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霧氣瀰漫的河畔出現兩道漫步的人影。

 

海奇亞斯與漢克沒順著大路走,而是穿越森林,避免被人目擊。

 

漢克猜不透海奇亞斯的調查動向,只好順著他的意思行動,同時警戒一切可能出現的敵人。

 

「海奇亞斯,我知道要假裝成盧那王國的密使得繞路回銀霜城,但你究竟意欲為何?」漢克問。

 

「等等,還是別告訴我好了,萬一被人用魔法竊聽就糟了。」

 

海奇亞斯在兜帽下露出笑容。

 

被迫變成女性,原本應該十分屈辱,加上魔力被封印到只剩一成,一般人早該絕望,海奇亞斯卻接受現況積極求生,如他所說,最壞的情況並沒有發生。

 

漢克又見到了老同學截然不同的一面。

 

「沒關係,銀霜城周邊郊區和蘇塔王國境內一些地點的生物都與我相當友好,其他巫師在這裡想要偵測我們會難上加難,我也做了些保護措施。」海奇亞斯長年定居在銀霜城外也不是沒有好處,他同樣將這一帶變成自己的地盤。

 

「你還真是讓人安心啊!」漢克只希望快點恢復男兒身解脫。

 

海奇亞斯在一處長滿蘆葦的河岸停下,這一等就等到中午,上游零零落落漂下幾艘火舟節的制式木船玩具,其中一艘在他們面前不遠處擱淺。

 

「漢克,可否幫我取來那艘小火舟。」

 

「樂於效勞。」漢克涉水過去帶回那艘樸實無奇的木頭小船。

 

「這是黑娜送來的。」海奇亞斯說。

 

「你怎麼知道?」漢克奇問。

 

「這艘小火舟的材料是黃麥子國國王回贈蘇塔王國善意的妖精木頭,對魔法的包容性很高,即使在上面施法也感覺不出來,妖精物品看起來都跟一般存在別無二致,我命令木頭經過這處小河灣,方便拾取。」對不想被察覺法術痕跡的巫師當然是無價之寶。

 

「就是那位黑娜提過被他求婚的妖精國王?首都附近的鄉下麥田居然有妖精國。」漢克想到就有點緊張。

 

「那外交禮物怎麼會變成小火舟被黑娜送來?」漢克又問。

 

「當然是國王陛下將這艘小火舟交給黑娜,這是我們之前的約定,沒想到他這麼快就下定決心了。」海奇亞斯開始拆起小火舟,漢克看見裡面竟然有個小小的暗格。

 

海奇亞斯從暗格中拿出一條細小的海藍珍珠銀鍊。

 

「這條珍珠項鍊是?」漢克問。

 

「貝洛夫王家代代相傳,由亞洛斯王親手製作的護身符。」海奇亞斯端詳著藍色珍珠,在巫師的凝視下,那顆罕見的藍珍珠彷彿要變成一滴淚水。

 

「陛下為何把如此珍貴的護身符交給你?」

 

「因為這條護身符項鍊之前從來沒發揮特殊效果過。」從小被暗殺得夠嗆的拿赫特王就是最好的證明。

 

啊,亞洛斯王畢竟不是真正的巫師。漢克聰明的不作評論。

 

「亞洛斯陛下以自身的頭髮與血製成這條護身符,交付遺言『由智者判斷,贈與貝洛夫王家最需要的對象』,但皇家巫師未曾從上面感受過魔法,前代有一位蘇塔王子還戴著它從馬鞍上摔斷脖子,因此後來就沒人提起這個護身符了。」

 

那還能叫護身符嗎?詛咒項鍊還差不多。

 

「海奇亞斯,你要怎麼處置這條護身符?目前貝洛夫正統王室成員大都已經凋零,皇后與小王子的確需要保護沒錯,但又何必大費周章避人耳目把項鍊流出城呢?」假使海奇亞斯準備扮演先王遺言中的智者,他又準備把護身符送給哪位王室成員?

 

全國各地是有一些貝洛夫王家旁系子孫或王室私生子後代低調生活,但實在沒啥影響力,別看拿赫特王早年花心無比,據漢克所知他從沒留下私生子,就連子嗣目前也只有帕雷亞,因此當代王族數量相當稀少。

 

目前最該在意的是沙利德的威脅吧?話又說回來,海藍珍珠項鍊真的具有法力嗎?

 

「假使推測沒錯,我應該可以解開亞洛斯王的魔法謎題。」海奇亞斯輕聲說,並把小火舟放回水中,任它繼續漂遠。

 

他們持續趕路,在安全的夜色中回到小湖森林,海奇亞斯吩咐漢克在湖邊等待,本人則踏著漣漪走到湖心,只一眨眼巫師就消失了。

 

漢克著急地張望著,仍只能按著性子等待。

 

海奇亞斯在水中靜靜下沉,小湖超乎想像的深,湖底堆積著沉木,長滿各式水草,有如一片小小的叢林。

 

「冷冷女士,妳還好嗎?」巫師呼喚著人魚,仍然沒有回音,海奇亞斯潛得更深。

 

終於,在複雜銳利的沉木巨網下方,海奇亞斯找到動也不動宛然僵死的人魚。

 

冷冷女士果然也被沙利德襲擊了。

 

海奇亞斯將手掌放到人魚額上想喚醒她,一股冰寒黑暗竄出來纏住他的手掌,四周水流激盪起來形成漩渦帶動沉木,枝枒在水中化為刀槍,水草彷彿綠蛇般纏向此時魔力大減的白銀賢者。

 

銀髮巫師狼狽地迴避,不慎露出空隙,細長水草立刻纏住他的腳踝。

 

冰水浸透衣裳,刺穿海奇亞斯薄薄的魔力護壁,一陣強大而飢餓的力量將他往枯枝築成的巢穴縫隙。

 

人魚本能捕捉落入水中的活物作為備用儲糧,銀色眼睛在水中散發冷光,卻毫無焦點。

 

「冷冷女士,這條項鍊當屬於妳,妳就是亞洛斯陛下選擇的王室成員。」海奇亞斯向著人魚喊話,冷冷女士仍然沉默不應。

 

這條人魚快被絕望與恨殺死了,甚至盲目攻擊巫師尋求一死解脫,現在跟冷冷女士說什麼她都聽不進去。

 

嫉妒與不安永遠是最古老有效的魔咒。

 

海奇亞斯鬆手,項鍊若有生命,順著水流游向人魚,巧妙地套進她的頸項,巫師彎腰屈膝,指尖迅速往纏住腳踝的水草一拂,水草斷成片片,海奇亞斯迅速往上浮,脫離無光混亂的湖底之森,驚險避開被沉木絞成碎片的命運。

 

另一方面,漢克在湖岸邊焦急地等待,海奇亞斯自從沒入水面後許久還是沒有動靜。

 

「該死的,別又出事了。」漢克鬆開握得死白的掌心,沒生火什麼也看不見,他只能盯著黑銀相間的湖面波光。

 

海奇亞斯忽然從湖岸旁的水面冒出來,黑暗中異物離水的聲音實在相當嚇人,漢克險些拔出精靈首領的短刀,巫師溼淋淋的長髮仍在滴水。

 

「你到底去水裡幹什麼危險的事情?」漢克把他拉回岸上,直覺現在應該離小湖愈遠愈好。

 

「確認冷冷女士的情況,沙利德不可能無視就在小湖裡隱居的珍貴人魚,此外還有一件怪事,統御王族英靈的亞洛斯王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音訊全無,今年銀霜城的諸多亂象也沒能使他出現。」海奇亞斯說。

 

「省點力氣吧,我們得先找個過夜的地方把衣服弄乾,有時間再說。」漢克知道海奇亞斯為了保留魔力對抗沙利德,不必要的小法術全部捨棄不用,才會是這番狼狽的模樣。

 

「你把亞洛斯王的護身符送給人魚?」小湖森林等於漢克另一個家,他很快帶領海奇亞斯到安全地點生火烤乾衣物,海奇亞斯裹著漢克的披風,只露出臉孔和長髮點頭。

 

「那樣做有什麼意義呢?」漢克問。

 

海奇亞斯看著火焰,沒有回答。

 

「對不起,你應該也累了。」漢克朝火堆裡拋去枯枝。

 

「我只是……你知道,不習慣這樣的你還有我自己。」漢克隱約感覺未完全解除的魔法還在拉扯他的心智,稍有不慎,就會被那股洶湧的無形力量吞噬。

 

從此將再也沒有「漢克‧比留斯」這名蘇塔騎士,只有一個被控制的,渾身充滿殺戮技藝的無名女人。

 

海奇亞斯點點頭。

 

「我擔心小黑娜,帕雷亞殿下還有陛下他們。」騎士吐露心聲。

 

「我發誓效忠拿赫特陛下,但有一部分的我很想去找拜米爾和芬妮,確定他們夫婦倆的安危。」

 

「我明白。」海奇亞斯說。

 

「海奇亞斯,你確定有好好壓制住黑爪的詛咒了?」漢克無法不往壞處想,萬一芬妮再度失控,留在她身邊的老矮人毫無活路。

 

就算黑爪詛咒被壓制住了,萬一沙利德那邊又解開海奇亞斯的壓制,再度控制芬妮呢?

 

「我們應該注視當下。」海奇亞斯閉上眼睛,蜷縮在火堆旁睡覺。

 

火舟節第三天,來自盧那王國的女祭司與護衛正式抵達蘇塔宮廷。

 

※※※

 

黑娜強忍興奮,努力裝出陌生的表情,目送偽裝中的海奇亞斯和漢克從她面前走過。

 

身為皇后母國的密使,黑髮女祭司和隨行護衛馬上得到尊崇待遇,在皇宮裡擁有專屬的房間。由於蘇塔之王現在非常不信任皇家巫師,白銀賢者又不方便,便透過亞萊格爾皇后的引薦,從盧那王國的月降神殿中挑選了一名優秀的女祭司前來接替阿爾巴的工作,同樣是照護英靈,保護王族──表面上是這樣。

 

總而言之,仍受困變身詛咒的海奇亞斯與漢克得以像過去那樣在皇宮裡行動,暗中調查傳說中的巫師沙利德的陰謀,即便如此,經歷暗殺事件,白銀賢者不在以及使節進宮一連串衝擊的皇宮氣氛仍相當緊張。

 

黑娜抿唇,將小手伸進口袋裡握緊水晶石,以免過度思念喊出老師的名字。

 

接著又有一列穿著繡花長袍的外國人通過,個個戴著有垂纓的帽子,打扮比貴族還華麗。

 

「瓦肯禮,他們是誰?」黑娜問火精,老師不在,瓦肯禮就是她的嚮導了。

 

「他們是角鯨商隊的代表,來謁見國王獻禮並請求貿易許可,這支商隊可是有名的富可敵國,擁有的大貨船和單桅快船數比蘇塔海軍還多,而且艘艘都裝備火砲。」瓦肯禮說。

 

「哇!」黑娜驚歎,繼續觀察。

 

其中有一兩個大商人大概覺得黑娜和瓦肯禮很有趣,停下來端詳站在旁邊顯得突兀的黑袍少女與白金軍裝少年,走在最前方的商隊頭目相當文弱年輕,不過三十來歲,五官蒼白,不苟言笑,一頭紅髮用綢帶紮成長辮,整齊地垂在背後,眼睛像是枯萎紫羅蘭的顏色。

 

只是驚鴻一瞥,從沒見過的紫色眼睛卻刺了她一下,或許那是布料反射和光線的錯覺吧?黑娜想,怎麼可能有人類眼睛是紫色呢?商人們雖然穿著精緻的長袍,黑娜還是能聞到某種又鹹又黏的海潮味道藏在他們的頭髮和指甲縫裡。

 

黑娜只從老師與小說描述中聽過「大海」的存在,來自海上的商人才讓她如此好奇。黑娜對那個紅髮男人別在帽子上的黃金獨角鯨裝飾印象深刻,但她得去利希妲公主那邊走走了。

 

長住在皇宮中的英靈知道許多祕密,他們高興時也會跟黑娜透露情報,再來是黑娜有點擔心利希妲的情況。

 

入夜的光之庭一片靜悄悄,黑娜把蠟燭放在石台上,連連呼喚了好幾聲,利希妲公主才悄然浮現,平常她都事先現身等待黑娜。

 

「利希妲,妳不舒服嗎?」她感覺起來像是生病了,幽靈公主動作緩慢,臉也罩著黑霧,幽靈會生病嗎?但之前利希妲公主光是氣勢就非常凌厲,現在的她卻靜得讓人擔心,時常插科打諢的幽靈叔叔們更是不見蹤影。

 

「不。」利希妲公主只是簡短的說。

 

「我請新的巫師來看看妳好嗎?皇后陛下聽說邀來一位非常優秀的女祭司。」女祭司其實就是她的老師假裝的啦!黑娜認為老師一定能幫上利希妲公主的忙。

 

「別在我面前提起任何巫師或魔法的字眼!那個該死的阿爾巴!」利希妲公主憤怒揮手,光之庭立刻颳起陰風吹熄蠟燭,黑娜害怕地蹲在石台旁邊。

 

半晌利希妲公主發現她的反應太激烈,嚇到了黑娜,周圍旋即恢復平靜,只是燭焰變成白色的鬼火了。

 

阿爾巴可能就是沙利德,起碼騙了蘇塔王室許多年的背叛騷動,最直接的受害者就是英靈了,在利希妲公主眼中英靈們簡直就被當成小狗耍得團團轉,對王族自尊造成極大的侮辱。

 

「海奇亞斯的傷勢還好嗎?」利希妲公主換了個話題。

 

而且利希妲公主關心的白銀賢者還因此負傷,黑娜忽然明白她為何心情不好了。

 

「老師在休養,很快就能康復了。」黑娜只能先說出善意的謊言。

 

「這一切到底怎麼回事?」

 

黑娜以為她在和自己說話,接著發現利希妲公主只是喃喃自語。

 

當晚黑娜想著老師和漢克也住在皇宮,安心許多,只可惜無法過去跟他們道晚安,黑娜躲在被窩裡,拿出鑲有金色小樹的水晶石,以及一根只剩小指長的短鉛筆,那是黑娜練習寫字淘汰的,捨不得拋棄。

 

被麵包魔像攻擊時,老師發出魔法來救她,黑娜則在地窖裡撿到一條老師的銀白長髮。

 

扔掉太可惜,黑娜總覺得應該要保存起來,於是把老師的頭髮纏在短鉛筆上跑去問芬妮該怎麼辦?

 

「留!非留不可!我們可以剪成二十段放進小袋子裡出售賺筆大錢!有白銀賢者真髮的護身符!」芬妮是這樣說的。

 

「才不賣呢!」黑娜慌張地拒絕,才發現芬妮只是開玩笑逗她,但後來矮人老闆娘認真地評估,海奇亞斯的頭髮要賣的話肯定剪一百段也不嫌多。

 

「留著吧!巫師的物品往往帶有魔力,何況是身體的一部分。如果哪天不要就賣給妳的拜米爾叔叔,我很樂意收購!」老矮人是學識淵博的皇家學者,他們都這樣建議,黑娜也就把銀髮跟水晶石放在一起,小心地貼身帶著了。

 

想起矮人夫婦逗趣的言談,黑娜又心痛起來。如果能像之前那樣生活不知該有多好!

 

黑娜在沉入夢鄉前聽見地底深處傳來一聲聲漫長的歎息,還有更加模糊的悲泣聲,但她狐疑地張開眼睛起來查看,房間又靜得連根針落地都聽得見。

 

是鬼魂的惡作劇嗎?但英靈才不會這麼客氣,甚至會直接貼到枕頭邊嚇黑娜再笑嘻嘻地飄走。

 

幾次閉眼裝睡,等著那聲音再度出現,結果徒勞無功,巫師學徒雙眼漸漸沉重。

 

「海奇亞斯……老師。」黑娜輕聲對著水晶石說,水晶石發出溫柔的亮光,也讓纏在短鉛筆上的銀髮熠熠生輝。

 

好像老師就在身邊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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