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人魚停留在王座廳的入口,海藍珍珠在人魚的白鱗胸口綻放環形藍光,冷冷女士則張著大眼從爬滿灰白幽靈的雄人魚望到女祭司,停留數秒,然後與拿赫特王視線交接。

 

「她終於甦醒了。」海奇亞斯鬆了口氣敬畏道。

 

「這是怎麼一回事?那位人魚女子認識我?」拿赫特王問。

 

「她就是亞洛斯王選擇的正統皇室成員,海藍珍珠的託付對象。」海奇亞斯回答。

 

人魚看著金髮國王,張開雙唇,美妙無比的歌聲隨即流洩而出。

 

雄人魚大受刺激,轉身發出另一種低沉粗糙的聲音,原來人魚的歌聲並不是表演,而是屬於這支種族的天然語言。

 

冷冷女士的歌聲一開始非常細微,隨即增強,漸漸不像聲音,而是真正的波浪,歌聲裡的魔法沖刷著整座大聽,灰白怨靈像死去的貝殼般紛紛掉落,連魔法海水也開始變得稀薄。

 

人魚之歌也讓人們意識漸漸模糊,彷彿盪漾在出生以前的溫暖海洋。

 

歌聲愈來愈悲傷,訴說著遠離大海的苦悶,以及失去戀人的悲傷,聽者無不想把心也掏給她。

 

忽然間,歌聲戛然而止,眾人才大夢初醒。

 

「冷冷女士,這位就是亞洛斯王的後裔,拿赫特陛下。」海奇亞斯介紹道。

 

「那是他最後考慮出的答案,因此,能請妳保護貝洛夫家的人嗎?」

 

女祭司竟對人魚女士說出這番更加不可思議的話。

 

人魚的魔法與生命力非常強大,即使離開大海,在惡劣的環境裡也能存活許多年,甚至能躲避迷惑巫師與一般人的注意,就連沙利德也未曾正面戰鬥,而是用類似蠱惑的方式,挖出冷冷女士內心深處的創傷再植入命令其自毀的詛咒。

 

若要說人魚這種生物有什麼弱點,就是反抗意識並不高,只有飢餓時才會攻擊獵物,只要找到精神漏洞就非常好控制。

 

很久很久以前,有個金髮王子對她說:「跟我走吧!我想與妳在一起。」

 

紅髮的巫師說:「他為了得到妳的身體和魔力不擇手段,亞洛斯王的最愛是魔法。」

 

金髮王子成為國王,國王必須娶妻生子,他則對傳統從善如流。

 

王子對人魚說:「那是無聊的責任,我將用最少的時間解決麻煩,讓我繼續聽妳的歌。」

 

紅髮的巫師說:「王國與權力是他的次愛。」

 

愛是什麼?人魚不明白,所以她不介意,只要那個人持續拜訪小湖,來到自己身邊,用他溫暖的唇接過她的歌聲。

 

紅髮巫師讓冷冷女士看見過去影像,豪華大床中有個女人抱著嬰兒哺乳,亞洛斯王交叉雙臂站在旁邊看著,微微笑了。

 

第一次,冷冷女士心痛如絞,她唱不出歌,尖銳指甲在冰層上抓出爪痕。

 

她想起過往的回憶。最初也是最後的人類戀人,漸漸減少見面次數,每回亞洛斯王總是疲倦又悲傷地望著小湖裡的人魚,偶爾他會請求她給予人魚的一部分,冷冷女士從未說不。

 

最後一次見面時,亞洛斯王已經白髮蒼蒼,他向冷冷女士索求那首最初相遇的歌,歎息著親吻她的手,然後再也沒有出現了。

 

沉默的日子過去,來了一位叫圖拉的少年巫師,告訴冷冷女士蘇塔之王駕崩了,人類有其壽限,而亞洛斯王中年之後變本加厲投入魔法研究的興趣與繁重政務讓他終於油盡燈枯。

 

那時冷冷女士還像傳說裡的大海生物,除了愛情與血肉滋味以外對人類一無所知。

 

總之,那個人再也不會來了,但他留下一個皇家巫師,祕密地照顧青年時代愛戀而帶回銀霜城的人魚,巫師時常會牽著牛羊來,放生一簍魚苗到小湖裡,好讓冷冷女士食物無虞。

 

再後來,少年巫師成了老人,換了他的學徒來施食,那是一個有著銀白長髮和深紅眼眸的溫柔少年,不知為何冷冷女士很喜歡他。

 

中間銀髮少年離開過,委託其他巫師來幫忙,日子又變得無趣了,海奇亞斯再度出現時蜕變為成熟的男人,但他看著冷冷女士的眼神始終帶著友善與關懷。

 

新月節剛過時,湖冰還未打開,卻有一個陌生的紅髮巫師召喚了冷冷女士。

 

她太寂寞了,冷冷女士忽然想起來,距離戀人死去已經過了八十年。

 

那時還沒人告訴她國王與人魚之間的關係有何不對,除了亞洛斯王,冷冷女士只見過帶食物給她,忠實執行任務的人類巫師,以及會為她說故事的海奇亞斯,一開始亞洛斯王就告訴冷冷女士要避開所有人類。

 

她以為巫師大抵就是如此。

 

沙利德說:「醜陋的怪物,人類只是把妳當成玩物,妳卻自甘墮落放棄大海的自由,我來告訴妳那個男人承諾的愛是什麼,他與人類女子結婚產下後代,而他愛妳可以作為稀有材料的眼淚。」

 

「悲哀流淚然後遺忘吧!妳與人類不可能成家生子,愛情只不過是幻覺,到死都不醒來就是妳這可悲怪物的幸福!」

 

紅髮巫師奪走她的眼淚,將人類充滿荊棘的嫉妒塞滿人魚空洞的心。

 

###

 

亞洛斯王臨終前,將一生關於冷冷女士的記憶和聽過的歌,以及他的鮮血與頭髮煉成了海藍珍珠銀鍊,沒有人知道護身符的能力為何,為何指定贈給一個模糊不清的對象?但他們還是忠實執行遺囑,讓無用的護身符留在王位繼承人手中,將人魚藏在小湖裡。

 

那就是亞洛斯王所留下來的魔法謎題。

 

海奇亞斯朝冷冷女士一揖,歌聲驅散了沙利德的魔法,溺死者亡靈紛紛受到冷冷女士的吸引,改變方向朝她靠攏,隨著變輕變淡的海水漸漸消失。

 

但人魚如果再唱下去,普通人或魔力不足的巫師不是發瘋就是跟著死掉。

 

騎士們盯著無聲潛入的第二尾人魚,因為女祭司彬彬有禮的態度按兵不動,冷冷女士可用肉體直接感受的魔力波動卻使眾人焦躁不已。

 

強大,而且古怪。因為無法理解而失去判斷敵友的依據,就像大海上的烏雲,你看到一波大浪捲過來,只會想要逃跑,人魚活在無關陸地生物標準的幽暗世界。

 

雄人魚則失去了那種原始的神祕,即使沙利德控制的雄人魚非常凶惡,但魔力與心智都破破爛爛,甚至連身體都開始腐臭,只是感染許多毒物或負面魔法的縫補怪物。

 

沙利德曾經綁架精靈,繼之是人魚,把這些遠在人類之上的生物折磨成這種慘狀後,換言之沙利德也得到大量的獨佔知識和魔力,蒙達希克對這類邪惡巫師的警戒注意並非空穴來風。

 

「這一隻,只是小孩。」冷冷女士指著雄人魚,用清晰的蘇爾達特語說。

 

精靈首領眸光閃了閃,與海奇亞斯交換目光,蒙達希克擔心的事發生了,邪惡巫師為了實踐野心掠奪不同種族的幼兒或混血兒,恣意實驗解剖。

 

冷冷女士和雄人魚又發出幾句無人能解的歌聲對話,雄人魚眼睛轉為血紅,掙開鋼絲游向冷冷女士,海水只剩不到膝下的深度,滿地散亂屍骨與海草破布,雄人魚撲騰著衝到冷冷女士面前。

 

她用兩條同樣覆滿白鱗的修長人腿穩穩站著,等候雄人魚發動攻擊,雄人魚彈動大尾抓向冷冷女士,卻被她抓住後頸翻了過來,露出牙齒大口咬上喉頭,就像啃食一尾活跳跳的鮮魚內臟。

 

雄人魚發出一聲短促的悲鳴,瞬間整個王座廳安靜無聲,雄人魚喉嚨處只剩一塊大洞,聲帶與血管都被咬掉了。

 

冷冷女士纖細的手臂染遍近乎黑色的暗藍人魚血液,手指閃著銀光,嘴唇與下顎沾滿血跡。

 

眼前是一幅詭異的畫面,冷冷女士抱起雄人魚的屍體,雄人魚看上去遠比她高大強壯,暫時變化出雙腿的冷冷女士卻像母親抱著五六歲的小孩那樣輕鬆。

 

她朝王座走去,對好幾把指向自己長劍視若無睹,此時拿赫特王也回到地上,撐起一國之尊的威嚴。

 

「我不怪罪人類,你們一貫互相殘殺,而人魚本來就是孤獨地生存,沒有愛也沒有恨,一旦擁有感情,就會像我那樣被巫師利用。這孩子的屍體一定得回歸大海,這是人魚的傳統。」冷冷女士向著國王說。

 

「但我無法獨自回到家鄉,道路河流還有海岸都改變了,我要求你,亞洛斯的後代,等你準備好之後送我們離開,在那之前我會在小湖等待。」

 

冷冷女士說完,帶著雄人魚屍身走出王座廳,無人敢攔。

 

久久,拿赫特王才喘了口大氣。

 

「她和亞洛斯王,我的爺爺到底是什麼關係?」拿赫特王後退數步,癱坐在傷痕累累的寶座上,現在他只需要一張普通的椅子。

 

「冷冷女士是亞洛斯陛下真心認同的伴侶,冷冷女士和亞洛斯陛下非常相似,可以說倘若她生為人類,就是亞洛斯陛下那樣的人吧!」海奇亞斯環顧滿地狼藉說。

 

讓人魚深入內陸的愛情,本身就包含了狂野的好奇心。

 

「所以她當初才沒有把亞洛斯陛下拉入水底吃掉,而是選擇跟他來到銀霜城,冷冷女士知道人類沒辦法在水底生存,而亞洛斯陛下不擇手段想將她留在身邊,造就他非常特殊的統治方式。」貴族改制也好,鼓勵魔法風氣與異族開放交流也罷,一切都跟亞洛斯王個人的強烈願望有關。

 

這個禁忌的願望是變成人魚或長生不老得以跟冷冷女士廝守,需要龐大的財力,人類以外的知識和資源管道,最重要的是把握無人能阻止的權力,即便如此,亞洛斯王直到壽命耗盡前仍未能實現心願。

 

「光是那個爺爺就夠可怕了。」拿赫特王撇撇嘴說。「好好的人類不愛,竟然愛上人魚……」

 

海奇亞斯握著黑娜的小手,暗示此刻國王該發號施令,現實的諸多問題還沒解決。在場親睹前代皇室機密的臣子也寧願先當作不知道,繼續處理沙利德操控亡靈商隊造成的混亂傷亡。

 

「一半人手留在這裡善後,並保護祕道入口,另一半隨寡人先去和晨星學會的人會合釐清情況。」拿赫特王只能如此決定。

 

海奇亞斯、黑娜與漢克選擇留在原地照顧傷患和昏迷的皇家巫師,至於不受人類王族驅策的精靈首領則獨自行動,離開王座廳後不知又去哪了。

 

空氣裡似乎還繚繞著人魚魅惑的歌聲,來自大海深處的潔淨空靈,無拘無束,無邊無際。

 

不能再回想,那太過危險。

 

 

arrow
arrow

    林賾流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