啦！

也許他應該去林家上個香，順便跟荳荳道歉，畢竟人死為大，他也不氣了。

蔣為修逐漸陷入一團愧疚感裡，這樣一來，林照原限期一週要他跟荳荳和好的威脅豈不是變成那個人的遺言了？

愧疚歸愧疚，這整件事還是讓他毛毛的。

包括那些規律的無聲電話，蔣為修幾乎肯定等等又會出現一樣的電話，他剛關掉手機，又自虐地打開，本想這次要在無聲電話又打來時幹譙對方，沒來由的，一道冷光閃過心頭。

荳荳她哥站在夜裡的大榕樹下，黑漆漆的身影相當模糊，為何蔣為修會對他的眼睛印象深刻？應該這麼說，當時連臉都看不清楚，眼睛卻能例外？

不……不要再想下去。也許根本是他記錯了，那天晚上他誰也沒遇見過。

懷疑一旦萌芽，不做些什麼讓蔣為修難以忍受。

他翻身跳起，快步走向爆滿的洗衣籃，翻找和荳荳吵架時穿的牛仔褲，記得林照原給了他一張名片，當時蔣為修隨手塞進褲袋裡也沒仔細看。

他知道懷疑某個荒謬的可能性很蠢，但當時林照原應該還是活生生的找他麻煩吧？都是荳荳掛他電話的口氣太詭異了，彷彿她哥當時沒和她在一起似的。

「該死的，是這件嗎？沒有，沒有，等等，拿錯了，這件才是。」蔣為修抽起那條皺巴巴的牛仔褲，屏氣凝神將手伸入褲袋裡掏找，臉色一變，褲袋裡只有一片枯黃的葉子。

──我給你一個禮拜的時間……

男人沒有起伏的聲音依稀在蔣為修耳畔迴響。

「快接電話，可惡！」蔣為修立刻又撥打荳荳家的市話，一邊焦躁地看著手機上的顯示時間。

『你再打來騷擾我家，我就報警！』荳荳正在氣頭上。

「荳荳，對不起！我和妳哥有點誤會，妳別掛電話！我有事情想跟妳確認，是妳哥載妳來公園找我對不對？他當時就在公園等妳？之後才發生意外？」蔣為修只求荳荳能說出讓他心安的回答，要他下跪都行。

『你到底有什麼毛病？我哥當時人在嘉義出車禍，我們在臺北。』荳荳心生狐疑，但還是照實回答。

蔣為修汗流浹背，喉嚨塞滿棉花，一口氣險些喘不過來。

「我好像看到妳哥了，就在那天晚上我們剛吵完架，妳可不可以帶你哥的照片現在出來一下，我想確定那個人是不是妳哥？他說他是林荳荳的大哥？還是妳有其他堂哥表哥叫林照原？」蔣為修小心翼翼的請求。

這回換成彼方沉默了很久。

『阿修，你知道嗎？我從公園跑出去以後哭了很久，我連回家的路怎麼走都忘了，唯一想起來的只有打電話給大哥，可是，接手機的是救護車上的人，大哥正被送往嘉義基督教醫院，他們會盡力搶救。後來醫生才告訴我，我大哥幾乎是當場死亡。』荳荳說。

「荳荳……」蔣為修聽著便感心疼，等等，那表示現實中他根本不可能在同一時間見到西裝筆挺的林照原。

『那是我大哥沒錯，如果是他一定會為我趕來臺北。』荳荳又在電話裡啜泣起來。

蔣為修只能無助地握著手機等荳荳哭到一個段落，再度提出見面要求。

『不行，現在很晚了，我要陪媽媽。明天法會很忙。』

「荳荳，我們真的必須談一談，妳大哥給我一個禮拜的時間跟妳和好，我真的反省了，很遺憾他發生這樣的意外，給我彌補的機會，我不希望妳大哥帶著遺憾離開，對不對？」蔣為修硬著頭皮說。

他居然就這樣浪費了六天，明天就是最後期限，萬一林照原真的回來找他──媽的，這太恐怖了！寧可信其有先取得荳荳的諒解再說。

『沒什麼好原諒不原諒，我們已經分手了。』荳荳語氣一冷。

「可是……妳大哥……我是說……他可能還有些誤會……」蔣為修結結巴巴。

『那你明天親自來我家跟他說清楚吧！』荳荳冷笑。

這女人準備玩死他！蔣為修現在才知道事情大條了。

「不……那個……荳荳，別氣了好不好？我發誓以後不會再跟學妹聯絡，之後要分手或別的都隨便妳，明天妳可不可以跟我一起對大哥說妳原諒我了？」他一想到榕樹下的林照原如此真實，蔣為修百分之百相信荳荳的大哥不會放過他。

『我不知道……蔣為修，你真的很過分，只想到你自己，大哥是擔心我，如果他回來，我會很高興，反正我現在不想管你的事。』荳荳深呼吸後說。

『沒做虧心事的話，你又怕什麼？』

「荳荳！他是鬼啊！萬一他害我呢？妳要眼睜睜看著我死嗎？」蔣為修也慌了。

『就算他是鬼，也是我大哥，活人會做那些卑鄙無恥的事，大哥就算作鬼也不會像你想的那樣！像你這種自私的人根本不了解他！』蔣為修不小心又踩到了荳荳的地雷。

「我是真的和大哥不熟！求求妳，荳荳！」

她默然不語，蔣為修心跳狂飆等待審判結果。

『明天早上五點半，趁親戚都還沒來，你先來上香，我幫你跟大哥說清楚。』

總算獲得荳荳的許可，蔣為修心下大寬，謝了又謝，立刻衝去二十四小時超市買了些生鮮水果預備當明早的賠禮，趁著午夜前將手機放到廁所，蔣為修最後還是沒關機拿出電池，萬一這樣作無聲電話還來，他就再也沒有用科學逃避的餘地，他寧可假設無聲電話是別人打的，心情上好過點。

無聲電話響起時蔣為修險些心臟爆炸，但他完全不願再接手機，任憑鈴聲響個不停，拿出冬天棉被裹成蟲繭顫抖。

輾轉難眠的一夜，終於天亮了。

蔣為修發動機車直奔荳荳家，一邊回想荳荳家的情況。荳荳父親早逝，她大哥可說是兄代父職，林照原在南部補習班教書，相對能存更多薪水當家用，因此成年後幾乎都和荳荳母女相隔兩地。

蔣為修會這麼清楚就是因為荳荳經常放棄假日約會，寧可南下去找兄長聚聚，兄妹感情好到連蔣為修都嫉妒。

因此林照原的靈堂直接設在客廳裡，荳荳母女都覺得理所當然。

清晨時分，整個城市還未睡醒，蔣修為加了件薄外套還是有點冷，要去向亡者請罪讓他更冷了。

荳荳開門讓蔣為修進來，這是他們大吵一架後第一次見面，荳荳看起來也整夜沒睡，這段時間的打擊讓她相當憔悴。

「媽媽還在睡，別吵到她。」荳荳小聲說。

蔣為修緊張地點頭，躡手躡腳跟她走進肅穆的靈堂，一望見遺照他就石化了。

真的是榕樹下那個男人！

一想到林照原的屍體就停放在布幔後，蔣為修渾身僵硬，為何偏偏是他這麼倒楣？

荳荳點了三炷香給蔣為修，他趕緊接過就拜，先前想好一些懺悔的話，豈料面對林照原的面孔卻半個字也吐不出來，那張照片彷彿在瞪他！

荳荳也遲遲沒發聲，只是神色複雜望著不忠的前男友。

「荳荳，妳也見到大哥了嗎？」氣氛相當尷尬，蔣為修只好主動找些話題破冰。

「沒有，我一直等，一直等……為什麼只有你見到大哥，我卻看不到？」荳荳的語氣有些怨懟。

他也想知道為什麼！荳荳這麼愛她大哥，照理說他們兄妹團聚就好！蔣為修壓根不想跟靈異事件扯上關係！

荳荳歎了口氣，終於下定決心開口。

「大哥，我把那個劈腿的男生帶來你面前，他也願意道歉了。」

蔣為修屏氣凝神聽荳荳繼續說下去。

「我和他已經不可能了，請大哥別再勸合我們，我以後會找更好的男生。」

雖然聽起來有點不爽，蔣為修還是知道荳荳在幫他解套，低頭裝作懺悔的模樣。

「如果大哥不滿意的話，請你繼續教訓他，好讓以後其他女生不會被這個人欺騙吃虧。」

咦？

「大哥怎麼做都是對的，荳荳支持你。」

──咦咦咦咦？

「荳荳，這和說好的不一樣！」蔣為修慌忙打斷荳荳落井下石的禱告。

荳荳看過來，帶著讓蔣為修毛骨悚然的微笑。

「阿修，我什麼時候說過會原諒你？」

「荳荳，妳太惡毒了吧！我又沒對妳怎樣，妳卻把我騙來這個鬼面前？」他又懼又怒。

「有兩個原因，讓我無法原諒你。第一，你要變心沒關係，有問題的是你兩邊都想要，當初是你承諾過會對我專一，我才答應跟你交往，換句話說，你踐踏我的信任。有本事你當初就直接對我說你想要後宮，如果還會喜歡你，那就是我自己活該。本來，不能繼續走下去，分手就可以了……」荳荳看向兄長的遺照。

「但是，就因為你偷吃還被人抓包的愚蠢行為，害大哥死後還擔心我的事，不可饒恕。」她一個字一個字的強調。

「讓大哥安息是你的責任，反正死不了，大哥你不會殺他對不對？那樣就不是我認識的大哥。你讓他得到教訓，我就氣消了。」荳荳對遺像說。

「林荳荳！妳是神經病！」蔣為修嚇得奪門而出。

被丟下的女孩又無聲地淌下幾滴眼淚，跪坐在蓋著黃布的靈柩旁恍惚呢喃。

「我真的好喜歡他，可是，大哥說過喜歡一個人，不能因為喜歡就糟蹋自己，那不是真正的喜歡，只是不甘心。為什麼阿修不像他一開始表現出的那麼好呢？我好氣，真的好氣……」荳荳哽咽。

「可是，我也好想你，大哥，你還沒有走，我好開心，陪我說話好嗎？」

不管她怎麼祈求，靈堂始終安靜如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