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荒野

蔣為修趴在走廊護欄上歎氣，無視背後經過的同學冒出異樣眼光，現在小命都快沒了，還可能拖一堆人下水，哪有空關心被當劈腿男的指謫？

果然，還是不能回家吧？

手機上頭是老媽要他回去參加家族長輩生日聚餐的簡訊。

老鬼差說現在妖魔鬼怪都會因為他和林照原牽拖不清沾上的仙氣找上門，他不就跟人肉炸彈一樣？

思及此，蔣為修咂咂嘴，垂著兩條手臂，一副頹廢至極的模樣。

「幹！」屁股冷不防被人拍了一下，蔣為修跳起來咒罵。

迎上小簡笑盈盈的眉眼，立刻渾身惡寒，這就是讓林照原解脫執念的任務中無法跳過的大火蟻堆，荳荳那邊還好談，小簡卻想整死他。

「下午第二節空堂，圖書館見。」

「是想怎樣？那節我有課。」蔣為修防備地問。

俏麗的長髮女孩回眸一笑，眼神沒有溫度。

「管你請假還是翹掉都好，給我滾過來，注意你現在的立場。」語罷他輕振裙襬翩然走人。

蔣為修險些咒罵出聲，剛好有人經過才強忍下來。

去就去！現在誰該怕誰還不一定，人間存亡的關鍵還繫在他身上呢！

「你到底又有什麼陰謀？」蔣為修找了半天才在圖書館深處塵味飄散的文史區發現目標，小簡手裡拿著一本書，書名彷彿叫臺灣鄉野傳奇之類，他沒看清楚，小簡就飛快塞回書架上。

「這個週末時間給我吧！以防萬一，禮拜一最好也能請假。」小簡挑剔地檢查著精緻彩繪指甲，輕輕吹掉若有似無的灰塵。

蔣為修一股無名火愈燒愈旺，現在他一看見這個死人妖，總會有掉頭就跑和對他揮拳兩種矛盾的衝動，於是一手搭在小簡頭頂的叢書上，有意無意威脅隨時要把重書撥下來，最好能砸斷小簡那纖細的頸子。

「好凶呀！我可是善盡告知義務了，你不來就Game over。」小簡俏皮地眨了下眼睛。

「至少告訴我去哪裡還有做什麼？」蔣為修要求。小簡真的想讓他身敗名裂，不只是劈腿惹來的嫌惡而已。

蔣為修再怎麼不長眼，也知道這年頭跟「霸凌」扯上關係的事件非常容易上媒體，好像人人以前都被欺負過似。他總認為事情不該那麼嚴重，更不覺得過去的行為哪裡好玩？只是一種氛圍，當時不這麼做就輸了，現在回想，他也對為何會那麼討厭小學時代的簡廷箴感到奇怪。

「大方向上會爬山，所以請準備好個人裝備和食物飲水，剩下的路上說。」

蔣為修一愣，沒想到得到這種回答，但對象是小簡，他不可能單純想找山友運動，憑小簡的美色和手段，要幾隻馱獸沒有？總之這傢伙找他絕對沒好事。

非得在路上才說緣由，鐵定是他知道了會反悔到場的麻煩，換句話說，這件事重要到小簡不得不找個厭惡至極的對象來幫忙，若他加入這場遊戲，或許可以找到反制小簡的關鍵，叫這個女裝變態從此井水不犯河水。

蔣為修佩服自己腦筋轉得快，表面上還是臭著臉一副勉強屈服的模樣，實則已經躍躍欲試。

順利的話，讓林照原認同他的頭痛關卡也可一併突破，真可說是一石二鳥。

※※※

小簡突如其來的要求彷彿是為了不讓蔣為修有時間思考，出發期限迫在眉睫，加上前陣子和荳荳分手的事傳遍系上，根本沒人願意借他裝備，蔣為修也拉不下臉向人開口，結果噴了筆錢添購登山用品，荷包更加雪上加霜。

林照原自始至終只是冷眼看蔣為修忙得團團轉。

蔣為修明白大哥會跟著他行動，天人元神聽起來很酷，但林照原現在以為自己是鬼，還是會引來獵食者的唐僧肉，蔣為修有苦說不出，只能默默期待緊要關頭林照原會爆發力量自救。

封印啥的，不就是動不動破掉的東西嗎？不要想太多了。還好那個肉瘤鬼差老頭也說會暗中保護他們，雖然等於又增加一個看他笑話的存在。

週五晚上就是集合時間，雅明也來了，小簡開著租來的汽車宣布準備趁夜下苗栗，蔣為修幾天前的百鬼夜行記憶猶新，不免有些抗拒。

「最好速戰速決，不行的話，至少明天太陽下山前多點時間找地方過夜也比較妥當。」

聽駕駛這麼說，蔣為修無意反對，只是對小簡竟然會開車這件事冒出微妙的不悅，連他都還沒去考駕照。

叫雅明的學妹一臉陰沉，由於她是小簡的心上人，蔣為修忍不住偷偷注意起對方，發現雅明比之前的畏縮印象更緊張，但又不像有蔣為修這個外人同行的緣故，反而更接近害怕某種看不見的敵人。

這一點倒讓蔣為修感到同病相憐，但他還是完全不想靠近這個一臉宅男相的醜陋女生，頂多就是配合小簡的威脅，必要時對她客氣些便是。

「哦？裝備挺齊全的。」和重裝上陣的蔣為修相比，小簡和雅明穿著外套和運動褲，看起來輕便許多，行李也只有各自的普通雙肩背包。

「我才不拿自己的安全開玩笑，誰曉得你們說要爬山是去爬什麼山？」蔣為修理所當然的說。

「你別拖後腿就好。」小簡打開後車箱，示意他把行李丟進去。

一路上小簡專心駕駛，雅明坐在副駕駛座，整個人跟蚌殼沒兩樣，蔣為修獨享後座，他問了幾次目的地，小簡仍然賣關子，他索性盤腿躺下來補眠。

雅明這個學妹很有問題，小簡的復仇動機揭曉後，反而不意外他的種種行徑，但雅明和小簡如何搭在一起？她為何會牽扯進小簡的復仇？小簡的神祕計劃預定成員怎會是他們三個？

宅男學妹一半臉龐藏在蓬亂頭髮下，雅明乾裂的嘴唇不斷喃喃自語，彷彿小簡正駕駛這輛車駛向地獄。蔣為修想到這裡渾身發毛。

蔣為修在腦海裡琢磨著下一步，同時懷疑他已經搭車離開，不知林照原是否追得上？

三人在山腳下尋了間看似有數十年歷史的中式早餐店停車等待開張。迷迷糊糊間天亮了，蔣為修迫不及待看著老闆熱鍋倒油，買了水煎包來吃，熱食下肚，又喝完一杯滾燙的豆漿，總算恢復正常狀態。

小簡還在車內補眠，沉睡的樣子有如天使，但蔣為修不會再上當了，他將熱包子遞向雅明，學妹觸電似一縮，看來還沒忘記蔣為修初時的惡形惡狀。

「我……我等小簡醒來一起吃。」她總算明白蔣為修沒惡意，擠出蚊蚋般的回應。

「等他睡飽包子早就冷掉了。隨便妳，早餐再買就好，不合胃口就留著沒差。」蔣為修也不太自在，粗聲粗氣地說。

雅明怯怯地接過熱包子捧在手上，三人間的氣氛總算稍微改善。說真的，就算明知彼此討厭，非得要共同行動，蔣為修也不希望氣氛這麼僵。

小簡比預期中還要早醒來，就在車旁做了套暖身操，又是精力十足的樣子，反而是蔣為修因為秋天山區早晨寒氣全身發抖，於是也用借廁所之名走到牆後胡亂揮舞手腳，覺得身體熱起來後才上車繼續前進。

他最後看見的路名是苗６１縣道，蔣為修用google map查了查，他們應該在苗栗泰安鄉，他對這個地方沒概念，感覺非常鄉下，接下來路途更加偏僻，拐進產業道路後路面顛簸，小簡只能依賴雅明指路，但雅明也不太確定方向。

「你們到底有沒有來過這裡？」蔣為修忍不住發問。

這根本不是觀光客路線，但這兩人如果跟本地有淵源，怎會連路都不熟？

「少囉嗦。」汽車底盤被落石磕了一下，小簡的臉色也不太好看。

「都已經到深山裡，我也跑不掉，你要告訴我此行目的了沒？」

小簡充耳不聞，反而是雅明表情愧疚欲言又止，最後伸手往車窗外一指。

「那處山頭還有附近的森林都屬於曹氏家族，從日據時代就沒開發過，再過去是原住民保留地，沒什麼人煙。」

「學妹，妳該不會也是那個家族的人吧？」蔣為修隨便猜猜，沒想到就猜中了，其實他根本不知道宅男學妹姓什麼。

「那你們到學妹家族森林尋寶嗎？」蔣為修放背包時在後車廂看見摺疊鏟。

「可以這麼說。」這次回答的是小簡。

「最好真的有寶藏。」蔣為修哼了一聲，雖不是當真想挖寶，至少確定小簡的神祕計劃跟雅明有關，而且他們正在尋找某樣東西，小簡所謂的爬山，就是進到曹家私有林裡，看這兩人鬼鬼祟祟鐵定是瞞著大人私自行動。

車內漸漸充滿山林特有的溼涼空氣，明明是白晝，天色卻有些陰暗，隨著窪窪洞洞的破裂水泥道來到盡頭，蔣為修知道他們得開始勞動雙腿了。

他回頭觀察四周，仍不見林照原身影。

「你在找什麼？」小簡敏感地問。

「看看有沒有魔神仔呀？」蔣為修輕鬆地帶過，小簡臉上一瞬掠過的凶狠幾乎讓他想撿起石頭自衛。

「在山裡不要亂說話。」小簡冷冷地警告。

「沒想到你還迷信？」這個死人妖該不會怕鬼？正當蔣為修考慮利用鬼大哥嚇嚇他，小簡復又陰森森補充：「反正你很快就會知道，世界上有很多科學無法解釋的存在。」

他已經遇到啦！蔣為修不爽地想。但確認到林照原的存在，以及鬼大哥的特殊來歷，命運還被受詛咒的黑線綁在一起，起碼也是不同凡響的經驗了。

「出發前有件事得先做，你和雅明交換上衣。」

「為什麼？」這個要求不但古怪，而且還有點變態。

「某種保平安的儀式。」

「聽你的口氣，我們繼續走下去會遇到鬼？好吧！如果交換衣服穿可以保平安，你怎麼不跟她換？」蔣為修詰問。

「首先，這個儀式的重點在男女互換，陰陽調和，我雖然現在不男不女，某種意味上也算有符合儀式了，有些法師在作法時會穿上女裝，道理互通。」小簡解釋道。

這時他倒大方承認自己不男不女了。蔣為修腹誹，但看雅明沒有特別反應，想必早已知情，只有他被蒙在鼓裡。

尺寸不是問題，雅明本來就穿得鬆鬆垮垮，今天為了小簡這一招還換上蔣為修絕對穿得下的上衣。

「如果學妹不介意的話──我可以配合。」蔣為修故意拉長語調，表示他的不情願。

「拜託了。」雅明用低到近乎聽不見的音量說。

蔣為修歎了一口氣，雖然不喜歡這個學妹，但還是被勾起好奇心，除下外套脫了上衣拋給她，轉身等雅明鑽進車裡換裝。

待三人各自裝備妥當，蔣為修最後還是吞下幫雅明拿東西的提議，一來他身上的裝備已經夠多了，水也很重，二來就算他真的開口，搞不好還被當成假惺惺，最多等雅明主動求救再說，那時他身上負重應該會因為必要消耗變輕一點，但小簡他絕對不幫。

「別擔心，一定會很順利，加油！」小簡又靠著雅明打氣。

「嗯，我會努力。」她朝蔣為修看了一眼，表情卻愈來愈絕望。

抱歉他不是基努李維！

「走吧！」小簡深吸一口氣，篤定地發號施令。

幾乎被落葉掩埋的蜿蜒小徑，小簡將摺疊鏟握在手裡，那模樣不像開路，倒像隨時準備一鏟砍掉敵人腦袋，雅明走在中間，蔣為修殿後，有點後悔一時衝動來到這種鬼地方。

「嘻。」若有似無的孩子笑聲從小腿畔傳來，蔣為修猛然往前走了幾步，低頭瞄去，除了被踏得滋滋作響的落葉外空無一物，小簡與雅明更是一無所覺。

真該死，倘若林照原願意現身對話，幫他看看附近有哪些無形界存在就好了，可惜鬼大哥打定主意要讓蔣為修獨自面對，以求他能脫胎換骨。

事到如今，一定要抓住小簡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