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星平告訴自己的那道黑暗兵法,說穿了只有四個字,「實話實說」。

 

很簡單,但是小印剛聽到時卻愣住了,不是感動也不是激奮,她先是渾身一寒,覺得吃下肚的聖代在胃裡變成一大團泥巴。

 

噁心。

 

對家人說實話?小印試過,但後果慘到她這輩子不敢試第二次。

 

宋星平獻的計策,精準地刺入小印的要害,所以他說那很難,連自己都不見得能做到。

 

「然而,小印,說實話並不是最糟糕的情況,還有更糟的,那就是『姑息養奸』。一旦妳讓步,那些人就會有興趣妳會讓到什麼程度,在那之前他們是不會停下來的。」宋星平用銀匙挖起一塊蛋糕含入齒間,優美得像是在拍午茶廣告。「妳確定承受得起那些測試的動作?」

 

宋星平雖然沒有說得很白,但他的表情已經表達了對小印的擔憂。

 

如果跟壞人住在一起,對方逮到機會,下次可能只有抓手而已嗎?

 

「利用他們吧!不要因為有血緣關係就傻傻期待他們會饒過妳,能夠理解妳。」他這句話表面上像是對小印說,但又像自言自語。「不過,說實話也是需要技巧的……」

 

宋星平沉沉地看著小印,小印還是從他的眼神裡讀到同情,即使是那樣單純的同情,仍讓她對生為女性這件事感到憤恨。為何那些橫行霸道的人可以被社會保護,光明正大的活動發聲?甚至,當凶手都好過當被害者。

 

只要壞事沒被揭穿,壞人總是能夠穿上正常人的外衣,理直氣壯地活著,甚至堂而皇之教訓別人,不覺得自己有錯,到底有多少這種異形活在這個社會上?

 

沉默了許久,聖代在玻璃杯中溶化,那些漂亮的裝飾沉入黏稠物中,杯底積了一圈水漬。

 

宋星平的聲音像是投入水裡的石子,激起一圈漣漪後,沉甸甸地躺在底層。

 

小印已經走投無路了。

 

事後回想起這段逃亡,小印覺得相當不可思議,她竟然絕望到相信宋星平的怪主意,而且事情還真的解決了。

 

那一日,小印任由叔叔嬸嬸責備逼問,接著抓住父母輪流扮黑白臉的機會,說要去上洗手間,暗示母親陪她去,包母以為她終於肯軟化吐實,殊不知,小印的確是吐實了,卻不是他們期待聽見的懺悔。

 

「媽,我的手痛。」小印故意舉起她被包典閔扭傷的手腕,包紮了白白一大圈。

 

包母這才有些擔憂地看著小印的手。

 

「妳手怎麼了?」

 

「……」

 

「說啊!又是去做什麼事情才搞成這樣?」中年女人的聲音忍不住大起來。

 

「……典閔他突然就抓住我的手不放。」小印放任自己流露真實的情緒,對那個堂弟的嫌惡與害怕,她知道,母親對女兒被男人碰觸這種事如此歇斯底里,只要這樣說就夠了。

 

「我沒有交男朋友,真的,可是我不喜歡住這裡,才去補習班念書,補習班那邊有老師和同學,那是很多人來來往往的公共場合,我不會落單。」補上追加效果。

 

中年女人沉默,臉色愈來愈難看,小印低頭沒有多說什麼,但她想自己的意思罕有地傳達到了。

 

母親叫小印回她的房間讀書,踏著重重的腳步去找嬸嬸談話,隔著房門她能聽見大人們正激烈的交換意見,但是小印刻意放空心思,然後事情就結束了,在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的過程中。

 

唯獨有一件事讓小印感到意外,堂弟並沒有打她的小報告。

 

一切照舊,當作這些事情都沒發生過。

 

母親臨走前緊張兮兮地捏著她的手說,要是堂弟再有奇怪的行為,就要她立刻打電話回家裡報備,就這樣,小印保住她考大學的機會還有晚自習的權利。

 

她至此終於理解宋星平的意思,既然親情是把雙面刃,乾脆就用它去反擊敵人,效果居然好到讓她想哭。小印終於也利用了父母,還有叔叔嬸嬸和包典閔,讓他們彼此吵架,只要攻擊對象不是自己,她自然就安全了。

 

小印趴在床上,終夜難以入眠。

 

※※※

 

在那之後的一星期過得異常順利,宋星平沒問起後續發展,小印也就閉口不言,起碼以他的聰明才智,知道她好端端來補習應該就是解決了。

 

週末小印還是在麥當勞和宋星平見面,這一約卻讓小印大驚失色,才只是一天不見,週日宋星平現身時,白蠟臉色讓小印幾乎以為他是鬼。

 

宋星平才放下包包就直喊著餓,但是卻連走下去點餐都欲振乏力,小印趕緊幫他叫食物。

 

小印以最快速度將散發熱氣的食物放在宋星平面前,他還是懶懶的,就像渾身冰涼的瀕死動物。

 

「快吃啊!」小印催促他。

 

宋星平這才拿起薯條無力地嚼著,慢慢變成狼吞虎嚥,連小印覺得太甜的飲料宋星平都能大口喝下去,期間小印一直擔心地看著他。

 

「你真的不舒服又何必勉強?哪裡不舒服呢?還有沒有咳嗽?」

 

宋星平舔掉唇上的鹽粒,眼神閃過一絲驚慌,像是遲疑要逞強,最後還是和盤托出。

 

「我像是體力透支,但是睡不著,也不想吃東西,喝水又會吐,直到剛剛妳叫我吃之前,我覺得自己快要死掉。」宋星平低聲說,他從沒想過會這樣沒有保留地把自己的情況和想法告訴一個女生。

 

啊!原來他還是有危險,她居然這麼大意,只顧著自己好過忘了宋星平遇見的怪事。

 

「你昨天有遇到什麼異常情況或做其他事嗎?」

 

「沒有,我只有去週末晚上的家教,不然這樣我就沒飯吃了。」宋星平趴在手臂上拉高視線看著小印。

 

「就是那間你說種很多曇花的富翁?」小印忽然覺得舌尖發麻,或許,她早就發現了,只是一直逃避去聯想。

 

關於鬼魂或者妖怪的存在,那是小說、網路文章、都市傳奇裡的劇情,不可能就在你我身邊,就算有也是在國外某個不知名的角落,本來應該是這樣才對。

 

但是,偏偏就是被盯上了呢?

 

「嗯。」

 

「你去那裡時有不舒服嗎?」

 

「普通。」宋星平想了想,這樣回答。

 

「你的家教學生年紀多大?」

 

「十五歲吧?不過我教她國二的課程,她很少上學,進度比較慢。」

 

小印又咬唇不語,當局者迷,宋星平教會了她這個道理,也許這次換她幫他想明白問題出在哪了。

 

那戶人家很可疑。

 

說不定,因為那情況特殊的小女兒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溫室裡養了什麼怪物,還喜孜孜地帶領宋星平去參觀,而因為有那個資本雄厚加上不懂人事的家教學生的掩護照顧,某個東西……害宋星平生病的東西就利用這一點窩藏在溫室裡,然後就近找定期自動上門的獵物下手。

 

這樣一切都說得通了。

 

那宋星平沒有發現的花香,週期性的反覆病情,他提過的珍異百年老曇花……就是那個!

 

小印倒抽一口冷氣,引起宋星平注意。

 

「怎麼了?」

 

「不是……我想起來剛剛只有幫你點餐,忘了點自己要吃的東西。」小印拿話搪塞過去,連那個冰雪聰明的宋星平都如此怕被人當成瘋子,何況家裡是那樣看待自己的小印。

 

「對喔,小印妳真的很迷糊。那順便幫我再點一個雞腿堡吧!我還有點餓。」

 

見他能吃,小印總算鬆了口氣,這也是人類的求生本能吧?男孩子都是這樣嗎?不怕受傷也要愈挫愈勇?

 

小印想在心裡琢磨著要怎麼和宋星平提起,那個家教絕對有問題,不能再繼續下去了,但家教偏偏是他賴以為生的收入。

 

「宋星平,你說過要帶我去看那株百年曇花開花?大概在何時?」小印鼓起勇氣,決定背水一戰,到那棟高級公寓頂樓,確定那間溫室真的有鬼,那樣宋星平也會相信自己的話。

 

目前就只有她能聞到奇怪的花香而已,這到底代表什麼意思?

 

「下禮拜四,如果妳要去看,就要有外宿的心理準備,因為曇花半夜才開。」

 

「我要去。」

 

「喂,不太好吧?」那是小印好不容易才拿到的免死金牌,不到兩個禮拜又要丟掉嗎?宋星平驚訝地看著眼前的女孩,她那句話沒有任何遲疑,也不像好奇,若要宋星平形容,倒有八九分覺悟的感覺。

 

「曇花盛開的那一天,你一定要帶我去,我會告訴你我在你身上發現了什麼。」

 

宋星平那日反問小印關於花香的矛盾發言,小印來不及回答,但他後來也沒再追問,宋星平看著小印嚴肅的表情,緩緩地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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