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璟潮和唐楓翻山越嶺走了四天後,進入桃園市區又順著鐵路往南走了八天,接著進入復興鄉,然後真的就是深入山林了。兩人在山區徘徊五天後找到一處被土石流沖毀了三分之一的部落村莊,看來整村倖存者已經遷離一段時間,未發現其他人蹤。

 

馮璟潮決定暫住在一處有梯田種植葉菜,以水泥和鐵皮搭建成的房舍裡,房子裡同樣呈現住戶匆匆離開避難的跡象。

 

事實是他們的情況都很糟糕,不但感冒咳嗽,鼻水不斷,精神也愈來愈不好,無法繼續餐風露宿下去,尤其唐楓的扭傷即使再怎麼小心養護,還是惡化得很嚴重。

 

「我們必須快點找到那個救難營啊!」唐楓對老師打算在這邊停留直到他的腳傷有起色,感到強烈的不安。

 

翻山越嶺對兩個非專家來說極為耗時耗力,感覺才走沒多久就天黑了,唐楓總覺得他們根本沒前進多少。

 

這幾天馮璟潮沿途採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草藥,有的搗爛要他敷腳,有的煮成汁逼他喝,簡直把唐楓當成白老鼠一樣,但他不敢不從。

 

有時候他們就直接把野菜混著泡麵煮了,增加分量墊墊肚子。

 

多虧這男人在之前的登山用品店弄到瓦斯罐轉用接頭和固態酒精塊等等奇怪工具,下雨或大霧,過於寒冷潮濕無法生火的時候,他們還可以煮點東西充飢。

 

「現在倒下可是不會有人來救我們。」馮璟潮冷冷地說。「不如在這裡先養好傷再說,繼續走下去你的腳肯定會廢掉,我也沒有多餘力氣照顧你了。」

 

這句話倒是實際到令唐楓無法反駁。

 

「這裡又沒有醫生。」唐楓還是覺得非常不爽。

 

「以前老一輩俗話說:『見綠就是藥』,山上的野生植物很多都有治療毒蛇咬傷和跌打損傷、感冒或痢疾的功效,吃不死你的。我這邊也有備用藥物,但是抗生素留著緊急關頭再用吧。」馮璟潮輕蔑地拋給他一眼。「比如門口種的文殊蘭,這幾天你的腳就要靠它了。」

 

「你不是歷史老師嗎?怎麼會懂這麼多?」唐楓愕然。就算給他指北針他其實也不懂該怎麼在山上找路。

 

「未雨綢繆。」正在檢查房屋內外的馮璟潮隨口拋下一句。

 

「你該不會一直都在期待世界末日到來,大家都死光光,只有自己活下來吧?」

 

被勒令只能坐在床上幫手搖式手電筒充電,唐楓見馮璟潮像工蜂一樣忙進忙出,認定他享受這種悲劇並賣弄能力,忍不住諷刺。

 

馮璟潮沉默了片刻。

 

「沒錯。」

 

「你神經病啊!」沒想到他真的這樣承認,唐楓心裡發寒,這幾天蒙受幫助湧起的一點感謝又被始終存在的厭惡湧蓋。

 

不等馮璟潮說話,唐楓就倒在簡陋的單人床上,因為過度擔驚受怕與極致的疲累,很快呼呼大睡。

 

啊!真希望醒來發現一切原來只是一場噩夢。

 

後來他們在廢棄山村停留了兩個禮拜,這時距離新年夜的大災變已經過了一個月又十天了。

 

「現在外界應該開始救災活動,搞不好也改朝換代了吧?」唐楓臭著臉說。

 

雖然發現收音機,遺憾的是此地電力當然也斷絕了,關於地震災情所知還是和一個月前的荒謬傳聞差不多。

 

竟然已經習慣這種與世隔絕的生活,還是跟那個馮璟潮,唐楓光想就覺得恐怖。

 

如果是以前,他打死都沒想過,從臺北走到桃園居然花這麼久還走不完,現在還不知卡在深山的哪裡。

 

這兩週來他們就靠原住民種植的青菜,加上馮璟潮白天外出去山裡釣的魚過活,他甚至逮回兩隻逃跑的雞隻,兩人美美地打了場牙祭。

 

充足的睡眠與休息,加上謹慎小心地避免牽動傷口發炎,加上他們無事可做的原始生活無聊就是睡,靠著青少年強大的人體自癒能力,唐楓總算是順利養好腳傷。

 

不知不覺間已經接受大災變的事實,不再抱持救援出現一切就會恢復從前的天真想法,唐楓開始和馮璟潮一樣積極利用環境求生。

 

已經和家人分開一個多月了,如果傳聞是真,臺灣島真的裂成兩半,家人在另外一半上,那麼無論如何唐楓都要想辦法登上南島尋找家人。

 

所以他不但要養好腳傷,也不能生病。這個高中生第一次下定決心,感到沉重的責任壓在肩頭。

 

有個原住民找回部落山村,帶來關於救難營的消息,當晚馮璟潮就對唐楓宣布可以準備離開了。

 

「那個男人不答應替我們帶路去救難營,他還要去通知其他在山中避難的人,當然,我們只能靠自己找過去。位置我大概知道了,幸運的是我們不用折回繞路,就目前的方向繼續前進,順著大漢溪走再爬山,找到某個祕密的軍事管制區,救難營就在那裡。」

 

「很難走嗎?」唐楓擔心地問。

 

「難走是一定的,現在沒有地方擁有主動收留災民的能力,大概是軍方偷偷安置要人家眷的地方,但如果能靠自己走過去,他們也不好意思置之不理吧?」馮璟潮乾脆地說。

 

「噢,說得也是。」唐楓漸漸習慣低溫和飢餓的折磨,知道怎麼對抗壓力才不會太快用盡體力。

 

兩人再度出發,接下來的旅程更加艱辛。

 

過著濕答答、又饑又凍的逃難生活,一邊用野菜混泡麵充飢,末了能吃的存糧都吃完了,唐楓和馮璟潮總算在迷路餓死前發現通往救難營的小徑。

 

「這就是……那個救難營?」唐楓驚訝的看著眼前的一切。

 

馮璟潮發出一聲哼笑,帶領唐楓走向那片赫然出現在樹林間,約有棒球場大小的平坦營區。

 

前一個鐘頭他們還跌跌撞撞地走在荒涼無人的森林裡,怎知在這蠻荒的山區中竟然有這麼大的營地,並且已經設立許多帳篷和其他設備。

 

形狀類似沖積扇的祕密營地,帳篷仍用迷彩和墨綠色加以掩飾,中央保留一條稀疏的樹林,將營區隔成左右兩半,明顯可看出一半是比較凌亂,帳篷較簡陋且人口擁擠的難民區。另一邊的帳篷則較有統一搭建的規模,成四角形排排設立,是救難隊成員居住以及治療病患的地方。

 

他們剛走進救難營就有一位穿著灰藍色制服的警備人員接近,經過一番盤問,唐楓與馮璟潮被允許進入救難營,警備人員將兩人帶到難民區的西南邊角落。

 

一個叫拉西尼的泰雅族人告訴他們,為了避免疾病交叉傳染,因此這些救難員禁止人隨便進入醫療區,他對於馮璟潮和唐楓徒步進入救難營並未非常訝異,據說難民區一半以上的人也都是自行找到這裡,而且大部分看起來都是原住民。

 

唐楓不禁感嘆都市人的應變能力低落,不知跨年夜過後不久他們看到的市區難民營現在怎麼了?那時他們就遇到搶劫,現在更不知亂成什麼樣子?差不多包括食物飲水還有緊急能弄到的日用品都消耗精光了吧?

 

別說政府的補給救援,連媒體都死光了,剛開始覺得離開人群很恐怖,但現在要唐楓回去都市區,他的答案也是不。

 

馮璟潮和唐楓一邊參觀難民營,同時追著拉西尼的腳步抵達分給他們的位置。

 

營區北邊的扇柄盡頭設有臨時用水泥鋪出的直升機專用機場,其他地方只是砍伐樹木清出空地,他們就在泥土上紮營。

 

拉西尼是難民區裡負責理事的幾個臨時領袖之一,當初率領三十多人找到救難營,他似乎很佩服馮璟潮能帶著唐楓從最嚴重的災區長途跋涉到這處隱密的救難營,於是主動幫他們安排打點。

 

「每隔兩三天會有直升機帶來物資和最新情報,他們會統一派人過來講解,但是我們沒辦法直接看到影像。」

 

唐楓欣慰地聽到現在還是中華民國,也沒爆發兩岸戰爭,但得知沿海都市多遭受地震海嘯與海水倒灌肆虐,傷亡慘重,嘉義市全毀,中南部完全音訊不通,又是心急如焚。

 

「這麼說來,現在臨時中央政府是設在南投了?」馮璟潮聽到「全毀」那兩個字時眼神黯了一下。

 

「好像是這樣吧?現在平地不是淹水就是廢墟,醫療和食物嚴重欠缺,聽說地震當天正副總統都失蹤了,後來總統重傷被發現,之後就一直接受祕密治療無法出面,內閣官員換誰當也沒人清楚,這一個月簡直人人都瘋了。」

 

他這樣說完,唐楓立刻用力點頭。

 

「現在只知道全世界都很亂,海底纜線都斷了,衛星通訊服務也出問題,似乎不只有台灣發生大地震。我兒子還說是外星人入侵哩!」拉西尼想開開玩笑活絡氣氛,但沒人笑得出來。

 

「完全沒辦法想像……」唐楓喃喃道。他只知道接下來至少有一段長時間,沒有網路和電視節目、無法騎車或搭火車回家,也不能想吃什麼或需要哪些東西就能在商店裡買到了。

 

「啊,說到這個,還有一件怪事。」拉西尼那張隨時都充滿活力的黝黑臉龐神祕兮兮地湊近馮璟潮。

 

「就是我們的總統終於脫離生命危險,不顧醫生阻止出面主持救災計畫了。聽說今天晚上七點要公開播放總統的演講錄影。」

 

唐楓頓時哭笑不得,這叫啥怪事?一國元首這種時候再不出面才會被譙翻吧?

 

而且副總統說好聽點是失蹤,差不多也是確定罹難,畢竟這種情況不可能去挖掘廢墟,這一個多月來台灣都是這樣群龍無首的混過去嗎?這也算是另類的奇蹟了。

 

「你說的怪事是這個嗎?」馮璟潮卻一本正經地向拉西尼確定。

 

拉西尼愣了一下,才發現順序沒講好。

 

「不是啦!地震剛發生的那幾天,不是有傳言中共要打過來嗎?聽說真的有大陸艦隊載兵過來要接管台灣並且進行救災活動,然後整個艦隊就在台灣海峽失蹤了捏!這還不夠怪喔?」

 

馮璟潮和唐楓屏氣凝神地聽著。

 

「後來也沒聽說對岸有什麼變化,雖然現在看新聞不容易,結果中共那邊好像否認出兵。」

 

「一開始就是誤傳吧?」唐楓也聽過這個謠言,卻不知道還有艦隊這部分。

 

「啊,現在只能這樣想,不然就太恐怖了。」拉西尼抓抓後頸。

 

「今天救難隊那些人播放的影片就會揭曉,不然這陣子我們都在山裡,那個什麼資訊不流通啦!」

 

「是啊!這段時間靜悄悄的,我們還在擔心那些活下來的政府官員偷偷投降,不打仗是好啦,可是啥和平轉移政權的,想到還是杜爛!」旁邊有人聽他們在討論敏感話題,也跟著插了兩句話。

 

現在這種慘況,的確是很難再討價還價。

 

師生組合撐著體力透支的身體搭好帳篷,連孜孜不倦探問災情新聞的馮璟潮也累了。太陽下山後,一片陰暗的救難營裡,作為分隔界線的籬笆樹林中亮起醫療區的燈光,反觀難民區這邊則黯淡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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