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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幻燈螢」的主人穿著民族風寬鬆長袖淡茶色棉上衣,領口繩結沒綁,露出白皙的脖子和鎖骨,下半身則是米色麻質布長褲,身高和主將學長一樣,總之在一八零以上,頭髮長度則和我一樣,長達肩膀下方十公分,微捲,臉上戴著圓框墨鏡,暴露出的輪廓部分很年輕。

 

如果主將學長沒事先告知他們同年,說那人比主將學長小幾歲我也信,瘦瘦高高的身材穿著宛若瑜珈老師,更顯得臉上的墨鏡很違和。

 

又不是算命仙,陰天戴墨鏡?我暗自腹誹。

 

「阿刑,這是我常和你說的小艾,蘇晴艾學妹。小艾,這是我的好朋友刑玉陽,妳不用喊他學長。」

 

「對,不用叫我學長,我討厭學長學妹喊來喊去套關係的麻煩。」刑玉陽上前一步,仔細端詳我。

 

我嚥下冷冰冰的口水,抬頭挺胸迎視,雖然隔著墨鏡,依舊能感覺這個男人的視線像劍一般刺過來,現在他在看許洛薇?

 

背上寒毛全豎起來了,我竭力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這是我打算要養的流浪貓。」

 

「紅色的貓?」他嘴角勾起略帶諷意的笑。

 

他看得到!

 

許洛薇閃出小花身體,緊緊貼在我身後,她也嚇到了。刑玉陽視線跟著她的動作又挪回我身上。

 

「不是橘子貓,是三毛貓啦!」我硬是用毛色當回答混過去了。

 

「別刁難小艾,幸好她是我學妹,才肯賣我這個面子來幫忙。」主將學長忽然走近一步,宛若靠山般站在我旁邊說。

 

長髮男人聳聳肩,不置可否。這個反應讓我更加七上八下,他到底是看見許洛薇了沒?真的看見紅衣女鬼不該這麼平靜吧?但又不像沒看見,他可是說出了紅色的關鍵字。

 

「我沒想到你居然找了這樣的人來,她都自顧不暇了,是能幫上什麼忙?」

 

刑玉陽看似打量我的傷勢,這次似乎多了些疑惑,我不禁將背挺得更直了,希望能完全遮住許洛薇。

 

「奇得很,都糟成這樣了,照理說不該這麼有精神。女人……算了,等等,女人更好,進來吧!」他語焉不詳地說完後轉身走進屋裡。

 

「嚇到妳了?阿刑有些神神道道的興趣,等等要說的事妳不用太認真。」主將學長見我遲疑不動,牽著我的手跟上咖啡館主人的腳步。

 

主將學長的手大而有力,被當成小朋友了。我有些不好意思,但感到很安心。

 

踏入窗明几淨的一樓店面,桌椅全部反置在桌面上,果然還沒開始準備營業,刑玉陽走到吧檯後隨口道:「你們挑張桌子,我泡個咖啡,坐下來談。」

 

待客之道倒還可以,我指了個內側角落的位置,與主將學長合力搬下桌椅,刑玉陽則手腳麻利沖起咖啡,空氣中立刻飄散著咖啡香,許洛薇忍不住探出我的肩膀陶醉地吸氣。

 

待咖啡泡好後,刑玉陽又從冰箱裡拿出賣剩的手工餅乾,盛在瓷盤裡一併端出招待客人。

 

我偷偷把手放到腰後撥了撥,暗示許洛薇回到貓身裡縮小存在感,以免主將學長的好友一直盯著我不放。

 

「萬一這人會道士法術準備對付我,妳一定要馬上帶著我逃跑喔!」許洛薇緊張的說。

 

礙於主將學長就坐在旁邊,我不能貿然開口,比了個OK的手勢,許洛薇這才乖乖回到紙箱裡。

 

「可以開始了嗎?你們原本預定要去見什麼人?」由於有人講話不客氣在先,我也不客氣地拿了一塊對我來說是奢侈品的手工餅乾。

 

這是黑咖啡?怎麼和我記得的苦味完全不一樣?好好喝!

 

「一個在家中設立神壇祭祀無極天君的法師,我懷疑他向信徒詐財以及性侵控制女信眾。」

 

「有證據嗎?」我問。

 

「有是有,但完全不夠,法律上難以起訴,目前最大的問題是還沒人報警。。」

 

「所以阿刑想找我一起去見證該名法師,如果我也覺得不對勁,或許我可以利用警界資源說服被害者報警控告那神棍,給予實質的制裁。」主將學長說。

 

「見證?是指裝成信徒混進去找證據?」

 

「差不多,我想當面確認他到底是真神棍或假神棍,但無論真假,那名吳法師都幹了害人的勾當,當然,憑我的片面之詞警察不會行動,我只好利用人脈,讓一個警察朋友陪我進行非正式的偵查了。」他看著主將學長說。

 

「我不是刑警,而且沒假。」主將學長一口氣喝掉半杯咖啡。

 

「學長的意思是,只要實際接觸觀察對方的做法,是不是壞人自然心下有底?」我補充問。

 

「沒錯。強調過不要喊我學長,我都不清楚妳在指誰了?」長髮男人瞇起眼。

 

「現場就兩個男生,有那麼容易搞混嗎?」我嘀咕。你明明就知道我在說誰!

 

「哦?敢頂嘴?十五分鐘前才介紹過,妳根本沒記住我的姓名?」

 

我明顯一僵。

 

不是我自誇,絕大多數人名對我來說都是過耳即忘,用班號和綽號記人反而輕鬆。

 

「容我大膽地猜測,妳該不會也不記得他叫什麼名字了?」他指著主將學長。

 

「那……那個……你是陌生人,我沒辦法啊!」這傢伙是CIA審訊官嗎?我一定是哪裡露餡,是看主將學長時眼神心虛了?還是喚主將學長的音調不自然?該死該死該死!

 

主將學長歎了一口氣,「四年不見,妳忘了我的名字也無可厚非。學妹,我的全名是丁鎮邦,他是刑玉陽。」

 

「借我紙筆寫下來!」我選擇直接面對錯誤,一邊抄寫一邊解釋:「主將學長,你的事我都記得,只是太久沒聽到你說話,對聲音印象比較模糊,社團的人現在也常聊到你,我真的真的沒忘!只是以前大家都叫你主將,我習慣了。」

 

「所以,鎮邦的本名其實妳是從來沒記住?」刑玉陽補上致命一擊。

 

閉嘴!我要怒了。

 

我漲紅臉,恨不得掀桌來個雙手刈讓他連人帶椅用後腦勺撞地板,許洛薇差點衝出來,小花也在哈氣,我趕緊輕踢紙箱讓他們別輕舉妄動,刑玉陽忽然大笑出聲。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真人版的狂笑,當真挺像瘋子。

 

「阿刑!你太過分了!」主將學長沉聲道。

 

「哈哈哈哈……我只是想確定你推薦的人選到底靠不靠得住?結果最信任的學妹居然忘記你的名字,妙!真是妙!」他按著臉不停抖動。

 

我鼻子一酸,用力捏緊拳頭,我絕對不要在這個混蛋學長面前哭!我想哭不是因為挨了刑玉陽的羞辱,而是覺得自己辜負主將學長的信任,讓他丟臉了。

 

「對不起。」

 

「不需要道歉,我相信妳沒忘,這麼內向的妳接到一通電話沒有二話出來幫我,和我記憶中的小艾一模一樣,用妳喜歡的方式稱呼我就好。」主將學長揉揉我的頭髮,我則因這個過於親暱的動作愣在原地,那股想落淚的委屈激動倒是被主將學長揉掉了。

 

一定是主將學長發現刑玉陽的惡劣行為已經對我造成真正的傷害,才放開顧忌稍微特別的安慰我。

 

我只習慣敬禮之後的肉搏戰,這種人際鬥爭我真的弱爆了。

 

「還有,阿刑不是陌生人,小艾,妳大一時和他同一天進柔道社,你們有見過面,只不過他來了幾趟後就沒繼續了。沒差,忘了就忘了。」主將學長望著刑玉陽,口氣帶著一絲挑釁。

 

主將學長沒偏心好朋友這一點真的很溫馨。

 

「咦?」我再度觀察眼前的墨鏡男,他曾經和我一起練過柔道?我很不會認人臉,可能是初學者的革命情感,迄今還是對同期的菜鳥有印象,雖然不是每個都會在柔道社留下來。

 

那時候有大我一屆的新手學長入社嗎?我努力掏挖腦海中的垃圾堆,都六年前的事了。

 

如果說待不久又印象深刻的白帶倒是有一個,好像就是學長,首先躍入腦海的是許洛薇嘰嘰喳喳的興奮笑聲,說和我同期的新社員裡有個美少年,成功混進柔道社簡直是一石二鳥!

 

好看的人總是容易讓人記住,就連臉盲的我也不例外,不過真正難忘的事他在新人裡表現最好,總是馬上掌握每個動作要點,尤其受身好像不用教就會了,跳躍前迴轉甚至比某些練了一年的學長姊還俐落,當時讓我很羨慕男生的運動神經,其他女生總是搶著和他組隊練習,帶著羞澀的笑容和興奮的眼神。

 

那個冷冰冰的白帶男生與其說學長更像剛畢業的高中生,女生因此更沒有隔閡地接近他,常常落單的我就被很威嚴的主將學長抓去糾正動作了,多虧這點我的入門訓練超級紮實。

 

可能柔道對那個男生來說不夠有意思,一個多月後他就退社走了,期間被主將學長訓練菜單嚇到的新社員也接二連三落跑,最後留下來的女生就我一個。

 

還記得當時我站在空曠了許多的地板墊上歎氣,主將學長經過我旁邊時碎碎念他為了騙新人留下來已經故意把社團活動調得很輕鬆還是沒用,在那之後地獄期就來了。

 

「是你硬拉我入社,我告訴過你沒空了。」刑玉陽對主將學長說。

 

我繼續尋找熟悉點,終於「啊」了一聲,「小白學長!」

 

由於當初那個天才美少年生得一張小白臉又是白帶,渾身雪白又冰冷,不記得刑玉陽名字的我在報告完主將學長的觀察心得後,還得繼續滿足許洛薇對尋找腹肌帥哥潛力股的好奇,為了方便稱呼也幫美少年取了綽號。

 

不過我對許洛薇報告看不到刑玉陽的腹肌後她便乾脆跳過此人了,在我破碎的回憶裡,好像刑玉陽的衣襟從來沒被扯開過,可能是新人不會安排對打,我們的道服都穿得很整齊,動作練習也不會亂到中門大開。

 

「『小白學長』,這是我的綽號嗎?」他皮笑肉不笑的咧嘴。

 

如今的刑玉陽和美少年這個詞已經有段距離了,看來創業找工作對男生女生青春摧殘都很大。

 

「主將學長是大黑,小白純粹指腰帶顏色的意思!」我斬釘截鐵帶過,然後在心裡小白小白罵了無數次。

 

刑玉陽的冷笑怎麼看怎麼陰森,對方鐵定知道我在偷罵他。

 

「我們已經離題很久了,真神棍和假神棍是什麼意思?不都是神棍嗎?」我只希望話題可以不要一直聚焦在自己身上。

 

刑玉陽啜了一口咖啡,緩緩問:「蘇小艾,妳相信鬼神的存在嗎?」

 

綽號要叫不叫的,莫名其妙的傢伙。

 

主將學長看了看縮起脖子的我,以及發言一針見血的刑玉陽,皺起眉頭道:「我的學妹一向很鐵齒,不信這些。」

 

「不,我信。」

 

主將學長猛然扭頭看我,錯愕的表情有如我在他的道服褲裡偷擠芥末。我無辜地看回去,都和紅衣女鬼同居我也只能信啦!主將學長和過去的我一樣都是不信牛鬼蛇神的現實主義者,可惜我最近叛逃了。

 

「那就好說話了。我把神棍分成兩種,一種靠話術的假神棍,本質上還是普通人,司法機關該怎辦就怎麼辦。一種除了話術外,還會利用法術害人,這個我稱為真神棍,會通靈並不代表正信,但警察和法官更加拿他沒辦法。」刑玉陽說。

 

「我懂了,但是這兩種神棍都會利用人心脆弱。」

 

「這個社會喜歡譴責受騙上當的人,反過來說,便是這種『正常人不可能被騙』的錯誤思維,讓很多受害者否認自己被佔了便宜。首先,一個人或多或少都會有脆弱迷亂的時候,第二,有的神棍還能利用不可抗力影響一個擁有正常判斷能力的人。」刑玉陽一改方才吊兒郎當的口氣,「即使是妳、我和鎮邦都有可能中了神棍的術,別忘了很多邪教信徒都是科學家、大老闆,難道他們會缺邏輯判斷和知識?」

 

「你分得出神棍的真假?怎麼分?」

 

刑玉陽拿下墨鏡正面向著我,他的眼睛很大,壓得低低的眉毛透著凌厲之氣,蠻像中國古裝戲裡的陰沉皇子臉。

 

他的左眼一眨,原本正常的深褐瞳仁瞬間變成白色。

 

「我能看見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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