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緊某人的背 ,冷夜中聚合成形影子怪物 ,把匕首刺入牆面心口,肩頭撞不開世界鐵門枷鎖。

                         --官能美Icarus

 

 

※※※

 

──太陽溶化了翅膀上的蠟,悲劇少年從高空急劇墜落,蔚藍天空倒映在他的瞳孔中,太陽高懸彷彿燃燒金塊,這是多麼安靜的一刻!伊卡洛斯重重摔入海洋。

 

鍵盤聲音在凌晨四點十分的房間顯得格外清晰空洞,穿著黑襯衫的少年敞著胸膛,下身只剩一條內褲,光著兩條腿盤坐,他將《希臘羅馬童話》從右翻到左,然後從最後一頁洗回去,紙張發出一陣霹啪聲。

 

瑩白肉體纖細有力,骨肉勻稱,肋骨線條隱約可見,宛若神話中的美少年散發著青春氣息,少年粗魯地張開大腿,兩腳掛在床緣搖晃,百般聊賴看著房間裡另一個女孩的動作。

 

電腦桌正對著床鋪,寬大雙人床則緊貼牆壁,女孩坐在椅子上敲著鍵盤,身上內衣款式稚氣未脫,僅是進入青春期後母親買給女兒的貼身衣物,透著一股清純的性感,右手擱在鍵盤上不離Enter鍵,一邊肩帶滑至手肘,露出長時間束縛肌膚勒出的紅痕。

 

少年伸出指頭,沿著背影的脊椎線描繪著,少女坐姿不正,那條線微微呈現音標中的s型,他與她、電腦正好構成一條線,女孩變成了準星,少年想像他正亂槍打爛液晶螢幕。

 

真要有超能力,哪會放著那台死電腦任愛撫到一半的馬子發神經跑去上網,一上就是四個小時,要射也要先找好目標,比起電腦……

 

他嚥著口水盯著眼前的女體,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無聊看第四台港劇中的小曲:我有兩支槍,大小不一樣,大的打敵人,小的打姑娘。

 

說的真是貼切。

 

少年鬆開雙手往後躺成大字,吁了一口氣。第一千次打量著少女房間,沒關好的衣櫃木門擁出足以將整條街鋪滿的衣服數量,剪裁高雅,不同凡響,許多標籤還掛在領子上,剛進來時晃了幾眼,除了兩個相背的C稍微有點印象,其他不會唸也看得出是名牌的服裝,包包與高跟鞋堆到滿出來。

 

斜睨了沉迷電腦的背影,少年冷眼看她隨手搶去套上的夜市牛仔褲,那是他的褲子,一條五百有找,穿在她身上倒也適合,乍看之下像是哪本網路愛情小說的封面。

 

深深吸了一口氣,彷彿要把剛才呼出的氧氣再利用一次,少年感到身體裡的欲念蟲群又在騷動,輕輕將兩腳貼到瓷磚上,躡手躡腳走到少女身邊,彎過腰來對她笑笑,伸手到主機後面直接拔掉滑鼠線。

 

「幹嘛啦!」

 

女孩不悅地移開視線,螢幕上花花綠綠的長格子不停閃光跳動,原來她正在網路聊天室被眾星拱月主導話題,卸妝後大大眼睛配上瓜子臉,顯得清秀可人。

 

貨真價實的正妹,雖然網路上看不到少女的真容,今晚聊天室裡的色狼也算值回票價了。

 

「賓果!就是想幹妳。」

 

他嘻皮笑臉地說著,冷不防捏住椅背往後拉,整個人傾斜四十五度,少女本能尖叫了一聲,雙手亂抓空氣,他逮住空隙,將椅子重心穏在大腿上,扣住少女右腕纏上了滑鼠線,接著花了點力氣,將另一手從背後綁起,用安全的速度放倒椅子,少女狼狽滾地,長髮披到臉上。

 

少女倒在地上,恐懼地盯著臉上有笑的少年,他額前留著碎髮,低頭時在五官周圍切割出銳利的光影。

 

「女人不該讓男人等的,等久了,可是會等來野獸喔!」

 

又想起一句名言,「男人送女人衣服是為了要脫掉它」,二度同意。

 

只是當這衣服是自己的,效果會是上述的好幾倍。

 

少年哼著旋律,避過亂踢亂踹的雙腿,大剌剌坐在她膝蓋上,纖細的手指在她裸露的肚臍上繞了幾圈,撥動臍環上的鈴鐺,女孩臉色馬上漲紅,少年手指舞蹈著來到褲頭處,更顯得那雙手白瓷般豔麗。

 

「變態!你要做什麼!」

 

她緊張地大吼,瞳孔緊縮,手臂上浮起小疙瘩,更加奮力掙扎。

 

結綁得很緊,儘管電線包了滑溜的絕緣外皮,仍巧妙地卡在女孩雙腕間。

 

察覺他接下來的打算,少女用盡了全身力氣,奈何在雙手被縛,膝蓋又坐上一個人的重量,只是徒然扭動上身,晃出一片誘人的胸波。

 

他眼中閃過一絲讚賞。

 

「你有病!我不玩SM的!快放開我!」

 

「怎麼會?我素行良好。」少年空出兩指從襯衫口袋挾出一片未開封的保險套,在少女眼前晃了晃,淘氣地叼在嘴上,輕巧地解開紐扣和拉鍊,便宜的牛仔褲過於寬鬆,三十二腰的尺寸連他來穿都要把皮帶扣到底,何況是少女攬來欲斷的柳腰。牛仔褲很快像花瓣一樣翻出了波浪缺口,腰下略輕,他拉住寬鬆褲管扯動,少年愉快地拉扯著布料。

 

一截截雪白露出,少女羞憤欲死地側過臉,他將牛仔褲甩到椅子上。

 

細瘦得和鷺鷥沒兩樣的腿,或許這就是時下流行的骨感美吧?他在心中評論著。

 

少年冷不防倒在她身上,少女則因忽然壓來的重量氣息一滯。

 

他發出惡作劇竊笑,將皮帶繞過少女咽喉,給少女大大擁抱翻身的同時,雙手牽著皮帶穿過兩腕之間的滑鼠線,扣住皮帶上某個孔,正好不鬆不緊勒著少女。

 

「你……」少女張大的雙眼寫滿不可置信。

 

除了之前空白的四個小時,少年至此動作沒有半分浪費,頸背的束縛形成倒T字,少女繼續掙扎扭動便會窒息苦悶。

 

他體貼地除下少女身上所有貼身衣物,讓她的溫熱肌膚貼上瓷磚,地面的冰冷讓少女顫抖得更厲害。

 

少年倒轉椅背靠著電腦桌,抱起獵物讓她叉開雙腿跨坐在椅墊上,麻質布面讓女孩起了顫慄。

 

少年伸伸懶腰,關燈,房間頓時伸手不見五指,手肘撐到螢幕前的桌面,臉頰慵懶地枕入其上,盯著黑底彩字的聊天式螢幕發揮鏡子功能將兩人面容攝入其中,排排英文字流動著,其中不乏重覆出現又讓他很熟悉的動名詞。

 

她低頭不語。

 

「情趣就是取自生活。」少年像個小說家般,發出由衷的感歎。

 

「你想怎麼樣?」女孩猛然轉頭,黑髮潑了少年一肩一臉,和少年短髮膠纏著,從那雙眼睛中射出野獸的光芒。

 

「妳想怎麼樣?」對方居然反問,就兩人髮絲連結的狀態,輕咬著圓潤肩膀,連同黑髮一起濡濕,因螢幕洗動閃著光澤。

 

「我要……如果不夠刺激,沒有小費喔!」

 

極近的間距,氣音煉就字句飄入少年耳殼。

 

「謹尊吩咐,會比妳想像中還要刺激許多。」

 

拉過鍵盤,親吻著手指間的髮束,另一手在鍵盤上拂過,螢幕上頓時出現一排紅字。

 

Helen:現在我和老公在電腦前做愛,暫時沒空回悄悄話,請大家不要再傳了。

 

悄悄話和對談邀約果然以雪崩之姿襲來。

 

帶著貓的安靜挨到她身後,吐著有魔力的咒語:「現在,稍微站起來……」

 

兩張同樣蒼白的臉模糊浮現在螢幕上,女孩這才真正看清了他,欠缺令人印象深刻的驚人魅力,五官清秀,薄薄的唇笑起來時泛著一絲邪惡,和背部冰涼絲絨觸感不同,腰椎上是灼熱火焰。

 

「名字……啊!」

 

女孩咬住下唇,下意識繃直身軀,咽喉馬上感到第一波的警告。

 

「很棒吧?我們應該要學習放鬆。我是北流……」

 

少年開始仿效黑豹穩健地動作起來,雙手分別攬在胸腰撐起她,耳語著。

 

「詩經.碩人裡的句子,為了要讚美問起它的人。……手如柔夷,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隨著四字一句的節奏領著女孩起舞,北流持續衝刺,閃亮汗水灑在少女背上,直至唸到河水洋洋北流活活,她已氣息紊亂,難以細辨北流話語。

 

「快一點……快一點!」她習慣性命令著,側轉過頭和北流唇舌交接,發覺對方舌尖推來膠囊,女孩微愣,兩唇稍稍分開。

 

「什麼……」含糊地問。

 

「維它命,咬破馬上吞下去。」

 

北流舔著少女唇角銀絲,那輕淺笑意似乎已經深深浸入嗓音,連帶聽的人都覺得骨髓裡一陣酥癢。

 

「想不到,你也喜歡這一套……」照辦同時,她嘲笑似地說。

 

驀然,她停止細戲的喘息顫抖,眼睛張至極限,彷彿正盯著死神的臉。

 

空間還是原來的空間,液晶螢幕出現蛇吞食老鼠的保護程式。

 

縱深地刺入,女體劇烈收縮,一聲奇異漫長的尖叫,聲音到強弩之末碎成浪頭上的白沫,嘴角流出混雜著血液的透明口水,身體不動了。

 

抽出硬挺下身,北流伏在柔軟溼熱的屍身上,閉著雙眼仔細地嗅聞少女張開的嘴巴,聞到他預期的苦杏仁味。「真是危險的維他命吶!」

 

將少女身上束縛解開,安置在床正中央,勒痕像一圈深紅色刺青。

 

北流斜坐在電腦椅上,緊繃的身體還未獲得解放,被迫繼續自瀆。

 

順著指尖沾上的黏膩,北流一邊套弄著,視線則無聊停駐在聊天畫面,因使用者久不回應,眾人又回復各聊各的狀態。

 

北流閱讀著少女的電子郵件,一封接著一封,串起她與一個偏激大學生的狂戀劇情,室內十分整齊,卻不代表少女經常打掃,而是房間對少女來說只有回來睡覺換衣服的用途,食指抵柱積了一層薄塵的螢幕,沿著四個角寫下「我是壞人」。

 

「結果還是沒有全力以赴的價值,怎麼不能更有趣一點呢?」好不容易弄出積蓄一段時間的白濁,隨手抽來衛生紙拭淨,北流對字幕不斷躍動的螢幕抱怨。

 

Icarus:Hi.

 

夾雜在一堆毛遂自薦的挑逗勾引中,那兩個白色字母顯得格外無力瘦弱,彷彿風吹過後還會跟著發抖。

 

「好歹也換點別的顏色,聊天專家。」他諷刺地輕笑。

 

北流現在使用的是少女的帳號,加上他不久前打出那句超級刺激的發言,聊天室正持續暴動中。

 

少年臉上染著淡淡彩光,他套上牛仔褲,將套子開口打個死結塞進口袋,手掌伸入魚缸裡攪動,再回座時,那代號Icarus的男人又不死心送來一句勾引挑逗的發言。

 

Icarus:Helen,今天有沒有騎木馬呢?

 

Helen:有--比騎你爽多了!

 

像他這麼無聊用女ID唬爛對方的人也不多見了。

 

忘了計算對方打蛇隨棍上的功力,北流對空吐了半個口水泡,本想直接關掉視窗,距離天亮還有一段距離,繼續耍人解悶。

 

Icarus:好凶喔!說真的,妳多大了,住哪裡?

 

白痴,愚蠢,外國人也好不到哪去,等一等,這是大陸聊天室開出的英語聊天房,真的是不是洋鬼子還未知數。

 

北流心生一計。

 

劈哩啪啦打了一段臺灣官員姓名拼音,只不過是倒著打。

 

Icarus:喂!妳打外星語嗎……不對!是學大法師……

 

這麼快就看出來了,果然是習慣從右閱讀的人。

 

Helen:問別人前應該先報上自己資料,這是禮貌。

 

Icarus:All right! Pretty girl.

 

彼方緩了一下,流水報帳送來他住克里特島的迷宮,長相帥氣,興趣是和米諾陶打架,還有其他比核廢料還廢的資料。

 

北流開始想他要不要學但丁下地獄一層一圈報到對方昏倒為止。

 

隨手鍵入網路上標準資料過去,三圍數字則是北流的個人喜好。

 

Helen:我喜歡美少年,不是別煩我。

 

Icarus:好巧,妳在說我嗎?

 

Helen:我更喜歡美少女。

 

這次換對方沉默了。

 

半晌,彼岸飄來回應,附贈一個驚愕表情。

 

Icarus:妳是男生吧?

 

北流挑挑眉,就跟你否認到底又如何?他可不打算在這個「Icarus」身上浪費太多時間,說不定下一個聊天對象會更好玩。

 

Helen:我是女生。

 

Icarus:那妳是酷兒?

 

Helen:酷兒是什麼?

 

聽起來像Lesbian的意思,北流有些疑惑,他倒是沒聽過,他和流行用語已經脫節已久。

 

對方又是一陣莫可奈何的沉默,最後送來燦爛的笑臉。

 

Icarus:妳真的是學生嗎?

 

Helen:高三,你呢?

 

看到那句社會人士北流輕哼,回了個鬼臉。

 

Helen:什麼的社會人士?

 

 Icarus:自由創作。

 

這次答得很快。

 

滑溜的人。

 

北流歪著頭想,從目前為止對方不是用隱語就是模稜兩可的名詞,外加賣弄學問的老套發言,看來又是個混聊天室的老鳥,很懂得該怎麼在一堆寂寞男女中凸顯自己。

 

Helen:自由創作?

 

Icarus:架網站,寫詩……

 

簡單來說就是無業遊民,難怪這個時段還掛在網路上。

 

Helen:網址呢?

 

彼方行雲流水打來一串顛倒網址。

 

「想不到這自戀狂對抗性格還挺重。」

 

Helen:喔。Thx.

 

Icarus:還有我的內褲顏色,要不要?

 

Helen:好啊!

 

Icarus:……

 

Icarus:妳感覺真的很特別。

 

愚蠢!因為少爺我是男的!

 

北流冷笑。

 

特別?人總是希望在大賣場中尋找聖物,就像在酒吧裡找墮落凡塵的天使,網路聊天室找真愛,烏龜殼上找毛一樣,成群裝槍弄勢扮演怪胎天才的贗品,不知平凡的困難與珍貴。

 

天使或許精神病院有幾個,佛祖和觀世音也不是問題,真愛不是沒有,只是和鮮奶保存期限相同。

 

Helen:我很平凡,每天就是上學讀書。

 

Icarus:不會的,妳的思想和別人不一樣。

 

Helen:等你有他心通,你會知道全人類裡沒幾個正常,多數決就是正常。

 

Icarus:或許是這樣沒錯。

 

Helen:對了,你為什麼要取Icarus這個名字?

 

Icarus:妳又為什麼要用Helen呢?

 

這男人搬磚頭砸人的能耐也是一流,北流磨磨犬齒。

 

Helen:因為我長得不怎麼樣,所以取相反的名字。

 

北流開始醜化這個女生ID,人性就是這麼賤,越說醜他反而認為是美女在自謙,愈發捧到天上去。

 

 Icarus:內在比外表更重要。

 

「大哥,你確定不是內在美還有魔術調整功能嗎?」明知螢幕彼方的人聽不見,他依舊嘲笑道。

 

Helen:我比傑森好一點點。

 

這下他肯定對方笑不出來了。

 

Icarus:呃……這樣就很不錯了。

 

Helen:喂!你在逃避話題喔!

 

Icarus:被發現了!XD

 

北流忽然覺得聊天功能上的表情符號醜得不得了。

 

Helen:還不快說!

 

 Icarus:(清清喉嚨)其實是因為夜間飛行。

 

沒頭沒腦的回答。

 

Icarus:晚上沒有太陽,翅膀上的蠟就不會溶化,就這樣。

 

Helen:無聊。

 

Icarus:本來就很無聊。

 

Helen:中國也有類似的傳說,和Daedalus一樣靈巧的工匠魯班,製造了能能飛的木鳥,結果他的笨蛋父親不懂操作方法就騎上去,等到機關運作力量沒了就摔死。

 

Icarus:其實哦,Helen,人是就算會掉下來,也克制不了對飛行渴望的動物。

 

Icarus:就像Icarus逃出迷宮的誘惑,還是躲不過天空的誘惑,摔死在海裡一樣。

 

Helen:……

 

Icarus:快天亮了,我得下線補眠,再見,我愛上妳了。

 

Helen:Bye bye.

 

Icarus(離開)

 

Helen(離開)

 

結果沒聊色也沒冷場,有點古怪。

 

關掉視窗後,北流若有所思連入Icarus所說的個人網站,沒有Error 404真是慶幸。

 

全白設計和簡陋的連結技術,挑剔的北流忍不住皺皺眉頭。

 

先找到站長資料,臺灣宜蘭,隔壁縣的傢伙,想不到這麼近,可以考慮送幾封病毒當禮物,或者灌爆留言板打聲招呼。

 

接著是密密麻麻的詩集,北流隨手點入幾首,全都是不知所謂的狗屁呻吟,移到標有更新的地方,其中一欄正好是<夜間飛行>。

 

本以為又是莫名其妙的鬼東西,想不到正常多了,證據就是,他看得懂。

 

整首詩流動著詭異情緒,最後嘎然而止,讓北流有些無味。

 

再點了一首<百萬年雪原>,前面的廢話直接跳過,北流的目光直接釘在最後一段。

 

沉默,是最古老的語系。

謀殺,是舊世界的遊戲。

戀愛,是孤獨人的毒品。

瘋狂,是哲學家的羽翼。

 

寫這段語言的人當時懷抱著什麼心情,或許就和Icarus的回答一樣,只是無聊而已。

 

北流退出瀏覽,任電腦繼續開著,躺到床上靠著少女,身軀仍然溫暖,他胸口鬱悶,彷彿失血過多,經常熬夜的後遺症。

 

「真可惜,如果你是女生,我就會問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吸毒了。」

 

這是北流離開公寓的最後一句話。

 

※※※

 

決定往南。

 

硬幣落在拳心,正面往東,背面往南。

 

所以往南。

 

少年將購自夜市的廉價衣物一股腦兒塞入背包,順便將髒衣服打包,遇到垃圾車經過時順手遞給清潔隊員。

 

柔軟褐髮任風揉動,儘管只是水一沖就掉色的染髮慕斯,少年北流正在遷徙,談不上辛苦也不算悠哉。

 

天候不佳時拿身分證登記旅館,有時就在公園裡看星星打盹,或著沿著無人的道路一直走下去,直到晨曦將天邊烏雲洗出一層銀白。

 

心中的弓弦要繃斷了,比起體面的未來和優秀學歷,他有著更想追逐的東西,一路流浪時看見社會上並不存在公平正義的烏托邦,似乎讓人鬆了口氣。

 

北流眨著眼,低頭避過混在強風裡撲來的落葉。

 

據說世界上走路速度最快的都市是東京,單拍攝三十公分的世界,可以作為藝術片的剪影,不知比起臺北如何?

 

捧著溫熱的蛋餅奶茶慢慢走著,北流一如既往觀察人群,眼角掛著討人喜歡的溫合笑意,正經的西裝,雕出曲線的套裝,為青春代言的學生制服,天空凝視著華麗斑斕又汙穢的地上世界,嘲弄沒有翅膀卻能製造空氣汙染的人類,包括渺小不起眼的自己,卻矛盾地故作特別。

 

一個混得不怎麼樣的殺人魔。

 

「等等,我算殺人魔嗎?」北流搔搔頭自言自語。

 

他只是在少女獨居公寓下層廚櫃裡發現被綑綁的大學生屍體,剛死了一兩天吧!充滿了戲劇性,讓他幾乎要嫉妒少女的演技了!北流不動聲色關上櫃門,趁她去洗澡時從包包裡找到裝氫化鉀的小瓶,隨手拆了枚維他命膠囊裝進白色粉末,將一切恢復原狀。

 

戴著清潔手套將大學生的屍體拖到斷氣的少女身旁,雙人床發揮了恰到好處的功用。大學生從實驗室搞來劇毒化學物質交給少女,總不會是為了做高中理科實驗,電子郵件記錄顯示兩人本來打算一起殉情,顯然男方被放了鴿子。

 

無論如何,少女將氫化鉀放在包包裡,表示她不是想自己吃毒藥就是餵別人吃,從大學生的下場來看,很可能是後者,所以他先下手為強。

 

至少他讓少女快樂地離開世界,堪稱紳士典範。

 

這不是他第一次殺人,每次都是臨時起意,也不覺得特別興奮,以殺人魔的標準來說,北流並不及格,只是許多巧合加上少年的自我訓練,或許還有一點點天分,讓奪取生命的過程顯得不太困難。

 

空氣微微顫抖,張狂地淹沒世界。

 

全國早點味道大同小異,尤其是新人頂替的分店,為了看年輕姐姐妹妹端給他簡陋的早點,北流心甘情願啃著無味蛋餅和糖水般的奶茶。

 

北流對早點店似乎有種永不消退的冒險熱情,近乎偏執的喜好。

 

罐裝大吉嶺的香精味道,古早的茶包,咖啡牛奶,甚至散發出感冒藥水般古怪的奶茶他都喝過,每次他都會為消費行為遞上一朵微笑。

 

Icarus,戴上雙翼的少年,渴望自由的悲劇。

 

兩個使用希臘神話ID的陌生人在網路聊天室相遇,或許對方也是一個殺人魔?

 

曾經在文章上看過一段話,生活像強姦,要不反抗它,要不享受它。

 

所以北流決定享受反抗的感覺,被時代巨輪轟然壓碎的快感。

 

北流坐在人行道旁圍欄邊,張大雙眼彷彿雛鳥的視線。

 

「這個社會……」尾音沉入杯中奶茶,北流做了個吞嚥,喉頭滾動。「真像童話世界。」

 

「弟弟,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中年人的聲音充滿小心翼翼,以及正極力壓抑住的一絲欲望。

 

「……」

 

北流狼吞虎嚥吃完蛋餅。「鑰匙不見了,沒辦法回家。」上半句任誰都聽得出在說謊,重點在下半句。

 

「要不要到叔叔家裡喝咖啡聊天?」

 

北流看看手錶,清晨六點,臺灣股市下跌,政府基金進場護盤,一些中小企業運轉不良或隨大集團垮台倒閉,知識階級遊民的確不少。

 

愚蠢的大人要生活也不容易,一桶滑溜溜的鰻魚,沒力氣時就癱軟像灘爛泥。有點錢的大人卻又迫不及待做著蠢事,比如搭訕一個藉口鑰匙遺失的流浪少年,而那個少年碰巧研究過性變態資料,完全明白中年男人心裡在想什麼。

 

男人在想,缺錢的孩子他看多了,他們沒有社會以為的天真,但眼前是個上等貨!說不定有待調教,這孩子到底有沒有經驗?能不能說服他?或許他不該太莽撞,難保少年轉頭逃跑報警。

 

北流決定幫對方省點力氣。鞋跟在磚牆上敲兩下,少年起身咬著吸管側眸微笑,乍看之下像個國中生,稚氣未脫。

 

「八千?」

 

※※※

 

高雄市區邊緣的骯髒小巷,下著雨的深夜,大多數人正在沉睡,夜貓子們也留在各自的屋子裡避雨。。

 

「你想做什麼!」

 

女孩腳步虛浮,一只高跟鞋掉了,鞋跟浸泡著落雨積水,反射廉價光澤。

 

眼影與口紅被雨水沖刷得有些悽慘,灰黑色花朵在眼角綻放,乍看像工業金屬歌手的可怖化妝,她的瞳孔擴張,目光狂亂,鼻翼興奮地釁動。

 

又一個和北流相遇的女孩。

 

現在的她充滿自信,愉快又放鬆。

 

「是怎樣啦?想上我?也不看看你什麼長相?又矮又弱,活像個爛C貨!」

 

一手揮開跟在她身邊的少年,女孩往前跌走幾步,又落入他的臂彎中。

 

「告訴你,我和別人不一樣,吃藥會更清醒,可以治療憂鬱症--」

 

女孩窩在對方懷中吐著氣,有如垂死的金魚。

 

「你有沒有錢呀?最近打工沒了,錢包又被偷走,我都要窮死了。」

 

那人的懷抱很舒服,她倚著對方胸膛,兩人衣衫盡溼,肌肉熱度透過布料傳遞過來,心跳伴著呼吸穩定起伏,她既依戀又嫌惡的男性線條。

 

「幹……啥不說話?耍酷啊?還是要去拍偶像劇?」

 

少年憐憫地看著她。

 

輕度弱智的小芳是附近幫派的禁臠,一開始可憐的女孩被拖進廢工廠輪暴,結果不敢報警,肚子大了被父母毒打趕出家門,不得不流落街頭,反而和強暴她的幫派份子之一成為男女朋友,每況愈下,最後成了眾人洩慾工具。

 

小芳已經過慣這種生活,甚至依賴幫派幫她仲介援交客人,北流從一個志工姊姊那得知小芳的故事,逃家少年總會遇到這樣的好心人,不只收留他過夜,也安撫他勃發跳動的寂寞,完事後在沙發上喝酒閒聊,還能聽到有趣的個案。

 

主動找到小芳的那一天,他終於可以從「殺人魔遊戲」裡拿到及格分數。

 

「告訴你一個秘密,我會飛喔!我有天使的翅膀!看,飛……」

 

女孩撲騰著手臂,流下兩滴淚水,或許是潛意識早就知道自己早已不能飛翔。

 

「你會不會去找別的女人?我這麼愛你,你為什麼要找別人?啊?」她陷入瘋狂,將北流當成無數進入她身體的男人中最溫柔的一個掠食者,身體病痛讓她為了逃避現實又用皮肉錢換取更多藥物。

 

北流一點都不想和她作愛,不是因為小芳有嚴重的性病,而是志工姊姊已經將他榨乾了。

 

少年從後方抱著小芳,無視傳染風險扳過她的下巴深深親吻,舌尖翻攪著口中氣息,夜中急雨打得誰都睜不開眼。

 

「呼……呼……」

 

女孩捏著攬在腰上的手臂,終於被放開,大口喘著氣。

 

「從來沒有人這樣吻過我,你喜歡我對不對?我是天使,男人都愛我……」

 

藥力一波波襲來,女孩扭動身軀,神經質地低笑,她的花名就叫安琪兒。

 

「Angel,是的,今晚妳就是我的天使。」北流低聲在她耳畔呢喃。

 

「什麼臭味?好臭!你要在垃圾堆做啊?」不知何時被扶到角落堆積的成山垃圾袋旁,女孩抱怨著。

 

「謝謝妳。」少年反握小刀用力刺進她的頸動脈,摀住女孩口鼻,迅雷不及掩耳割斷氣管和聲帶。

 

放倒因藥物幻覺表情扭曲茫然的小芳,少年在雨中洗淨刀刃,女孩臉龐周圍瀰漫出一朵又一朵豔紅花朵,再被夜色染為深黑。

 

「Through the Attic land fountain of wisdom.(穿越雅提克的智慧之泉)

 

At present the rose of the world.(且將薔薇贈與世界)

 

The bridge ruined, and its great pre-eminence.(橋樑已經崩毀,先於那偉大之前)

 

Will be subjected, a wreck amidst the waves.(一切將被征服粉碎於波濤中)」

 

「There now…That is all…」

 

  

是誰說過,軀體太重,路途太遠?

 

我的天使,將真正的翅膀送給妳。

 

瘋狂,是哲學家的羽翼。

 

或許這就是事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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