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冬節本身是迎接從冥府暫時出來遊行的鬼魂們通過故鄉的死者專屬節日,同時也會集中禮拜各種令人敬畏的神靈與妖精,一年四季裡再也沒有比這一天還要浩大的慶典儀式。

 

不同的種族,不同的移民,在銀霜城匯流的複雜信仰,這一日人們向各式各樣的神明、思念的逝者作私密的祈禱及感謝。

 

傳說,在日子交替到凌晨三點前這段時間,是冬天的各種精靈和死者通過銀霜城的時段,人類絕對不能觸犯其行進,這些神祕存在各有各的通路,有的從屋頂上方飛過,有的卻會依著牆角或街道忽快忽慢地走。

 

由於海奇亞斯鎮守於此,首都居民和過客生活間充斥著多族信仰祭祀,銀霜城變成了醒目的地標,這個日子是當真具有魔力,因此城民知道要嚴格遵守禁忌,因為他們處在「異物」必經的途徑上。

 

臨冬節前後日子也嚴格禁止進行魔法召喚和降靈術,這些都是自然環境會變得相當複雜而靈異的緣故。

 

「欸,老公,你說海奇亞斯到底想在我的店搞什麼鬼?」芬妮一手握著滿把的細小三角形碎片,那是被刻意剔下的野玫瑰刺,巫師特地交給矮人夫婦使用,叮囑他們灑在門窗縫隙上。

 

「黑暗默禱開始後,請二位務必不要離開臥室。」海奇亞斯當時特別看著芬妮說,彷彿巫師早就知道她在暗中偷窺,只是沒有點破而已。

 

飽覽群書的老矮人拜米爾拍拍妻子勸道:「臨冬節的禁忌確實連我們都不能隨意碰觸,這次行動和黑娜脫離不了關係,白銀賢者也是為了保護我們,妳可別隨便跑去刺探啦!」野玫瑰有守護功用,花刺是為了防止惡靈入侵的象徵,這點人類習俗拜米爾還是清楚。

 

矮人老闆娘咬牙坐在床沿瞪視著逐漸暗下的天色,這時候已經進入宵禁時間了。

 

「黑娜不會有事吧?」

 

「漢克會守在小黑娜身邊,老婆,妳要保護我啊!」身為文質彬彬的皇家學者,拜米爾趕緊貼向厲害的妻子,矮人部族自古就和地下世界的傳說糾纏不清,自然知道惡靈的可怕與難纏。

 

「去死啦!」滿把花刺被直接丟到大鬍子上,拜米爾跌倒同時還因為刺到屁股不停哀叫。

 

隨著夜幕的加深,籠罩銀霜城的黑暗也更加濃重,黑娜坐在書桌前抄寫筆記,青銀騎士靠牆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同時倚著長劍,絲毫未曾鬆懈,儘管有時候偷偷望去,平和放鬆的清晰五官會讓人以為漢克已經睡著了。

 

黑娜將椅子連屁股偷偷後移,站起來用雙手捏著斗篷肩部想要披到騎士身上,擔心他會因此著涼。

 

銀霜城入冬後非常冷,騎士大人真的沒有騙她。

 

黑娜靠近時,漢克同時張開眼睛抬起臉,嚇了少女一跳。

 

「你沒睡著啊?」黑娜有點心虛地縮回手。

 

「海奇亞斯叮囑過,要我代替他陪伴妳,從慶典開始到結束為止,我自然不敢違抗白銀賢者的指示。」漢克打趣道。

 

「小黑娜,妳最近有覺得哪裡不舒服嗎?」

 

黑娜歪著小臉盯著青年,表情難以形容。

 

「漢克大人,為何你和老師說出相同的話?」黑娜垂下眉毛,低著頭可憐兮兮地回到書桌前。

 

「我之前已經把《銀鹿禱文》記熟了,可是這幾天不知為何,又常常忘記,所以老師本來說要跟我一起祈禱,後來就不帶我去了。」

 

黑娜猛然轉過上半身,抓住椅背邊角看著漢克,下眼瞼馬上掛了兩顆淚珠。

 

別說堂堂白銀賢者的弟子,就算哪個巫師學徒唸祈禱文還要看小抄都是一件非常爆笑的事情。

 

「老師他是不是生氣了?我最後還是沒達到他的期望。」黑娜難過地說。她以為只要肯努力,一定能達成目標,前幾天也真的很有希望,但是為什麼?她對祈禱文的內容卻像是沙灘上的足印,不但沒有加深,印象反而一波波淡去?

 

連白銀賢者就在她面前念誦的嗓音也像是做夢者的呢喃,傳入黑娜的耳朵裡,不像以前那樣刻骨銘心。

 

剛開始時,海奇亞斯隨便說什麼,甚至一聲咳嗽都能瞬間打動黑娜的注意。

 

只是,老師的聲音,還有別的時候,身邊人們的聲音漸漸聽不清楚了,卻不是聽力出問題,因為風聲、鳥聲和老房子的木頭聲響卻像放大了數十倍,整個街道,整座城市彷彿共鳴著,唱出一首複雜卻小聲的歌,然後加入其他無數支大歌裡。

 

黑娜甚至知道隔壁街角有隻小狗跑過,那樣輕微的足音,可是不知為何,她就是清楚,也不覺得混亂。

 

「海奇亞斯不是那樣的人。」漢克主動走上前去,遲疑幾秒後才輕輕摸著黑娜的髮旋。

 

「他需要專心工作才把小黑娜交給我照顧,蘇塔王國雖然參加臨冬節祭典的巫師很多,但是代表出面的只有白銀賢者,其他巫師也都是待在各自的地方加入祈禱或冥想而已。」漢克解釋道。

 

「所以老師的責任很重大了?」黑娜問。

 

「是的,妳是他的第一個學徒,以前白銀賢者也是單幹呀!海奇亞斯可能認為一個人比較習慣吧?妳把海奇亞斯交代的功課做好就很足夠了。怎麼當好巫師,這方面我這個軍人是不懂的。」漢克有條理地哄著黑娜。

 

「可是我覺得漢克大人已經懂得比我多好多啦!」

 

「傻孩子,因為我是成年男人啊!大人要知道的事情多得不得了,可是我不討厭和黑娜在一起喔!託妳的福,我可以不用穿奇裝異服被迫參加那些吵死人的慶祝活動,有藉口可以提前開溜,等到晚點再去吃東西就好。」漢克搖著穿戴著黑色皮手套的手掌,放蕩不羈地歎氣。

 

「是這樣嗎?」黑娜看起來開心了一點。

 

「對了,住在這裡還適應嗎?」

 

「很好呀!黑娜沒生病,一直都很健康。芬妮和大家都對我很好。」除了那些偶爾令她迷惑的神祕聲音。

 

黑娜坐回書桌前作勢用功,覺得她不能再給這些好人添麻煩了。

 

一旁,漢克看著少女纖細背影的目光卻更加深沉。

 

少女看起來不像在說謊,黑娜對她的異狀毫無意識,漢克卻是看得清清楚楚。

 

「唉。」「喔!我猜對了!」「可惡,這個字為什麼那麼長?」「唉……」又回到祈禱文的第一句。

 

正在做功課的黑娜因為祈禱文的繁複內容不時露出各種令人莞爾的困擾表情,當時漢克一度覺得海奇亞斯太過多慮,但是下一秒他卻看見黑娜面無表情地靜止了。

 

巫師學徒手持羽毛筆動也不動,筆尖懸在空氣中居然一點顫抖也沒有,漢克完全感覺不出正坐在書桌前的那人還有呼吸。

 

黑娜明明就在眼前,漢克卻覺得他和石像共處一室,一轉眼黑娜又恢復正常,這個變化快速得像是錯覺。

 

異變時的黑娜完全是陌生的另一種「東西」,不是他認識的小女孩,而是漢克叫不出名字,本能想要拔劍相向的異形。

 

漢克強忍疑懼,攜帶海奇亞斯給他的護身符,繼續忠實地執行看護黑娜的任務。

 

騎士畢竟是慣常在生死關頭打滾的老手,情況還未完全失控前,漢克仍是按兵不動。

 

漢克用更謹慎細緻的目光不著痕跡地觀察黑娜,據白銀賢者所言,黑娜是被某個無名強大的冬精靈標下記號的魔法之子,會出現異於常人的狀況也在預料之中。

 

那樣瞬間變異的情況隨著午夜逼近逐漸頻繁起來,持續時間也從眨眼般的瞬間逐步拉長成兩三秒。

 

黑娜誦讀著《銀鹿禱文》的聲音像是一千個人同時說話,帶著金屬的多重回音,令人膽寒。

 

「噹──」大教堂的鐘聲開始起頭,全城的鐘隨即跟上,一處處、一聲聲地追上重疊,融匯成巨大的示警之聲,午夜了,豬牙旅店和銀霜城開始迎接冬季最深沉的黑暗。

 

有陣子無人開口的旅店房間,漢克坐在角落警戒著,黑娜努力地將祈禱文的內容,連同每個字都竭力模仿白銀賢者優美的筆跡刻印在心中,一時間只聞書寫的沙沙聲。

 

黑娜忽然往桌面趴下,整個人不省人事,漢克嚇了一跳,同時拿捏不定是要趨近檢查她的情形還是退後一步警戒,然後黑娜又抬起頭來揉揉眼睛,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派平常。

 

「好想睡覺哦!」黑娜有點困惑地說。

 

平常老師不會讓她熬夜的。

 

但是現在是臨冬節,黑娜也不能睡,她的生日就這樣悄悄地度過了,想起早已不在的家人,黑娜忍住感傷,卻更覺得疲累。

 

不能睡著,要等到海奇亞斯回來,她也要像白銀賢者一樣念誦這篇祈禱文。

 

不能睡……

 

眼皮卻不由自主沉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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