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書櫃以後,裂縫很快變成陰涼狹窄的石階,瓦肯禮也沒再變成人形,保持白金火鷹的型態,大有魔力剩多少就用到精光的氣勢。

 

當前海奇亞斯魔力耗盡,漢克也無法戰鬥,的確需要瓦肯禮用更強的魔法型態隨時警戒,只是連火精同樣剩下強弩之末了。

 

沙利德當時為何消失得那麼乾脆?似乎不是因為瓦肯禮的攻擊,難道是他不想跟晨星學會正面衝突?而且也成功達到消耗海奇亞斯魔力的目的了。沙利德的身體來自他的弟子,這表示「凍藍之眼」的肉體已經死亡?

漢克歸納著方才混戰中的種種疑點。

 

黑娜則想著和騎士截然不同的心事。

 

堅持不肯撤退,硬要留在老師身邊,結果只能站在大人們的重重保護後面,看著他們戰鬥、受傷甚至死去,連她自己都覺得無知又任性,還讓老師丟臉。

 

冷靜下來以後,黑娜張著金綠色的大眼睛,巴巴地捕捉海奇亞斯每次轉頭關切的目光。

 

「回到塔裡就能好好休息了。」海奇亞斯知道黑娜又累又餓,並且嚇壞了。

 

漢克也看見黑娜的頹喪,和海奇亞斯交換目光,默契都是快點離開皇宮。

 

漢克在戰場上看過年幼的敵人和己方的新兵,甚至是不得不戰鬥的平民……不知道前方還有什麼可怕的威脅,因為太害怕了,如被趕出草叢的野獸般往前亂竄亂咬,就像剛剛的黑娜一樣。

 

很久以前有位智者說過:「勇敢緣自於恐懼。」但箴言沒說盲目倚靠勇敢的下場,許多跑在前頭並就此倒下的屍體,臉上卻是鬆了口氣的呆滯表情。

 

不用再煩惱明天會不會更痛苦恐怖了,這種渴望能撓爛一個成年男人的理智,何況一個半大不小的孤兒少女?

 

──必須馬上把黑娜帶回安全的隱密場所不可。

 

──正在行動。

 

騎士與賢者無言達成共識。

 

白銀賢者第一次有點後悔當初武斷答應漢克的要求,將黑娜收為學徒。

 

海奇亞斯以為十六歲的少女已將可以獨立,只要切斷黑娜與妖精的緣分,治好她背上的傷痕,教她讀寫與禮儀,確定黑娜能夠控制自己的魔力,擁有基本的自保能力,過個幾年黑娜就能在銀霜城從事普通工作,也許還會結婚成家,有海奇亞斯的教育與人脈,也沒人會欺負她。

 

即使黑娜對魔法世界感興趣,沒有真正的巫師天分和相對應的苦功,再往上學也會很快遇到不可逾越的瓶頸。

 

精靈兒的例子有過不少,卻沒有一個精靈兒成為正式的巫師,甚至要保持人類的意志都不容易。海奇亞斯回答漢克的質問時,坦言黑娜需要魔法訓練,她必須找到自處之道,否則很快就會迷失。

 

身為巫師學徒,哪怕還是小孩子也會時常遭遇可怕的怪異事件,海奇亞斯原本打算黑娜一害怕就將她保護起來,慢慢建立她對一般生活的喜好依賴,拉開巫師領域的距離,因此黑娜喜歡看愛情小說無疑是件好事。

 

白銀賢者的觀念是,循序漸進把問題都解決後,事情就能回到正軌上了,黑娜應該可以從學徒退休,恢復普通女孩子的人生,平民的適婚年齡並不像貴族這麼嚴苛現實,若黑娜暫時不打算找對象,海奇亞斯和漢克都有能力接濟她。

 

只是海奇亞斯沒料到一點,黑娜雖然會怕亡靈怪物,卻還是不假思索向前衝,甚至做出許多海奇亞斯預料之外的創舉。

 

緊緊握著他的這隻小手,象徵多麼深重的依賴與責任,海奇亞斯是明白的。

 

「老師,你在想什麼呢?」終於又能和老師安靜地在一起了,黑娜只希望這樣靠近的距離可以一直保持下去。

 

「一些事,但現在不該去想這個。」海奇亞斯領著兩人和萎靡地趴在他肩膀上的白金火鷹,嫻熟地穿越在交錯縱橫的祕道中,突然間,漢克聞到清新的流水氣味,不久後他們走進一區岩洞,眼前就是地下河。

 

精靈首領撐著一艘平底小船安靜地划向他們。

 

「蒙達希克剛剛先走是去駕船?」漢克驚訝地看著精靈首領。

 

海奇亞斯跟蒙達希克還密謀了多少他不知道的事?

 

「有好幾條祕道可以通到銀霜城的地下河,但小船停在別區。」蒙達希克回道。

 

「我知道銀霜城有地下河,附近還有鐘乳石岩洞,但是洞穴彎曲交錯,進去救人的自己都有危險,迷路就只好等著餓死,也聽說岩洞深處棲息危險生物,好幾代前就封閉所有已知入口,皇宮竟然把祕道鑿通到這裡?」漢克按著額角。

 

「萬一首都政變,逃進鐘乳石洞迷宮裡還能撐上一段時間,因此銀霜城古時候流行傳說鐘乳石洞深處有許多寶藏與骸骨,導致無數尋寶者和搜救隊有去無回,後來才變成禁地。至少確定鐘乳石洞裡有非常古老的魔法,比銀霜城還久遠,封閉是正確選擇。」海奇亞斯等眾人都上了小船後,簡單講解鐘乳石岩洞的情況。

 

「還記得臨冬節的傳統嗎?」白銀賢者提示。

 

「死者和異類會遊行通過銀霜城,所以我們要乖乖待在房子裡,不能說話也不能點燈。」黑娜趕緊盡學徒的本分搶答。

 

海奇亞斯嘉許地望著黑娜點頭。

 

「沒錯,的確有許多異類會從地上或巷道經過,但更多是走地下,也就是這條河和岩洞組成的複雜通路,因此黑暗默禱的時候,我會下到這裡來主持儀式。」

 

「是在這裡嗎?」黑娜大吃一驚。

 

「臨冬節以外,如果有異類要通過這座城,我也會跟它們協商走地下河,因此可以說這條河不屬於人類的世界,這裡是幽河的上游。」海奇亞斯說話的同時,小舟滑入岩洞深處的冰涼流水,透過瓦肯禮的亮光,黑娜發現許多瑰麗奇怪的鐘乳石,一隻藍白色的蠑螈趴在突出水面的石筍尖端上看著她,黑娜趕緊將手從船緣縮回來,以免不小心摸到洞窟生物。

 

「但是現在鐘乳石洞還可以通到外面嗎?」漢克從來沒聽說這種事,如果有入口,騎士們早就衝進去探險了。

 

「可以,亞洛斯王還在位時,聘請矮人族的匠師鑿了許多只有他和少數巫師知道的祕道,還有一條可容平底船航行的水道,直通小湖森林。」事成之後,矮人匠師拿著豐厚的酬勞遠走高飛,亞洛斯王則獨享這些通道帶來的便利。

 

黑娜發現有條大魚影子跟在船邊,擔心地拉拉海奇亞斯的袖子。

 

「那是冷冷女士,我們陪她一起走。」

 

海奇亞斯這樣說了之後眾人才放心前進。

 

冷冷女士抱著雄人魚的屍體,一轉眼就游到前面,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

 

歌聲再度響了起來,在又涼又溼的鐘乳石洞中朦朧地飄散。

 

「這是哀悼之歌?」蒙達希克自言自語。

 

「怎麼了嗎?」漢克問。今天不管對人類或人魚都夠悲慘了。

 

「我聽說人魚不會哀悼或恐懼死亡,不管是自身或同族之死。」精靈首領小心避開石柱一邊撐船道。

 

「冷冷女士對我說過人魚的誕生,這也是人魚屍體必須回到海洋的原因。」海奇亞斯說。

 

「願聞其詳。」

 

要通過錯綜複雜的鐘乳石洞迷宮得花不少時間,為同伴撐船的蒙達希克第一次走這條水道,便依循人魚的喪歌前進,在微弱的亮光中航行倒也還算順利。

 

「對人魚這種存在來說,回憶就跟現實一樣栩栩如生,死亡就是自然的消失,所以蒙達希克的疑惑,只是誤解人魚的習性而已。」海奇亞斯用穩定的聲音述說著,讓這段漆黑溼冷的船行不那麼難熬。

 

「每當一尾人魚死去,屍體沉落的地方會聚集許多海洋生物的靈魂,當有一個人類的靈魂被吸引過來後,就會有一尾新的人魚誕生。在陽光燦爛、海水透明的珊瑚礁中誕生的人魚,性格與外表也會比較熱情或凶猛,在深海誕生的人魚,則比較溫和深沉,而且魔力更強大。」

 

「那冷冷女士是在深海誕生的囉?」黑娜親眼看見體型嬌小的冷冷女士輕鬆地把雄人魚咬死了。

 

「是的。」海奇亞斯說。

 

「我還以為人魚是雄人魚跟雌人魚結婚生下來的寶寶。皇家圖書館的人魚傳說這樣寫呀!」黑娜喜歡人魚和獨角獸,這方面的專業書籍還有美麗的插圖她就能看得進去。

 

「黑娜,像人魚這種近乎長生不老的魔法生物不會用一般方式繁衍後代,否則整個世界就被這類強大生物佔據了。但也有些半人半魚的海獸,長得跟人魚很像,但壽命不會超過一百年,缺乏人類智能,魔力也沒這麼強。」

 

瓦肯禮垂著嘴喙,看來也聽得入迷。

 

「如果有一尾人魚死在陸上,海裡就會少一尾人魚誕生,因此冷冷女士必須把人魚屍體送回大海。」海奇亞斯望著小船前方。

 

「那麼人魚會流淚嗎?」漢克想起他做過的夢,還有兒時的回憶,他的騎士父親似乎也看過人魚。

 

「罕有哭泣,人魚不需要動感情也不會傷心,因此異常狀態下流出的眼淚會有很強的魔力,但市面上的人魚淚都是染色珍珠贗品,畢竟真正的人魚就已經極端罕見了。傳說中,外島有戰士偶然得到人魚淚,以此焚燒了半個城市。」海奇亞斯透過引述讓眾人知道冷冷女士的真實力量。

 

「人魚竟如此危險。」漢克緊繃起肩膀低語。

 

「人魚對我們無害。」海奇亞斯固執的說。

 

「他們會唱致命的歌引誘水手跳海!」

 

「人魚生來就要唱歌,經過人魚地盤時用蠟塞住耳朵不就好了?船員也都這麼做,人魚又沒用爪子打洞或折斷龍骨把每艘船都弄沉。」海奇亞斯不以為然。

 

漢克知道跟海奇亞斯爭這個一定是他輸。

 

「沙利德對那尾雄人魚做的壞事,我們也難辭其咎,所以,要仔細聽冷冷女士的喪歌,日後想辦法盡力補償她。」海奇亞斯說了許多,忽然收緊話題,漢克和黑娜顫了顫,蒙達希克則是又一撐,讓平底船在水面穩定滑行。

 

那樣強大又與世無爭的魔法生物,倘若一怒之下從此視人類為寇讎,又會釀成新的災難。

 

「目睹過的一切,人魚都會深深記住,直到死去,有壞的,也有好的,也有只是單純想要看見的事物。」海奇亞斯說完又靜了下來,魚鰭偶爾拍打水面的聲音,像是一句應答。

 

冷冷女士就這樣有時游一段,停在前頭唱歌指示正確方向,或者就游在小船旁邊觀察他們,直到抵達被樹根和沉木遮蔽的出口。

 

蒙達希克的同伴,女精靈蘆笛已經為他們準備三匹上好鞍的牡馬,看來早有預謀,當晨星學會的人趕到皇宮時,海奇亞斯等人就會從皇宮撤退,溜到小湖森林領馬離開。

 

將雄人魚的屍體安置在湖底後,冷冷女士又到岸邊與海奇亞斯告別,憂心地凝視外表大異從前的海奇亞斯,其他人隔著一段距離,目睹海奇亞斯與人魚交換神祕的對話,人魚牽起海奇亞斯的手掌貼在自己臉上。

 

海奇亞斯結束告別後,握緊曾碰觸人魚的右手,黑娜習慣性地抬頭仰望白銀賢者。

 

既悲傷又有些釋然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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