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抽了一支籤後,走到牆角一排小抽屜中去對號找籤詩。

 

我忍不住該名年輕男人多投去幾眼確認,畢竟對方氣質相當特殊。好在那人有影子,應該不是那隻黑色黏液惡鬼的同類。

 

男人看完籤詩卻無動於衷,轉身往箱子裡布施了點香火錢就要離開。

 

「啊!」樹下黑影此時猛然竄動,我忍不住低呼,驚動那個人本來要離開的腳步。

 

他回頭看我,我連忙轉頭去看神像,不想和顯然非常人的對象產生交集,他卻平靜無波地望向榕樹,一時猜不出黑衣男有何想法的我也呆住了。

 

半晌,黑衣男似乎很勉強地開口。「當作沒看到,不去理就沒事了。」

 

「我沒看見,只是感覺『那個』在那裡。」

 

我呆呆地應完後忽然反應過來。

 

「你看得見?這麼說不是我的錯覺囉!拜託你等一下,我會被那個東西殺掉!我不想死!你會驅邪吧?」我趕緊抓住救星又軟又滑很好摸的袖子,也不管會不會扯破他的衣服,鼻子一酸眼淚又自動滾下來。

 

那個男人有陰陽眼!還一副相當習慣的樣子,根據傳統,絕對是危機關頭負責現身指點迷津的高人!經過一番波折,我哽咽並努力將不知哪來的年輕大師請回籤桌,打算讓他代替我煩惱無端撞鬼這件事。

 

「要怎樣做才能趕走那個,我……那個……會不會有生命危險?鬼真的存在?」

 

黑衣男子沉默了好一會,給了我不算回答的回答。「『鬼』只是大多數人如此稱呼某種看不見的生命,實際上沒有一定解決方法,只要不侵犯彼此界限,就可以相安無事。」

 

「可是『那個』突然出現在我房間,還一路追過來,我根本沒做什麼啊!」聽到黑衣男子的說法,累積的壓力和情緒瞬間爆發出來,我只覺得疲倦又難受。

 

「真的沒有嗎?」那人只是悠悠地反問一句。

 

「我確定沒有……大概啦!」正要大聲反駁時,忽然心虛起來,我有自知之明,平常很鐵齒的我,可能不小心得罪了無形界的好兄弟,現在真的不敢了。

 

他無情緒地看過來,要是平常我直接看到這個人的長相一定會三天食不下嚥,但經過剛才的洗禮後,反而黑衣男比起我算是好看了。

 

真的要比的話,我赤腳、頭髮溼亂,身上都是瘀青擦傷,活像,不,就是瘋婆子。

 

黑衣男看到我可以去拍恐怖片的驚悚造型還如此淡定,不愧是高人。

 

死到臨頭面子又有何用?

 

「那要怎麼辦?」我誠心誠意地問了,希望對方大發慈悲告訴我解決方法。

 

「理解。」

 

「欸?」我猛抓頭髮,果然高人說話就是深不可測,雖然他如果直接表態一場法事五萬元我會馬上當作神棍走人,但是這樣高來高去也不是辦法。

 

「如果我提籃鮮花素果去那個不小心惹到的鬼墳前燒個紙錢賠罪,這個過節可不可以抵消?」

 

「不一定。」

 

「拜託,我真的很怕,我現在都不敢回去住的地方,也不敢和家人聯絡,怕那隻鬼嚇到我家人,可不可以告訴我到底怎麼做比較好?說得比較清楚一點!」我顧不得口氣太直會得罪年輕大師,這樣打禪七下去大腦要爆掉了!

 

年輕大師輕皺眉頭,不用猜就看得出這個人很討厭說話,但並非那種會趁機敲竹槓的神棍,我才趕緊逮住救星問個明白,不然哪裡還有這樣的時機和人選!

 

「不用過度反應,愈逃愈會追來,作息正常,別在這時生病,否則陰氣過盛……」

 

雖然還是很平板的語調,說的內容也無法讓人安心,但是不知為何我就是相信他。

 

「有沒有驅邪的符咒或法器可以用?」

 

「那要因種類而異。」喂!你不要說得這麼玄啊!好像還有很多種的感覺!

雖然我沒付錢也打擾人家夠久,可是我只是個普通人,要我去理解這種鬼東西實在是強人所難,如果是很可愛的小鬼還可以接受,那根本是個死狀悽慘態度惡劣的男鬼!

 

「籤。」天外飛來一筆,不過這時候大師說什麼就照做就是,我把籤桶拿給他。

 

「妳抽。」大師不會要幫我解籤吧?我聽話怯怯地拿了一支,籤號是九九。

 

不敢勞駕他去取籤詩,我快手快腳地從正確號碼的小抽屜中拿了張對號紙,緊張地走回大師面前。

 

內殿裡,火燭亮如白晝,充滿神聖卻不現實的金色光芒,有一瞬,溫暖的淚水再度瀰漫眼眶,我拿著籤詩走向年輕大師的途中,低頭喃喃祈禱。

 

慈悲的神明啊,我只是個笨蛋普通人,看在我沒做過壞事的分上,能把祢們的慈悲施捨一點給我嗎?拜託……我以後一定會更努力地當個好人,再也不會抱怨東抱怨西了。

 

籤詩

貴人遭遇水雲鄉。

冷淡交情滋味長。

黃閣開時延故客。

驊騮應得驟康莊。

 

「這是指我會遇到貴人嗎?難道就是你?」看完籤詩,我眼睛一亮。

 

他不點頭也不搖頭,只是靜靜看了我一會兒,很久以後我回想這件事,才發現籤詩真是該死地準,但當時自己卻完全不解其意。

 

「上上籤。」大師似乎微妙地逃避了話題。

 

「我知道,上面有寫啊!」

 

「放心,性命無礙,理解會有轉機。」大師望了望外頭,黑漆漆的街景,什麼也看不到,以為他正為我確認那隻男鬼的危險性,誰知一輛計程車經過,大師立刻朝小黃招手的動作讓我有點囧。

 

「今日之內有事要去臺北,不會在此地停留。」

 

「等等,我要怎麼聯絡你?萬一那隻鬼傷人我沒辦法應付!你住宜蘭嗎?」我急急追問。

 

大師又考慮了很久很久,才在我那首籤詩背面寫下一串手機號碼。

 

「打這個號碼就可以馬上找到你嗎?」

 

「如果有人接,就說要找三先生。」

 

如果?可不可以不要說得那麼令人不安?

 

我捏著電話號碼,沒能攔住黑衣男子,大師果然如他說的有要事在身,毫不遲疑地踏雨遠去。

 

奇遇,結果分不出來有好上多少,雖然那隻惡鬼未免具體得太噁心,按照大師的說法,目前沒有生命危險,這表示我可以回家了?但如果他料錯怎麼辦?

 

理解……理解……

 

年輕大師不慍不火的嗓音不斷在我腦海環繞著這兩個字,像是緊箍咒般昭告了我往後的命運。

 

※※※

 

大師閃人以後,廟裡顧茶水的大嬸走出來,看到我衣衫不整站在那裡,以為我被男人怎麼樣了,我知道他們不會相信離奇的事實,只好表示和男朋友吵架,這個藉口意外地有說服力。

 

好心大嬸知道我難以啟齒,留我喝熱茶暖身子,我趴在桌子上昏昏沉沉不知過了多久,等到眼淚乾了,傷口也擦過碘藥水,身體不那麼難受後,我向大嬸謝過告別,拿出從娘胎迄今攢下的勇氣,借到拖鞋雨傘乾衣服和兩百塊錢,最要緊的是還有一本經書,回到已經是靈異現場的家。

 

無論那隻男鬼從哪冒出來,是不是我的冤親債主,這些我都不管!

 

我不會讓他把我的老家變成鬼屋!我不會讓他操控我,甚至侵犯我的家人!我不會讓他用黏液弄髒我的寶貝收藏!除了這間老房子我無處可去了!

 

我要靠自己打贏這場戰爭,現在民宿和水溝裡發生的命案已經無法吸引我了,眼前生活就快要全面崩潰,除非有奇蹟出現。

 

回到騎樓下,鐵捲門還是只開著僅容人爬出來的縫隙,我遠遠地彎下腰偷看,大門半掩,而平常鄰居大聲聊天的巷子現在一片死寂。

 

經過這些折騰,晚上十點了,不知為何,今天這條街上的人早早就熄燈休息,你們是故意的吧?雖然前面才下定決心,但我不能保留最壞的情況是放聲尖叫會有人報警的一絲希望嗎?

 

等等,之前我從三樓一路叫到一樓,好像也沒人關切。

 

鐵捲門散發著若有似無的黑暗氣息,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鬼打牆」?只要我一走進家門,裡面就是類似結界或異空間的地方?

 

「不……不不用怕!我有經書……」我捏著手上的紙摺經書喃喃自語,其實半點信心都沒有。

 

即使再怎麼豎耳傾聽,屋子裡還是靜悄悄的一團漆黑。

 

『我如果是鬼幹嘛還要開燈?』

 

我犯賤地在這時想起月之鄉老闆的評論。

 

在廟裡休息時,那隻男鬼好像走了,現在我很肯定男鬼就在房子裡的某個地方,所以,這表示男鬼的目的是這間房子,不是我?

 

衣服、證件、現金、手機甚至機車鑰匙都在臥室,「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句話不適合我,也不適合我家。

 

我家就是那種普通到極點的人家,買了有孝親房的新家後,其實經濟根本不寬裕,勉強維持日常生活而已,車子冷氣旅行或吃館子那些享受都捨棄了,新家的房貸也還沒付完。

 

一來沒有認識除靈高手的人脈,二來沒有消災解厄的資金,家人為了生活已經精疲力竭了,更沒餘力煩惱靈異問題。

 

這裡已經是我的「青山」,如果別人要來搶劫佔便宜,不馬上捍衛的話,就連退一步再搶回來的餘地都沒有了。你可以說我衝動沒大腦,但是對一事無成的我,當米蟲靠零用錢過活的我,既然這間老房子的鑰匙交到我手上,至少豁出去守護這裡就是我的使命!

 

帶著沸騰熱血踏入一樓客廳,身後立刻傳來大門閉合落鎖的聲音,鐵捲門毫不客氣直落到底。

 

再會了,我的退路。

 

「你在哪裡?出來!警告你快點滾出我的家!」我不知道要怎麼跟那隻男鬼談判,大師說的話我也聽不懂,當務之急是找到手機聯絡大師!起碼確定大師留給我的號碼沒錯,萬一出事也可以趁他還沒走遠前求救。

 

不知為何我就是明白,就算畏首畏尾,那隻鬼還是會從背後死角偷襲我,而且更開心。

 

摸黑走了幾步,我打了個冷顫立刻停下腳步。

 

「呼。」門窗緊閉的客廳,卻迎面撲來一陣堆肥味道的溼暖臭風。

 

「走開!滾!」我語無倫次地揮動經書,在黑暗中打中一堆小飛蟲,強忍住尖叫衝動執行緊急戰術!

 

啪一聲打開從雜貨店買開的小手電筒,展開經書,我胡亂挑了某段大聲朗誦。

 

「爾……爾爾爾時世尊舉身放大光明,遍……遍照百千萬億恆河沙等諸佛世界,出大音聲,普告諸佛世界一切……一切諸菩薩摩訶薩,及天、龍、鬼、神、龍、神、人、非人等,聽吾今日稱揚讚歎地藏菩薩……菩薩摩訶薩,於十方世界現大不可思議威神、慈悲之力救護,一切罪苦之事……」

 

低頭唸了三分鐘,身畔靜悄悄,我忍不住欣喜地想,《地藏菩薩本願經》法力果然威猛。

 

「小胖妹,妳漏了一段『日月歲深,轉復尪瘵,眠中叫苦,慘悽不樂者,此皆是業道論對,未定輕重,或難捨壽、或不得癒,男女俗眼,不辨是事。』還有後面唸錯太多地方了,我聽得很痛苦。」

 

黑暗中響起我最愛的日本聲優嗓音,低沉性感,我真的想尖叫了。

 

這個極品的聲線……化成灰我都認得出來!而且是中文!中文啊!

 

等等,現在不是自嗨的時候,臉頰一熱,隱約發現那隻鬼知道我喜歡的不只是熱門動畫角色,主要是謎之廣播劇和女性向動畫配音那塊,因為他末了還發出曖昧的呻吟聲。

 

不好,有種弱點被用力掐住,還反覆揉捏的感覺。

 

我頭皮發麻,想裝死當作沒聽見繼續唸下去,奈何這個已經開始散發宅氣的惡鬼開始切換音調,開始輪番嘗試哪個聲優攻擊性最強。

 

還有,所有喜歡寫點玩意自娛的人,都他喵的討厭被糾正錯字,更別說這隻鬼就是我不得不在家裡朗誦佛經的罪魁禍首!錯字又怎麼樣?既然會痛苦我就要繼續唸!

 

「哼!我只是打聲招呼,不是來浪費時間聽妳那些愚蠢的表演。」這個聲音……不是銀髮犬妖大人嗎?

 

「不過如果妳堅持要唸的話,我推薦第五頁的『安土地真言』。」

 

聞言,內心已經淚流滿面,黑色史萊姆的衝擊印象仍深烙在視網膜中,加上這些極品聲線配音,這王八蛋故意要一口氣崩壞所有我的愛就是?

 

「煩死了!你有完沒完啦!」我心一橫往樓梯口衝,目標是逃難時遺落三樓房間裡的皮包,我瞄準樓梯口方向用手電筒照去,一不小心看到不該看的東西,這次換成胃差點飛出我的喉嚨。

 

腐爛男鬼改成橫躺在樓梯口前,擺明了不想讓我過去,成年男子屍體形狀的長條狀物質不規則的抽搐蠕動,宛若超巨大黑色水蛭。

 

繼創意無限的聲優羞恥Play之後,端了這樣一條主菜上來,這已經超越好兄弟的境界了,我開始認真思考男鬼生前是外星變形蟲的可能性。

 

去你的──現在男鬼是變形蟲與否現在不是重點,我在瘋狂的憤怒中竟然成功跳過異形障礙,三步併作兩步上了通往二樓的樓梯,回頭一看,這次男鬼放棄瞬間移動,改採緩慢爬行跟在後頭,同時留下一路濃濃的黏液痕跡。

 

太噁了!我拖著發虛的雙腿努力往上爬,同時悲憤地想,反正都變成這樣了,我可以不可以點名喜歡的角色來苦中作樂?比如左眼綁著繃帶的攘夷志士?

 

「休想得逞,我不會放棄的!」

 

如果我還有一公克的人類自尊,死也不能把剛剛那個腦殘的想法說出來。

 

※※※

 

我消極地用棉被蒙著頭,無視房門砰砰亂響,不時傳來男人猥瑣的笑聲,千辛萬苦撐過了一天,第二天入夜,情況並沒有好轉。

 

憋了一整晚的口渴,終於還是忍不住摸黑找水喝,沿著樓梯扶牆走,對打不開的電燈已經有心理準備了。

 

來到一樓廚房,突然踏入薄薄積水中,我立刻縮腿。

 

好吧!相信自己,我一定辦得到的!繼續摸索飲水機的方向,果不其然,開水都被放掉了,廚房地板則溼了一片。

 

「混蛋!你這頭豬!」

 

「小胖妹……很有種啊?怎不找道士來陪我玩玩?昨天妳不是巴上了一個嗎?」

 

男人的嗓音在耳畔呢喃,還故意吐了口臭氣到脖子上,耳朵敏感的我尖叫一聲跳開。我已經確定在這間鬧鬼的房子裡不管怎麼尖叫,鄰居都聽不到,事到如今只能自立自強。

 

「你幹什麼?」我拔起菜刀。

 

黑暗中我也不知那隻男鬼到底躲在哪,一轉身卻迎上兩枚瞳孔模糊的眼睛,嚇得再退一步,卻好死不死卡在流理臺與櫥櫃之間的狹窄空間,那隻男鬼比我高了將近一個頭,趁機低頭貼了上來。

 

想像一下浪漫愛情電影裡,帥氣男主角將女主角逼到角落臉紅心跳的畫面,再把男主角換成一條巨型黑色水蛭,還散發惡臭的話──我打了個顫抖,用盡全力怒吼。

 

「你幹嘛纏著我不放?」我咬著下唇,想藉疼痛驅趕恐懼,聽起來就像在哭的軟弱聲音卻只會讓賤鬼更高興。

 

我應該躲去家人那邊避難,這些怪異已經超過我的處理能力了,理智這麼說,感情就是不聽話。憑什麼──外來的惡鬼憑什麼趕我走!

 

男鬼不答,頭側傳來「啪」的一聲,他將失去彈性的手掌用力拍在牆壁上,製造血肉模糊的效果,我立刻閉緊嘴巴,生怕肉屑或黏液噴進嘴裡。

 

死命握住菜刀胡亂戳刺一通,明知沒感覺有刺中實體,卻仍徒勞掙扎。

 

趁白天男鬼消停時,我曾檢查過房屋,除了某些地方出現潮溼痕跡,並沒有真的黏液和屍水殘留,也就是說,這隻惡鬼用幻覺在干擾我!

 

「你到底想怎樣?我哪裡得罪你了?」

 

雖然暫時不會死,但老爸老媽正為了外公跌倒腳骨折的事操勞,原本讓我這個不事生產的小女兒專心找工作,現在卻被一隻變態男鬼纏上這種不科學的怪事,我自己光想就就覺得夠扯。

 

「怎樣?去找那道士來也沒關係,我讓妳幾天慢慢來,光是欺負笨蛋讓我有點羞恥呀。」

 

「你以為我不想嗎?三先生的手機打不通啊豬頭!」我衝口吼出。

 

可是吼完就馬上後悔了。

 

糟了!我不該提這件事,起碼也要當成必要時虛張聲勢的殺手鐧,卻被他變相套出我聯絡不上高人大師的重大危機,這下子死阿宅更加有恃無恐。

 

背抵著牆,男鬼似乎又開始融化,我只能小口小口呼吸,無處可逃。

 

沙啞的喘氣聲愈來愈近,我索性閉氣將菜刀豎在臉前,鋒刃向外。

 

結果卻是一陣細小的麻癢爬上小腿肚,我全身彷彿被通電地蹦跳起來。

 

「啊啊啊啊啊是蟑螂!」

 

多虧女性遭遇小強的反射動作,我想不起來如何突破重圍,再回神時已經握刀站在街上。

 

看著手裡的菜刀,好像不太妙。

 

蒼白昏暗的路燈下,映著藍光的鋒利菜刀,披頭散髮的女人,嘴唇乾裂,眼睛泛紅,恨不得渴飲獵物鮮血,活生生就是我的寫照。

 

趕緊在鄰居報案門口有殺人鬼出沒前,訕訕提刀回到屋裡,我趿著拖鞋經過積水,電燈還是故障中,只能等天亮再來拖地板。對峙這麼久,實在渴得受不了,我倒了一杯自來水咕嚕咕嚕地牛飲完,帶著隱隱作痛的胃回到床上蜷縮成一團,默默詛咒那隻惡鬼下十八層地獄。

 

就這樣經過整整三天的鬼屋生存記,我還活著。

 

所以說凡事做過頭就麻痺了,宅鬼顯然明白這點,後來再也不像第一次那樣化身腐爛史萊姆跟在我附近,改成精心計算等我放鬆警戒的瞬間趁虛而入,我已經從驚恐無措的逃跑進化到看見黑影立馬拿球棒衝過去。

 

你問我衝過去做什麼?當然是復仇!

 

誰叫這宅鬼可以嚇人的機會絲毫都不放過!

 

話是這麼說,女生總不能不洗澡!我磨磨蹭蹭將大批十字架、佛珠運進浴室,遮遮掩掩地抹沐浴乳,溫水一瞬冰冷刺骨,馬桶邊倏地冒出黑影。

 

明亮蒼白的浴室燈光下,血水滲出瓷磚縫隙淹過腳背,惡鬼用破裂的嘴唇對我獰笑,盤坐著一邊喘息一邊拍濺血水。

 

「小胖妹,這裡是我的地盤了!不滾妳就準備倒大楣!」他用金屬般的詭譎噪音下達宣言。

 

這玩意居然真的敢偷窺女生洗澡──難道死變態言下之意是這樣還不算悲慘的極點嗎?

 

來不及反應的我在哀叫中滑倒,萬分狼狽羞恥時,鬼影一閃消失。

 

抹著潮溼的臉頰,混著冰冷的洗澡水,分不出哪邊是眼淚,意識到有新的危險,我總算憶起這隻鬼應該是公的?被嚇被鬧,最壞的情況可能會被殺都想過了,但還未考慮到性騷擾的層面,那太噁心了,我想都沒想過。

 

溝通理解,那個大師是這樣說的,但是當鬼這樣捉弄人很好玩嗎?他老大以為死了就很大?別惹我生氣我也是很恐怖的!

 

後來那幾天我和死阿宅繼續對抗,他摔垃圾桶時,我不唸經改唸耽美小說──宅男和腐女永恆的戰爭一旦開打,當然要拿男人最怕的BL來刺激對方,互相精神汙染,當惡鬼第三度現身於浴室附贈停電時,我早有防備,改為包著浴巾擦澡,拿起大手電筒往牆上一照,空空如也。

 

很好,但我明白對手心機很重,一定會選擇常人無防備的角度設心理陷阱。

 

閉著眼睛轉身,我鎮定地回頭望去,鏡子裡果然出現一張被黑色長髮覆蓋的腐爛臉孔,大概清楚我愈來愈不怕他,這回他還以那副尊容嘟嘴送了朵讓人抽筋的飛吻。

 

「你!給我暫停!」我深吸一口氣狠狠瞪他。

 

「王八蛋!有本事偷窺就他媽的不要給我跑!你知不知道這樣很沒品!」

 

「嘎嘎嘎……」惡鬼抖動下顎。

 

不是很能言善道嗎?這時候裝不懂人話太假了!

 

「給我滾出去!這是我的家,我不怕你我不怕你!管你什麼妖魔鬼怪我都不怕!」一氣之下,我掄起手電筒用力敲破鏡子,打碎鬼影,剎那燈光大亮,整間浴室裡只剩下我。

 

眼角餘光掃過殘留鏡面,屬於我的破碎倒影終於有點笑容,雖然是淒慘無比的苦笑。

 

這場對決,算我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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