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荒野

「一條藤蔓？」

 

唐楓與馮璟潮看著去而復返的翼人，他手裡拿著一條手腕粗細、由樹藤編成的長繩子，上面有繩圈讓人可以踩上去，然後以手握緊樹藤讓翼人帶著走，他似乎打算就這樣提著兩人飄洋過海。

 

但他們還是答應了，反正已經騎虎難下。

 

於是翼人一手拔起釘在背包上的長槍，拉著藤繩末端先一步飛起，唐楓抓著藤繩踩了踩踏腳處，確定不會一扯就斷才站上去，馮璟潮也揹起背包跟上，和唐楓面對面站著抓緊繩子。

 

「你拉得動我們兩個加背包嗎？這條藤繩撐得住嗎？」唐楓挑釁地問，他們兩個加背包的重量可是超過兩百公斤，這位翅膀大爺居然打算單手解決，他問到第二句才發現還真的令人擔心。

 

翼人用讓兩人輕盈離地的上升速度作為回答，就像提一籃青菜，藤繩也比想像中堅固，似乎不是用尋常藤蔓編成的。

 

怪物。這下連唐楓也說不出話來了。

 

雙腳一離開土地，下方立刻被平靜的海水取代，翼人一開始還老實飛著，大概到了海峽中間位置，他的速度忽然慢下來。

 

兩人心知有異，但現在人掛在海面上空的一條樹藤上，也只能靜觀其變，盡量不露出緊張反應以免讓對方輕視。

 

「我想起有個但書尚未對你們二位說明。」

 

「你是故意的對吧？」唐楓說。

 

「有鑑於你們尚未被我方信任，又已經接觸了血民，我目前判斷最有利彼此的做法是你們待在我的小屋至少一天，等我觀察你們認為可以的時候，再領你們去見長老。」翼人要求道。

 

「如果不可以呢？」馮璟潮問。

 

「那你們就得死。」翼人乾脆地回答。

 

「喂，老師，我有個更好的主意，反正只剩一半距離，不如從這裡跳下去，我帶你游上南島，反正底下是海水也摔不死人。」唐楓認為擅長天上飛的鳥人在水裡不見得有優勢。

 

「事實上，跳到水裡並不是好主意。」翼人聞言停止前進，並提醒他們，如果不是錯覺，他的語氣帶著點看好戲的意味。

 

「水裡也有南島守衛，是『泉先』族。」

 

「泉先？這是中國傳說裡的人魚，你們很久以前就存在於這個世界了嗎？」不然不會有這種中國化的名字。馮璟潮敏銳地追問。

 

「不，這是某個人類為我們新同盟不同種族取的代號，和我們如何稱呼自己無關，大都是種粗淺的形容。」翼人如此回答。

 

唐楓與馮璟潮包括翼人的水面倒影周圍都有幾道模糊的形體繞圈徘徊，泉先族浮出水面，只能看見上半身是幾名面孔絕美的男女。

 

「人魚？」唐楓聽到這個名詞還是有好感的，畢竟這些奇幻生物以前只能從電影和小說裡看到，就連頭上這個也和天使或長著翅膀的精靈很類似，但大概也是某個人類被感染妖怪病毒變成的怪物。

 

「如果你們跳到水裡，我不會去救你們，那將危及我自身的安全。」

 

「因為泉先？」馮璟潮接下去問。

 

「是的，泉先會發出音波攻擊經過他們棲息水域的生物，以人類為例，十秒之內你的大腦就會被破壞並且死亡，屍體會掉進水裡，泉先是肉食性水族，但口味卻不挑。」翼人轉眼戳破唐楓對人魚的美好幻想。

 

「更糟的是，泉先不餓時也喜歡纏住任何掉進水裡的活物，用他們長達七八公尺的蛇尾絞緊獵物直到獵物窒息為止，然後用尖牙和指甲把抓到的獵物撕成一片片。以品格來說，泉先比桀蠍要壞許多，幸好他們是水棲生物。」翼人一副不敢恭維的口吻。

 

馮璟潮瞪了唐楓一眼，不用他叨念，唐楓早就把游泳的蠢提議吞回去。

 

「他們很無聊，否則正常狀態不會這麼刻意地浮出水面，這表示泉先在挑釁並渴望撕裂獵物，但是因為我在這裡，他們不會發出聲音攻擊。」

 

翼人這句話似乎帶著警告意味，提醒馮璟潮和唐楓少輕舉妄動。

 

「在登上南島之前，我必須要求你們遵守一些基本約定，不可任意離開我的小屋以及做出任何刺探或攻擊行為，這也是為了你們自己好，目前新同盟的種族名單並不包括人類。」翼人垂眸看著唐楓露出一個鄙夷的表情。

 

「一個宣誓效忠桀蠍的前人類對你做出的事情，讓我非常非常失望。」

 

「你原來不是人類？」

 

「在我們眼中，就算你會桀蠍的粗略變形，唐楓，只要你沒有通過桀蠍認可的繼承儀式，你的身分就還是人類，不屬於我方的任何一族，也不是南島的一分子，詳細情形等到我的小屋，我會對你們說明。」

 

「我答應配合要求。」馮璟潮說完後，唐楓也不情願地做出類似承諾。

 

「希望你們能遵守諾言，不管對哪一族，毀約都是大忌，我會視為你們用生命擔保自己的信用，如果你們中有誰食言，我得負起責任並殺了你們，但我並不想增加無益的殺戮。」翼人理所當然地說。

 

「噢，你當然不想。」翼人嗡嗡嗡的大串演講加上吊掛在樹藤上的晃動讓唐楓有點頭暈，他喃喃地譏諷。

 

※※※

 

經過有史以來最簡陋的飛行，他們到達翼人的小屋，就在一處突出海面的懸崖上，貌似地震造成的恐怖殘骸，像大號的怪獸牙齒。

 

懸崖頂端長著十幾棵互相纏繞的大樹，小屋就是指這些樹幹彼此包圍的中心，南島沿海一帶有許多這種獨立在海中的巨大礁岩，上頭長滿茂盛到詭異的巨木與灌木叢。

 

天然生成的不可思議樹屋，馮璟潮和唐楓跟著收起翅膀的翼人按照固定順序鑽過寬不到一公尺的樹幹空隙，爬進最深處的巢穴。

 

翼人小屋內部空間大約五坪大，分成大小不一的巢室平台和眺望窗，地毯上放著半透明的桃子類水果，翼人拿著怪桃子招待他們。既然說好不離開小屋，也無法去覓食的兩人接受了，豈料吃完沒多久就雙雙陷入昏睡，醒來後已經入夜了。

 

「你陰我們！」唐楓發現他們的東西都被搜過，雖然放置方式一模一樣，但他看得出來。

 

「那本來就是我儲備在小屋裡的食物，只不過會對身心疲勞、力量不足的生物造成昏睡效果，但勝過不少人類的藥物。」翼人說。

 

「現在你們應該覺得有力氣多了。」

 

他說的沒錯，但唐楓還是很不高興。馮璟潮反常地沒有說話，他一直在觀察翼人，唐楓以為他會出口挑刺的情況也沒發生。

 

「馮的情況不好，我們前陣子才失去一個寶貴的人類老師，如果他的情況繼續惡化，也會和劫後餘生的許多人類一樣很快衰弱死掉。」翼人看著馮璟潮說。

 

「他在發燒，身上有細菌感染、凍傷壞死、瘀血、寄生蟲、營養不良，心肺功能逐漸衰弱，還有你們兩個精神上都受了許多創傷，現在的你們派不上用場。」

 

唐楓張嘴想說話，但不知該說什麼，馮璟潮只是靜靜傾聽，然後點頭表示知情。

 

翼人要求兩人從頭交代遭遇，包括他們對這場大災變的觀點與想法，等到他聽得滿意了，才終於願意解說南島的情況。

 

「我們和目前在北島繁殖的血民來自另一個世界，那個世界被虛無之水包圍，原世界不斷崩毀，情況非常糟。」

 

「你們來自異世界？」唐楓驚訝地問出口後覺得其實這種答案也順理成章。

 

「現在這個叫做地球的世界，對我們而言也是異世界。」翼人回敬這句。

 

「在我們的世界，當時不同種族中較為主動的部族組成聯軍討伐血民，戰事陷入膠著時，有一支受困在世界邊緣戰場的聯軍被捲入崩毀風暴中，我們醒來後卻發現到了這裡。」

 

「果然，那根本不是什麼地震，而是全世界同時出現一堆時空裂縫之類的東西。」馮璟潮說。

 

「不幸的是，部分血民也跟我們一樣來到這個世界。在我們原來的世界裡，也有和你們很像的文明生物，基本上，可以稱他們是人類，這些人類大部分都已經被血民支配。所以能篤定血民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件事，就是征服人類建立相同的帝國。」

 

翼人說到這裡稍作暫停，端詳著兩個客人的反應。

 

「血民又是什麼怪物？」

 

「如你們能見到長老，我想她會願意用包含更多智慧的人類語言告訴你們精確的知識。」翼人嚴肅地說。

 

「但我們能不能見到那個長老，取決是否通過你的觀察。」

 

翼人點頭。

 

「那你又是什麼種族？我發現你到現在都沒有自我介紹，談到泉先、桀蠍還是別的卻很大方，難道全宇宙的智慧生物都喜歡散播別人的家務事？」唐楓又拿了個水晶桃，不滿意地盯著看，這對他來說比較接近飲料，沒有飽足感。

 

「那是為了讓你們不主動撲向死亡。我們沒有自我介紹這種習慣，只有證明獲得信賴的朋友能知道我們的名字，因此目前你們可以叫我哨衛，這是我的工作。」翼人說。

 

「人類老師為我的種族所取的中文名字叫『天行者』。」

 

語罷，馮璟潮和唐楓對看了一眼，沒想過會在這時候下意識地嘴角上揚。

 

「我猜血民首領說不定叫達斯．維達（註）。」唐楓皮笑肉不笑地抿了抿唇。

 

「雖然我才剛學中文不久，但我看得懂你們的表情，我很快就會查出這個名字代表的意義。」翼人動了動他那像是觸角的額羽說。

 

「你們到這個世界頂多才一個多月，就算馬上學習我們的語言，你的流暢度也很驚人。」馮璟潮說。

 

「因為人類語言限制不高，只要多練習記憶就可以抓到訣竅，但我們本來的世界，語言是一種力量技藝，就像射箭你必須有拉開弓的力量，否則無法學習。」

 

「我聽不懂你的意思，不就是開口說話或拿筆寫字而已？」唐楓說。

 

「那麼你可以試著用手指書寫我族的文字看看。」哨尉將他的短拳劍伸到唐楓面前。

 

唐楓看那奇妙的金屬表面雕刻著一個筆劃簡單的花紋，心想：這有何難？

 

他伸出手指打算依樣畫葫蘆，但當他一意識到那不是普通的圖案時，手指就像結凍一樣，完全不聽使喚。

 

馮璟潮見唐楓張大眼睛像是發呆，右手舉在空中，不禁追問：「他怎麼了？」

 

「他只是受到『拒絕』的力量影響，天行者的語言具有外族無法使用的力量。」

 

「像是咒語？」

 

「咒語？」翼人想了想這個字的意思，半晌才搖頭。

 

「我想比較接近不同的文明能力，就像人類會用火，但你們的世界其他生物還未進化到這個程度。」

 

他對樹木牆壁說了一句話，牆壁就在他們眼前快速生出兩根粗壯的麻花樹幹，然後又冒出許多平行細枝填補縫隙，然後那些細枝包括樹幹都冒出密密麻麻的小芽，頓時一張翠綠的行軍床出現了。

 

餘下的兩人只能看呆了眼，他們總算知道這個完美隱密卻沒有斧鑿痕的樹巢哨站是如何出現的。

 

「你說你們的原生世界，有許多種族對血民發起戰爭，你也參戰了，你們天行者在聯軍裡強不強？你在軍中地位很高嗎？這樣的你現在只能擔任哨衛表示南島能對抗血民的殘軍很少？」

 

他難道沒看到剛才翼人秀那一手的魔法嗎？馮璟潮聽人類想學魔法沒門就立刻轉開話題，不得不佩服他的現實。

 

翼人露出一個怪異的表情。

 

「哨衛是極少數菁英才能擔任的特殊職位，如果沒能及時發現敵人的侵犯跡象會造成可怕的後果。原本我只是個普通的弓兵，但是在新世界倖存下來的天行者裡面並沒有專業哨衛，才由我和其他同伴暫代這個位置。」他指了指自己大概一個巴掌長的額羽。

 

「一般擔任哨衛的天行者，羽角至少有這麼長。」翼人比了一公尺的長度。

 

「不管身在何方，他們都可以聽到血民越過邊境的微小跡象，這種襲擊通常發生在地下河、砂土下或穴道中。」

 

「我只能觀察大概一百公里內的動靜而已，但天行者的感知和移動能力的確是目前倖存者裡最好的了。」

 

「原來你是個活動雷達。」唐楓瞠目結舌地說。

 

該不會他們接近末日海峽時的談話和行動都被這個哨衛竊聽光了吧？唐楓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他和馮璟潮沒告訴對方自己的名字，哨衛卻能對他們指名道姓，當時就應該知道有鬼！

 

「天行者和血民的戰爭持續數萬年了，在我出生前，祖先的祖先就已經活在戰爭中，最後我們的戰鬥能力衰減，出現了與萬物溝通取得屏障和協助的語言之力，因為殺戮使我們相當厭煩了。」

 

「數萬年？」這個數字令人血液發冷。

 

「現在天行者一族習慣的戰鬥方式是哨衛和掩護作戰，我是負責掩護聯軍攻擊撤退與搬運醫療者的弓手。」哨衛說。

 

「這是一種悲哀的宿命，因此有許多同伴都選擇沉默，我沒看過他們開口交談。」

 

「可是我看你還挺愛說話的。」唐楓無法不指出這一點。

 

「大概我還年輕吧！而且個性樂觀。」哨衛用一張酷臉說出十足欠扁的話。

 

但如果這副模樣就是樂觀，顯然他的族類都是一群患有重度憂鬱症的傢伙。

 

「所以你們千萬別背對我逃跑，因為不管你們有無惡意，這個動作都會被視為背叛者，聯盟每個成員都可以叫你們死無葬身之地，不是誰都會跟人類對話。」

 

翼人暗示馮璟潮和唐楓別做出令人誤會的莽撞舉動，最好事事都服從指揮。

 

天行者忽然打住，側頭像是在感應什麼，隨即離開樹屋飛上最高的樹頂，唐楓立刻跟上他。

 

末日海峽對岸的北島，黑漆漆的天空中赫然泛著幾點紅光。

 

 

 

 

※※※

 

註：星際大戰系列中的重要反派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