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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氣瀰漫的早晨,麗姿不期然憶起過去。

 

從小疼愛她的父母,慈祥的夫家二老、丈夫各種喜怒哀樂的臉孔,品嘗這些過往讓人很難受,她總是刻意避免去回憶。

 

然而,當心情趨於平靜時,來自過去的影像卻紛紛大舉侵襲。

 

麗姿比誰都要清楚,除了寶寶外她一無所有,事到如今不能再奢望回到從前。

 

如果她能真正捨棄過去,只擁有現在,也就不會感到痛苦了。

 

黃教榮號召的感染者人數終於超過千名,他對麗姿依舊冷漠,也許有些畏懼。他要麗姿錄好數段宣傳影片反覆播放,變相減少她公開露面主持彌撒的次數,麗姿不置可否,她不是乖乖聽話,而是對男人弄權組織反抗軍的計畫原本就沒興趣,能夠和寶寶待在一起,她樂得清閒。

 

也許你會懷疑,封鎖線既然不牢固,憑著感染者的異常力量,翻山越嶺總能到達其他市鎮大肆破壞,實則不然。

 

活屍頂多走到W市邊緣幾座山頭左右,約略比鐵絲網邊界再擴大些許的範圍,無論能否滿足獵食或逃亡慾望,他們最後還是會停止向前,萎靡的往回走,彷彿背後這座城市有著某種力量呼喚著感染者們。

 

無法遠離,備受吸引。

 

不知活屍這個群居習性的政府依然緊張地設下第二道、第三道封鎖線,連帶管制鄰近市鎮,阻止有人偷偷進入W市調查真相,儘管不知是否真的有人嘗試越界成功,但從目前外界還未爆發活屍真相這點判斷,即使有外人闖入W市,似乎也沒能活著將消息帶出去。

 

寶寶幾乎沒有饜足的時候,一天中只有幾個小時願意乖乖躺在床上午睡。

 

麗姿按著太陽穴有些煩躁,她發現自己的精神會微妙地影響寶寶,反過來也是如此,她漸漸知道什麼是殺人衝動了。

 

失去的飢渴感覺正隱約萌芽復活。

 

這代表著何種涵義,麗姿不想去了解,她對吃人依舊有著厭惡感。

 

她不是恢復正常,而是有什麼要從那正常的表皮下鑽出來的預感。

 

麗姿做了件之前她始終不敢挑戰的事──獨自外出。

 

有別於怪病尚未爆發的過去,她只在購物或是老公不在家時才出門閒晃,這次麗姿真正用她異化過的眼睛注視著這座被死亡覆蓋的山城。

 

牆壁的肌理,穿梭在廢屋的空氣彷彿都在呼吸,訴說著她不理解的語言,城市有自己的生命,不屬於人類的世界,它張開幽暗的瞳孔,攝入人們掙扎求生的殘酷畫面,每個人是W市的俘虜,在它的折磨下直到變成碎骨。

 

零亂又空洞的安靜街道上出現一道奇異風景,一名少婦毫無防備地散步著,道路兩旁建築物窗口探出一些好奇閃躲的眼光,當他們認出是麗姿──也就是宣傳錄影帶中奇蹟戰勝怪病的女人,感染者們紛紛傾巢而出,企圖觸摸她雪白無瑕的肌膚。

 

換成過去的她肯定會驚叫著哭泣逃跑,但現在麗姿卻能冷靜的隨他們包圍,只要說幾句話或隨便一瞪就足以壓制混在人群中不懷好意的目光。

 

她很強,麗姿很高興在這場混亂中,她終於不用像一開始那樣被人任意擺布,無論一對一,或是多來幾個,她都有把握像拆開小張那樣,把喜歡搶奪戰利品的活屍男人像雞翅膀一樣折斷。

 

麗姿觀察這些活屍,身體已經腐蝕得相當嚴重,女人很少,人群裡根本看不到小孩子,極可能災難一開始時就無法適應而犧牲了。

 

她試著以客觀角度注視感染者,從他們陰森恐怖的臉孔中,辨識出崇拜、渴望等各種情緒,周遭幾個感染者跪下,抓著麗姿的裙襬親吻,卻因握得太用力以致於布料被撕破,但她不以為意。

 

「救救我們……」

 

「麗姿小姐,我們有救嗎?」

 

「我的小孩,他還沒死,只是在睡覺。」有個感染者捧著缺少下肢且腐爛不堪的幼兒屍體拚命往前擠,想要呈給麗姿,伸向麗姿的手臂愈來愈多。

 

這時,螺旋槳葉轉動的噪音劃過頭頂,一架飛得不高的運輸機通過,有軍人正透過窗口拍照。

 

一陣興奮流竄全身,她握緊手指,仰頭發出音頻高到無法聽見的嘶吼,眾人紛紛摀著耳朵跪倒。

 

在停不下來的怒氣中,麗姿渾身發抖,渾然不知外表剎那間變化,瞳孔化為血紅牙齦中鑽出尖而長的犬齒。

 

運輸機上的儀錶產生混亂,駕駛員不得不緊急在山頭迫降求援,幸好護衛的戰鬥直升機在活屍聞風而來前及時救走所有乘員,麗姿的駭人變化也被清楚的拍入鏡頭。

 

麗姿恢復神智後,身邊還守著幾個感染者,他們不敢輕易碰觸她,方才的變化顯然也讓崇拜她的感染者嚇呆了,雖然她現在又恢復正常,但麗姿展露出的力量已令人刻骨銘心。

 

這個痊癒的女人讓一台飛機差點墜毀了。

 

麗姿無意和塞滿街頭的感染者牽扯過多,急急忙忙回到總部,回過神來旁人看著她的表情比麗姿變成一隻大蜥蜴還誇張,她沒看見自己身體的變化,只覺陣陣不安襲來。

 

跌跌撞撞回到房間裡,麗姿抱著身材已接近成人的寶寶不停顫抖。

 

除了這裡,她已經無處可去了。

 

寶寶不會說話,從喉頭發出野獸細碎的哼聲,輕輕摳抓著麗姿削瘦的肩膀,彷彿安慰著她。

 

※※※

 

損失了一架運輸機的消息隨著勘查W市最新畫面的影片進入林火行動指揮部。

 

螢幕畫面上一再重播著一名容貌秀麗的女性,白淨的肌膚上先是浮現黑色靜脈,迅速變長的犬牙撕破下唇,流出的血液蜿蜒至下顎,那雙血紅眼睛更是令人不寒而慄。

 

如果只是在看被惡魔附身的恐怖電影就好了。莊司令包裹在軍服下鍛練有素的軀體冒出雞皮疙瘩。

 

在場的軍官和科學家紛紛保持靜默。

 

「載運防禦工事材料的運輸機確定炸毀了嗎?」李副司令問。

 

「報告副司令,成功破壞運輸機,,所有乘員包括十七名特種部隊與兩名駕駛平安救出。」

 

「不能讓運輸機落到那群怪物手裡,之後空中行動要更小心了。」莊司令咬牙切齒。

 

「sir,那個擁有超人力量的怪物,難道怪病在亞洲人身上的變異較明顯?」進駐指揮部的美方人員暗忖,必須研究出這個前所未見的病例做好預先防範。

 

莊司令遲疑一陣,轉向在場的傳染病專家顧問:「那個女人在外表發生變化前,也是感染者沒錯吧?她是人類嗎?」

 

傳染病專家唯唯諾諾答不上話。

 

「算了,立刻查出她的身分。」

 

他們很快調查混在活屍群中的特異女性資料:游麗姿,二十五歲,國立大學外文系畢業,沒有工作經驗,配偶也在入境臺灣時列入在外W市民追蹤人口檔案。

 

自從觀察到這個特殊案例後,麗姿的丈夫裘守義剛回國就被海關逮捕,轉送到後勤總部接受審問,男人一無所知,亦無人搭理他一再追問的關於W市禁止通行和變種疫情的問題。

 

關於這個被拘禁的男子,莊司令自有一套應對方案,但現在更迫切的是來自W市的任何消息,哪怕是再微小的變化或線索都要注意。

 

「報告長官,聯絡站收到一段加密通訊。」

 

情況已經夠緊張,隨時可能演變成全球性毀滅瘟疫,這時居然出現從W市內部傳出訊息,透過連線位置鎖定,發訊地點確定是在封鎖區內,眾人不禁屏息以待。

 

那ID出自已淪陷的調查站,研判感染者拿走通訊設備並企圖聯絡他們的可能性非常高。

 

「那些活屍真的具有智能,專業能力也不弱。」李副司令掩著臉說。

 

但沒有人,包括傳染病專家說出任何類似感染者還活著的話語,他們不知道怎麼治療這種怪病,絲毫不想接近充滿怪物的頹敗城市。

 

「我說好就切換通訊畫面。」莊司令抿唇吞了口口水,眾人也屏息以對。

 

他們終於要開啟與W市活屍的直接溝通了。

 

剛開始只聽得到一段雜音,像是有人正走動調整著儀器,以及令人不安的呼氣聲,過了數分鐘後,對方似乎抓到訣竅,畫面出現了,鏡頭搖動幾下後影像穩定播放。

 

所幸活屍方的攝影機和麥克風沒被弄壞,出現在畫面中的人物帶著明顯的感染狀態,只是不像在街頭拍攝的感染者們那麼嚴重,仍穿著整齊的衣服,比起街道上正在預演的末日畫面稍微好一點。

 

「W市民,你們好,市內現在情況如何?」莊司令選擇禮貌中性的語氣,以免刺激對方。

 

說實話,他不知手下負責包圍的戰鬥員還能撐多久?想退出卻只能先關禁閉的人愈來愈多了。

 

畫面中,表情僵硬的男人以及他的隨從並未立刻接話,對方臉色像屍體般灰白。

 

『這裡權力最大的是誰?我要求和總統說話。』男人僵硬的開口。

 

莊司令這邊沒有發送影像給感染者,畫面彼方的怪物仍直勾勾地瞪著他們,眾人努力板起臉,彷彿要對其他人證明自己並不害怕。

 

「我是這次對W市封鎖行動的指揮官,敝姓莊,你們有任何需求可以直接告知,此外,本部希望你們立刻報告W市內的病情,以及停止惡意攻擊我們派去的救援隊。」

 

『找總統來。』那男人只是冷冷的重述。

 

「總統現在不在這裡,這裡一切由我負責。」莊司令竭力維持威嚴說道。

 

經過一段時間的沉默,雙方總算達成初步共識,協議過程快速流暢,活屍方的領袖正開始測試軍方底線,莊司令知道怪物們還會提出更多要求。

 

礙於莊司令這邊並無適合的設備和人員突入W市,必須先看美方怎麼認定,所以他決定稍微讓步,好誘取W市活屍的信任。

 

W市新封鎖協議,軍方提出的要求如下:

 

# W市民不得擅自越過封鎖線。

 

# W市民對外一切聯絡暫時由政府中介。

 

# W市民有義務對政府報告從疫情爆發到現在的一切發生過程,保持不抵抗姿態。

 

# W市民不得攻擊進入市區的醫療隊。

 

『最後一點盡量。不抵抗的部分,前提是靠近我們的人不攜帶武器。』螢幕上的男人抽了一下嘴角。

 

「你們為何不配合救援?我方必須調查怪病真相,難道你們不想獲救嗎?」莊司令責問。

 

『抱歉,我們目前還未取得全體市民共識,無法對擅自進入本市的健康人安全作百分之百的保證。』使用通訊器材的感染者露出冷笑。

 

站在螢幕前的眾人不約而同想到的是,這句話意味著W市來潛藏著數量未定,甚至可能佔大多數的狂暴感染者,無法溝通,根本不遵守協議,倘若,有一支更強勢的活屍在市內壓制感染者,未嘗不是好事。

 

那個地方已經和法治沒有關係,必須依靠原始的暴力和幫派勢力來維護平衡了。

 

感染者也提出交換條件,政府須做到以下要求:

 

# 每日提供一千頭豬牛和若干家禽進入感染區,交付給市民代表,並保證牲畜通過檢疫,是健康的活體。

 

# 優先研究W市的怪病解藥,並保證每個病患都能得到治療。

 

# 不得在感染者出現攻擊行為前以武力傷害對方。

 

# 考慮到病情導致感染者屢有失控行為,若政府代表私自行動造成衝突並受害,不得將責任歸咎於感染者。

 

通訊結束後,在場人員無不鬆了口氣,死亡氣息彷彿透過螢幕蔓延過來,化為絕望靜靜包圍每個人。

 

如果連握有毀滅武器的健康人都這麼想,此刻困在W市裡的感染者不用說早就徹底狂亂了,但從攝影記錄和對話判斷,感染者似乎又保持著某種秩序。

 

這不是希望,莊司令只看到兩個字:威脅。

 

進入調查階段後仍舊困難重重,正規防護衣的厚重不利行動,實際見識到感染者的暴力,只會讓有意加入行動的勇者退卻。

 

「提供食物的部分怎麼辦?原本要掩飾封鎖行動就已經夠難了。」莊司令頭痛的說。

 

「讓工兵鏟一塊平地放置三天份量的家畜,在公路的峭壁段緊急加蓋安全閘門,用履帶的方式將活體豬牛送到閘門那一端如何?」參謀長提議。

 

「可行,就這麼做。這群怪物居然還讓我們這麼費事!」莊司令用力捶了下桌面。

 

「如果這些活屍吃飽,對我們的士兵無疑更安全。」李副司令說。

 

W市已經成了始料未及的燙手山芋,但這座死亡城市就根植在臺灣這座小島上,誰能不留傷口剜除這塊致命膿瘡?

 

另一方面,黃教榮初次代表全體感染者和政府談判成功,正沉浸在濃濃的成就感中。

 

政府果然不敢得罪感染者,等第一批補給品送到,教徒一定很開心,現在的追隨者數字肯定會翻上好幾翻。

 

第一次談判只是測試,他得好好想想接著可以要求哪些貢品,畢竟他們都變成這樣了,沒什麼好不敢豁出去拚搏。

 

和肯德勒、陳永或麗姿這些彼此經常接觸且有著共同話題的感染者不同,黃教榮不知何時起早就已經有了和全世界同歸於盡的念頭。

 

他不在乎讓更多人感染,只要最後自己能得救,黃教榮的底線比任何人都要低。

 

在那之前,黃教榮得努力鼓動所有感染者對臺灣當局更加仇視,好讓這股力量繼續茁壯,在日後為他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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