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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鐸大陸上的精靈有許多分支氏族,月精靈的特徵是淡金色的長髮,無論男女,通常蓄髮表示對月妖精的崇拜,但黑娜看見的可門長髮垂到腳邊,已經褪為一種死氣沉沉的灰白。

 

他的雙眼是某種燦爛的金黃色,有別於一般月精靈溫柔的棕綠,光是視線對上,黑娜就感到一股冰涼的魔力探測性質地穿透了她。

 

「進來,海奇亞斯的人吾永無惡意。」可門這麼說。

 

黑娜於是跟他走進去,待在外頭實在太冷了,連瓦肯禮也沒有異議。

 

一走進洞窟,黑娜就發出驚喜的呼聲,原來岩壁上長著許多發光菇類,而且愈往內愈溫暖。

 

走沒一會兒就到達洞窟中心,裡面同樣以獸皮、麻布和其他手工藝品布置得相當奇妙宜人,到處點著蠟燭,燭光映出洞窟各處的令人屏息的創世壁畫,同時暗示洞窟主人無窮盡的耐心……或苦悶。

 

「聽說客人要來,我準備了照明,寒舍雖有火種,但凜古山脈壓抑光熱,因此不無法生火煮食。」可門一副無論黑娜感不感激都與他無關的表情,伸出手指撫摸燭焰。

 

看起來一點也不燙,黑娜好奇之下忍不住傚仿可門的動作,指尖傳來輕微麻癢,微涼的燭火竟爬上黑娜食指,黑娜定睛一看,原來燭火並非真的火焰,而是一條透明小蟲。

 

透明燭蟲安分地停在蠟燭上,賣力地舔食著燭蕊,同時成分不明的燭蠟在蟲體內轉變為發光液體,再從燭蟲身上噴出冷焰,因為燭蟲實在太夢幻了,黑娜並不覺得噁心,只是嘖嘖稱奇觀察清楚後,小心地讓蟲子爬回燭蕊,燭蟲立刻忠實停在蠟燭頂端繼續製造光暈,攝食大概是這種燭蟲唯一的生命意義。

 

「這也是凜古山脈的發光生物,海奇亞斯帶來與我作伴,又研發出藥餌燭,還可以改善洞窟的照明。」可門似乎很喜歡這些燭蟲。

 

可門帶黑娜與瓦肯禮來到洞窟中心的火塘,裡面幾乎全是灰,如可門所說的不堪煮食,烘暖洞窟的熱力正是從此發出。

 

「外面有許多枯木,我可以想辦法生火。」黑娜熱切地提議。

 

可門轉了轉那雙沒有溫度的金眸,疑惑黑娜為何要做白工,然後想起她只是對永冬之境一無所知的稚嫩人類少女,不太自然地解釋。

 

「木柴不會燃燒,沒有火,這個深埋在地底的火種是束縛我的魔力來源。」可門解釋的同時,伸手往頸項一撈,黑娜原本以為他戴著精緻的金屬項鍊,沒想到一條隱形的粗重黑鍊浮現在空氣中,與可門所戴著的項圈連為一體,鎖鍊的另一頭則連到火塘灰燼裡,深入地底。

 

項圈雖然竭力打造成具有精靈風格的美麗飾品,依舊無法掩飾這條鎖鍊象徵的殘酷。

 

黑娜愣住了,瓦肯禮則是早知可門的情況,將腳掌伸入灰燼,仰躺在地毯上閉目養神。

 

「誰對你這麼做?晨星學會?」黑娜立刻感到不平。

 

「吃你們帶來的食物吧!這是個漫長的故事了。」

 

可門拿出一個玻璃罐吃起裡面的金色苔蘚,黑娜立刻明白可門不是小氣不分享食物,她也不敢吃一個長年被鎖在洞窟的精靈巫師就地取材勉強能生存的神祕糧食。

 

瓦肯禮肯幫她背行李已經夠好了,好不容易找到背風的休息處,黑娜如果想融雪增加儲水或煮點熱食就得自己搞定。

 

可門又讓那條鎖鍊隱形,看不到那條可憎的鎖鍊令黑娜心情好過了些。

 

「這也是海奇亞斯幫我施加的魔法,其實,光陰與寒冷讓我連在意的能力都沒了,只能像野獸那樣生存,是他讓我重拾尊嚴。」大概是黑娜毫不掩飾在意與好奇,可門又破例多說了些。

 

黑娜拿出小鐵鍋,將僅剩的飲用水全倒進去,然後拿出黃麥子國王化身的小石頭虔誠地舉至眼前。

 

「黃麥子國王陛下,拜託你了。」黑娜將小石頭放入鍋中,水立刻開始冒煙沸騰。

 

巫師學徒這個動作讓鬱鬱寡歡的可門張大眼睛。

 

「那顆石頭是妖精?」小石頭的真實身份果然瞞不了精靈巫師。

 

「他是黃麥子國王陛下,國土在銀霜城附近的麥田地下,他非常好心想跟我們一起冒險。」黑娜立刻介紹。

 

「都把他帶來了,付點運費不過份吧?」瓦肯禮理所當然的打呵欠說,他也有喝夜閃精靈塞進行囊裡讓黑娜預防感冒和提神用的薑糖咖啡。

 

「用小妖精王來煮東西……」可門還在思考這項創舉的歷史意義。

 

「黃麥子國王陛下說過他很高興能幫忙。」一開始黑娜當然也覺得不太好,但瓦肯禮倒是很主動地翻譯黃麥子國王的盛情,因為他想喝熱咖啡,但試過一次黑娜就無法抗拒這樣的方便了。

 

可門點點頭,黑娜於是向精靈巫師介紹她與老師在春天的土地祝福與黃麥子國王相遇的過程,同時拿出硬奶油、乳酪、乾燥蔬菜、肉乾和香料鹽放入小鍋,用木湯匙不斷畫圈攪拌,很快成了一鍋香氣四溢的濃湯。

 

「用麵包片沾著很好吃喔!」黑娜有點害羞地邀約精靈巫師。

 

「我也可以吃嗎?」可門感興趣的問。

 

「當然了!是你收留我們呀!」黑娜發現他並沒有表面上看起來的冷漠,只是不習慣與人相處,更加熱切地懇求可門加入。

 

可門溫吞地走到火塘邊坐下。

 

「可以告訴我你的事嗎?老師沒說過有你這個朋友。」事實上,海奇亞斯根本沒提這次尋找復活草會經過可門的巢穴。

 

「從何說起恐怕是最大的難題。」可門道。

 

「老師還有很多人被沙利德攻擊了,可能你不相信我們,但我真的很擔心老師的事,還有芬妮阿姨,她的祖先也被沙利德詛咒,雖然我不知道五巫競賽是怎麼回事。」黑娜沮喪地說。

 

「我知道五巫競賽的真相,因為當時我在那兒擔任評審。」可門說。

 

可門聽見沙利德的名字,卻像陌生人般沒出現多少反應,黑娜還以為他會很激動。

 

活生生的傳說人物就坐在眼前。

 

「妳是海奇亞斯的學徒,我看得出來,黑娜從身上的物品到精神都有海奇亞斯的痕跡,他的火精護送妳前來凜古山脈,無須提防。」可門看著黑娜用亞儂語說。

 

「你會說我的母語!」黑娜立刻驚喜地切換回亞儂語。

 

「妳的蘇爾達特語說得很生硬,是海奇亞斯要妳學的嗎?」可門問。

 

黑娜不好意思地點頭。

 

「我明白他為何要派遣妳來凜古山脈……拔復活草了。」可門對著黑娜說話,卻朝瓦肯禮投去一眼,這次帶著微微笑意。

 

火精霍然坐起,警告地瞪回精靈巫師,可門視若無睹,逕自撥弄他手裡的硬麵包片。

 

「在遇到海奇亞斯前,人類語言我只會說亞儂語,正確地說是某種古語,現代只有亞儂人繼承了簡化版本,因此我教他亞儂古語和月精靈語,他則教我蘇爾達特語和其他新舊語言,他學得很快,但我比他更快。」可門愉快的說。

 

果然巫師和精靈的共同娛樂就是交換語言,黑娜也好奇為何老師要學那麼多種語言,海奇亞斯告訴她學會不同外語就好比掌握更多魔法之鑰,事實證明博學多聞也非常實用,畢竟海奇亞斯不就收了個一開始除了亞儂話什麼都不會說的學徒了嗎?

 

「從頭說起好了,海奇亞斯的學徒,千年以來妳是第二個當面問起我的事的人類,我不介意告訴妳。」短短相處的時間裡,可門已經看出黑娜天生好奇又容易分心,最好還是有個明確的線頭。

 

黑娜想,第一個關心可門的人應該就是老師了,又帶出更多疑點,誰把可門鎖在這裡?晨星學會到底做了哪些事,為何老師不信任他們?月精靈怎對可門不聞不問?

 

這些都比不上海奇亞斯到底在想什麼更讓黑娜介意,她的老師實在太神祕啦!

 

「很久以前在月精靈的村落,我是一個木匠與製革師,聽說我比起同伴更喜歡離群索居,也因為我的工作環境氣味不好聞,但我常常有機會接觸外族人,與他們交易物品和情報。」可門緩緩述來。

 

他不是在講自己的事嗎?怎會用「聽說」呢?黑娜暗暗不解。

 

「某天有個人類巫師找上我,解釋他和四個魔法同好決定在幽河古原進行一場比試,需要有客觀長壽的評審記錄勝負結果,他們一致同意邀請我,並提出給我禮物作為報酬,而我認為這是非常有趣的事,於是放下工作隨那位巫師前往見證五巫競賽。」

 

黑娜屏息等待接下來的故事。

 

「巫師向來厭惡被追蹤辨識,但為了保證五巫競賽的真實性,他們都留下足以代表自己的名字和特徵,我還記得那五個巫師的名字是戲影者西爾、夜火阿那拉塔、達錫溫、夢眠者夏飛以及凍藍之眼沙利德。」可門咀嚼著每一個發音,流利無比背誦出來。

 

除了黑娜每天都用力詛咒的沙利德,其他巫師對她而言從未聽過,但每個名字都給她的心臟重重一槌。

 

「深呼吸,想像把那些名字從腦海抹去,古時候巫師會把具有力量的字加入自己的名字,那是一種魔法警告。」可門做了個手勢,黑娜乖乖聽從建議,心跳總算恢復正常。

 

「忘不了五巫競賽的內容也是巫師們施加在我身上的魔法,除此之外,我的名字和許多回憶都被沙利德奪走了,他們不斷詢問沙利德對我做的事,但我什麼都想不起來,包括我是誰。」可門說。

 

「傳說中你發瘋了。」但失憶和發瘋應該有一段距離,黑娜想。

 

「我想是吧?如果大家都這麼認為。」可門謙遜地承認。

 

「我不知道如何當一個月精靈了,也不記得親友的長相和從小到大的信仰教條,還會被蘊含魔力的物品吸引,爐沙吠克好幾次逮到我在吃魔法書,而我毫無意識這樣做不好。」

 

「真的,會消化不良。爐沙吠克又是誰?」黑娜接著問。

 

「當時統治最多部族的矮人之王,他為了魔法在幽河異常蔓延的災難來晨星學會尋求建議,有矮人染上詭異的詛咒,臉部出現黑紋然後隨著花紋變色喪失心智。他想見從沙利德手下逃出來的倖存者,還是目前唯一已知的五巫競賽評審,也就是月精靈可門……」精靈巫師說到這裡停了下來,黑娜已滿臉淚水。

 

「妳怎麼哭了?孩子。」

 

「因為你好像在說別人的事。」黑娜聽著聽著無法自制哽咽起來。

 

「但我的確不記得了,關於出身是晨星學會的人調查確定後告訴我的,當時月精靈認為同伴竟然墮落到參加人類的邪惡遊戲,還喪失精神變成這副醜惡的樣子,在長老會議後宣布那個擁有我原本名字的精靈已死,學會使者問不到我的名字,只確認我以前就不受歡迎。」可門平鋪直述。

 

「等一下,既然你說什麼都不記得了,你也可能是被強迫去當評審呀!五個那麼強的巫師設計你一個普通的精靈耶!」黑娜想到不合理的地方。

 

「也可能是我不知道後果如此嚴重,一時輕率答應,但那些往事都無法核實了。」可門道。

 

難道當時都沒人替可門辯護?導致失憶的月精靈對別人硬栽贓的判決深信不疑?

 

「在被晨星學會保護還有詢問的那段日子裡,有個人對我很好,他和黑娜說了很像的話,因此我們成為朋友。」

 

原來晨星學會的「保護」與「詢問」是這樣,難怪老師在皇宮鬧惡靈水災後不願當面向學會求助,回想起來,黑娜還覺得老師溜得不夠快!

 

「那個好心人是誰呢?」

 

「就是方才我提到的爐沙吠克,一開始他也許只是想透過交談得到更多關於黑爪詛咒的情報,但我們一見如故,他對晨星學會的消極態度很不滿,認為晨星學會無權控制我的行動,我只是個病人兼倒楣鬼,要我無家可歸就到他那兒去住,他找沙利德麻煩時會順便為我復仇。」可門揚起懷念的微笑。

 

「那他怎麼沒繼續保護你呢?害你被人鎖在這裡。」黑娜聽得目不轉睛。

 

「打造這條鐵鍊把我鎖在這裡的人,也是爐沙吠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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