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玉陽出院前夜,一個從急診處溜上來的急性精神病患悄悄溜進病房企圖襲擊他,被刑玉陽灑了滿頭淨鹽,並要主將學長將人押進浴室裡沖水,那人在鹽水流遍全身時淒厲慘叫,病友都驚醒了。

 

這樁意外發生在我的休息時段,畢竟我得負責陪刑玉陽回家,他出院前的時間自然由主將學長戒護,赫然發現,醫院裡到處是身心脆弱的容器,對刑玉陽趕在大清早走人舉雙手雙腳支持。

 

我私下懷疑另一個讓刑玉陽落荒而逃的原因是,該精神病患家屬叫他大師,還堅持塞紅包聘他「驅邪」,原因是病患被鹽水一洗加上主將學長的壓制居然好了四五分,但刑玉陽說有病就要看醫生,衝擊帶來的清明效果撐不了多久。

 

急診離住院大樓有段距離,不可能是隨機攻擊,我懷疑想謀害刑玉陽的鬼刻意避開我和許洛薇注意,表示那隻鬼或許知道我偶爾能見鬼的特殊情況和許洛薇身為厲鬼的危險性。

 

戴佳琬生前應該不知我的小祕密,死後更沒有對我感興趣的理由,反觀老符仔仙的嫌疑愈來愈大了。

 

「如果敵人附身在活物上,許洛薇就看不見對方的真面目了,頂多是從力量變化感覺出目標可能被附身。」火車上,我與刑玉陽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就算有無聊路人偷聽,也只會覺得我們在討論遊戲或電影之類,刑玉陽更是全程戴著墨鏡開白眼。

 

其實這樣運用能力是很累的事,不只是白眼本身,利用白眼去觀察過濾環境訊息更是心神疲勞,就像同時打開滿桌參考書,相較之下,好友限定的陰陽眼真是讓人省心。

 

許洛薇和我們一樣看不見附身時的鬼魂這點相當耐人尋味,肉身好比鉛衣,即使是鬼魂有X光眼也沒用,更何況通常鬼能看見的東西比活人還要少得多。

 

眼耳鼻舌身意,心肺功能停止時六根至少斷了五根,有的鬼或許能靠執念強接回來,成為懷有某種強烈目的的新鬼後,這種死後再度恢復的感官通常都非常不對襯,比如鬼能「看見」仇人,能「聽見」路人的說話聲,但感受程度一定不會和我們一樣。

 

刑玉陽說鬼魂官能異常的情況難以想像,聽完理論之後我稍微懂了。

 

惡鬼最強的是執念,執念可以讓許多詭異狀況成真,或者至少栩栩如生,包括和生者取得聯繫,反過來迷惑活人的感官。

 

但現場就有個紅衣女鬼可以訪問,我嘴唇微開低語:「薇薇,妳聽到我說話嗎?」

 

貓咪外出籠內飄出一句女聲:「可以呀!」

 

據說許洛薇的感官能力非常接近活人,她可以聽清楚別人說的每句話,我看得見的東西她基本上也能看見,只是觸覺還是比較敏感,一陣小雨或小水溝的水流對她來說可能是洪水暴發。

 

別以為這種死後感官差異沒意義,這可能就是鬼魂附身能力高低的關鍵。緊急時刻許洛薇還能聽見我的心聲,是否因為頻繁附身才有這種聯繫我就不明白了。

 

回到「虛幻燈螢」後,我自動自發幫刑玉陽打掃店裡搬重物,反正任何舉高和動到肩膀的動作他現在都很無能,我和主將學長都嚴格禁止他逞強留下病根,安全回報的好處是我隨時能跟主將學長告狀。

 

撕下刑玉陽要我代貼店主受傷住院的道歉啟事,他開始恢復白天的咖啡下午茶生意,但暫時縮減營業時段便於養傷與思考對策。

 

咖啡館雖然生意清淡,打平收支後還小有盈餘,歸功於建立了中高齡熟客族群,此外鄰近高中大學院校的學生也喜歡選在「虛幻燈螢」讀書開會家聚,燈光好氣氛佳店長帥,算是一道固定客源,但刑玉陽不在乎翻桌率,因此營業額沒有很亮眼,勉強符合細水長流。

 

這間店和刑玉陽這個人基本上可說有生意常識,然則更懂得生活,要不是有貸款要還,刑玉陽搞不好還懶得天天顧店,但看到那堆專業書籍和咖啡工具,還有幾座咖啡沖泡比賽獎牌,誰也不能說刑玉陽沒為謀生苦心鑽研過。

 

過了幾天,他的傷勢恢復得更穩定後,我們總算能結束被動挨打的狀態,挑了個生意普通的平常日用復診藉口關店休息,返回戴佳琬老家調查。

 

這次為了兼顧機動性和路上商量事情方便,我們合騎一輛機車,刑玉陽的老野狼載人不舒服,加上我不會騎檔車更不想讓傷患載我,於是我們商量好代步工具用我的機車,由我載他,他想騎車起碼還得再等一個月。

 

這事他沒跟我爭,畢竟載人多出一份風險,刑玉陽手臂無法自由控力,就不會爭無聊的面子讓我跟著冒險,從這一點我也看出武術高手保護人的慣性。

 

小花則交給殺手學弟照顧,順便雞也請他幫我餵了,調查鬼怪謎團的事我暫時瞞著殺手學弟,只說要去桃園看朋友。

 

許洛薇則化身仙人掌小盆栽躺在我的背包裡。

 

「如果戴佳琬的自殺真的與邪術有關,從她雙親口中套話和再度調查事發現場就有必要了,說不定能找到遺漏線索。」趁著看地圖找路的空檔我對刑玉陽說。

 

刑玉陽瞟我一眼。「我之前就在找了。」

 

「而且還找到警察沒發現的錄音筆呢!多個人多份助力嘛!我們那方面的視力比你好。」基於戴佳琬在司法調查中的確是自殺結案,錄音筆裡也沒錄到對警察辦案有幫助的內容,主將學長沒要求我們交出證物,我更堅定了自立自強的覺悟,畢竟靈異這種事還真不能靠警察,主將學長另當別論。

 

正所謂好坦人人愛,依賴不意外,我也正朝著多功能輔助職業邁進。

 

有刑玉陽的引薦,我也能堂而皇之進入戴佳琬的房間囉!

 

「反正主將學長也支持我和你搭檔,你就別嫌棄了,還有,只叫學長很見外,我可不可以加個稱號?」我蠢蠢欲動想把小白學長的暱稱重新給刑玉陽安裝一下,他看起來本來就比主將學長小。

 

「不必。」刑玉陽一眼識破我的不良企圖。「另外,鎮邦不反對的原因是要我盯緊妳,放妳一個人就沒好事發生,體力活差遣妳去做還行。」

 

「主將學長真是英明神武。」有些事明知不妥,我也不會因為違了主將學長的意就不去做,但這不表示我不在乎他的觀感,反正只要主將學長別對我生氣就好。

 

換作以前,我還能安慰自己蘇晴艾算哪根蔥?擔心人家會為妳生氣臉皮實在太厚,如今主將學長親口認證我是他最信任的學妹,總覺得像是被上了手銬。

 

我這人就像面鏡子,這是許洛薇說的。別人不在乎我,我也不會在乎他,若有人在乎我,我就會放在心上,只是我這人實在沒多少吸引人在乎的部分,省略交際應酬的麻煩也挺好的。

 

「妳這點毛病我們還能不清楚?」

 

「學長。」我遺憾地叫喚。

 

「幹嘛?」

 

「我想戴佳琬一定很慶幸當初有去找你,你臉上裝酷,身體還是很誠實地做好事,老天爺一定會保佑好人,放心地依靠我的柔道吧!」

 

哈哈!是時候證明柔道也能Carry合氣道了!

 

刑玉陽用左手輕鬆地施展三教,再度讓我像氣球一樣繞著他邊叫邊跳。

 

路邊小妹妹不要看,我們不是手牽手跳舞,姐姐一點都不開心!

 

※※※

 

戴佳琬的遺體在殯儀館待到頭七就直接火化了。

 

據刑玉陽說,戴佳琬的姊姊沒參加葬禮,和家中關係不佳,連刑玉陽也只在她接送戴佳琬進出精神病院時見過她,平常則住在外縣市。

 

聽完錄音筆內容後,我毫不意外這個家裡有個早早出逃的成員,戴佳琬沒向她姊姊求援,不是那個姊姊自顧不暇就是感情不好。

 

伊人已逝,如今葬禮結束,刑玉陽要找藉口到戴家走動就更困難了,但這一點自然難不倒我們,至少這一次用錯過公祭的理由前往靈堂追憶這點毫無問題,刑玉陽更提出要為戴佳琬的亡靈助唸佛經,得到戴家父母迭聲歡迎。

 

戴佳琬的自殺行徑讓老家成了凶宅,更別說她選擇上吊位置就是天天出入的客廳,死狀又凶惡怪異,與其說觸景傷情,不如說觸景驚嚇更貼切,戴家父母一開始還勉強住了三天,後來似乎聽到怪聲改住旅館,隨即轉移到親戚家,看來兩個人都是容易自己嚇自己的類型。

 

虧刑玉陽還很期待發現戴佳琬前來蹲點,可惜沒有進一步發現,火葬前天就被推下月台樓梯。

 

除非作賊心虛,否則為何會害怕女兒的亡靈?換成是我才不介意爸媽回來,甚至希望他們當面對我交代死因,若能知道去哪兒燒掉冤親債主的老巢更好了。可惜不知是業力轉移還是緣分不足,目前死去親人並沒有回來找我的跡象,有的只是殘留在故鄉的思念。

 

「阿陽啊,伊是不是擱在怨恨我?我只是管教自己的囡仔,伊那欸如此不識代誌?」戴父對刑玉陽訴苦。

 

我這個「大學時代的好朋友」乖乖坐在一旁,等著許洛薇的搜查成果,同時觀察各處。

 

「伯父,佳琬只是生病了,這種病本來就容易發生憾事,不是誰的錯。」這個時候刑玉陽當然只能這麼說。

 

「你也同款很傷心對不對?」戴父又問。

 

刑玉陽露出一個彷彿苦笑的表情,並未正面回答,幸好戴父沒有很在意,隨即又提起想將房子脫手,卻又捨不得用老本購入的市區公寓被砍價,甚至根本賣不出去,就算想到鄉下居住,像「虛幻燈螢」那樣的漂亮農舍卻買不起云云困擾。

 

總而言之,戴家父母老年生活完全被打亂了,連待在家中都心神不寧,不得不說戴佳琬的報復相當有效。

 

「請問伯母去哪兒了?」刑玉陽問。

 

今天是戴父來為我們開門,還是事先和他約好時間,他才從親戚家趕過來。

 

「辦好喪事後伊身體不舒服,甘捏係乎沖到了,直接回娘家休息。」戴父不安的說。

 

「或許只是操勞過度。」刑玉陽耐心地安慰。

 

他這招厲害,要是我們滿口附合戴母被煞到,戴父搞不好會懷疑我們別有用心,但刑玉陽用一般常識解讀,已經開始疑神疑鬼的戴父反而會想說服我們他的見解沒錯。

 

「你嗯哉啦!半暝有怪聲,小琬的房間門還自己打開,擲笅問伊是否心願未了都是怒笅。」

 

戴父努力在我們面前保持威嚴,但超淡定的我們和神色驚慌的他落差實在太過明顯,以至於戴父忍不住問了一句:「你們不害怕?」

 

屆此我不得不佩服刑玉陽的心計,他要我等戴父主動提起靈異話題或對往生者的疑慮就順藤摸瓜給他下暗示,這下連刑玉陽先做球都免了。

 

我拿出提袋裡的一疊佛經歎息道:「我以前有過類似的不好經驗,到現在還是每天都要抄經,學長也信佛,不管佳琬有沒有回來,我們都想為她誦經祈福,把功德迴向給她,希望她能早日投生好人家。」

 

刑玉陽又用看神棍的眼神掃過來,我難道有說謊嗎?

 

戴父大為感動。「你們兩個年紀輕輕就有這種定性真是不簡單。」

 

關於這男人的心態我也不是不能猜測一二,死去的女兒疑似徘徊不去,卻沒有造成明顯危害,找法師驅邪傳出去不好聽,但不找人處理又毛骨悚然難以安居,我猜他最後還是會請法師來私下作法,就算是自我安慰也好,現在只是拿捏不定還在掙扎,會向我們兩個小輩訴苦也是希望有人推他一把。

 

當然以刑玉陽的白眼來看,戴佳琬根本不在這裡,屋裡有鬼可能只是戴父的負面想像,就像他過往被委託掃瞄的問題物業有九成五除了蟑螂壁虎以外什麼都沒有。

 

為此刑玉陽還給了個結論,非人說不定也覺得出過事的地方不乾淨,事主都消失了也不太愛進駐。

 

「伯父,我們誦經迴向可能會花好幾個小時,請問你也要一起嗎?」我客氣的問,事實上他在不在都不妨礙我們想在這間屋子待上一段時間的目的。

 

由於晚上作業更方便,我們吃過晚餐才拜訪戴家,算一算爭取到的誦經時間還能撐到午夜呢!

 

「阮擱有代誌,鑰匙你們拿著,回去時把門鎖好,下次再還。」戴父飛快說完就溜了。

 

我愣在原地,這像小強一樣的撤退速度是哪招?

 

「他還真放心讓我們兩個外人待在這裡耶!」我抓抓頭毛說。

 

「他都想要放棄這間屋子了,自然不會留值錢物品在這兒,對我也算知根知底。」刑玉陽說。

 

「但他還暗示你下次再見,是說有那麼欣賞你嗎?你跟戴佳琬連男女朋友都不是。」我覺得怪怪的。

 

「大概是為了替自己預留後路吧?」

 

「什麼意思?」

 

「萬一女兒的心願是冥婚,提前討好目標對象也才有那個臉皮開口問。順帶一提,冥婚不是指戴佳琬有這種興趣,而是她老爸對於解決問題的想法太沒新意。然後,他還困擾到底是直接找女兒的前男友家屬提議冥婚,還是找我這個後來居上看似曖昧的心上人。」刑玉陽從先前頭七相處時戴父隨口提到的冥婚兩字推測道,看來當時戴父的表情語氣已經出賣自己了。

 

「你一說我居然覺得很有可能。」我對那個父親到死都認為戴佳琬需要被男人管感到無奈。

 

「比預期要順利,我們可以待到天亮,先到處調查看看,小心不要留下痕跡。」

 

「你在懷疑什麼?」我敏感地問。

 

「確定這間屋裡沒有活人被附身的跡象。」

 

「戴佳琬不是自殺的嗎?你說就算是附身操控會被人體影響,惡鬼不會這麼自虐。」已經夠恐怖的死法再放大幾十倍痛苦,我不敢想像,反而主將學長說戴佳琬以死洩怒比較像真的。

 

「既然都來到現場了,順便再確認一次更好。」

 

「也對。學長,冰箱後面和櫃子底下我可以找,高處縫隙就拜託了。」

 

「妳還沒睡醒?」

 

「萬一鬼縮小,陰陽眼又不是透視眼。許洛薇就常說遇到危險可以用這招。」事實上她也用了,跟著我去刑玉陽的店又不想被他看到時就變成姆指姑娘,命令我找機會將她放在吧檯死角方便聞咖啡香。

 

平常尺寸她都走得搖搖晃晃了,可以想見縮小更是增加行動困難,我和許洛薇都認為這招很萌,即便如此,要縮到和原本差異甚大的尺寸也得經過一番苦練。

 

「只有沒修行和時運低的陰陽眼會被騙,有修行就可以正式開眼靠魂光找。」引用專家說法又來了。

 

「那你有修嗎?」

 

「沒有。」

 

「幹嘛不修啦!」這樣我也能沾光啊!

 

「敬鬼神而遠之,我要還貸款很忙。」

 

太有道理了以至於我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換成我大概也是一樣的選擇,看得見許洛薇就夠了,我才不想看見其他缺手斷腳的死鬼,能忽略就忽略。

 

我特意繞過吊扇下方,走進戴佳琬房間前還敲了敲門,下意識唸過幾句佛號才進入搜索,果然就像主將學長所說,氛圍令人難以愉快的房間,窗戶甚至用膠帶全封住了,非常神經質。刑玉陽多次搜索沒有新發現,雖然很想我還是無法超越他。

 

對了,許洛薇現在不在這個家裡,我讓她到附近恐嚇孤魂野鬼……打聽戴佳琬的亡靈是否真有回家以及她初死時的情形,否則有許洛薇跟在旁邊,遇到其他靈異的機率直線下降,玫瑰公主好像真的很殺。

 

我走向玄關,想去外面透透氣,彎腰取鞋時卻不經意在鞋櫃側面發現一處半個巴掌大的凹痕。我將手掌放在那凹痕上比劃,想不出所以然,又覺得自己因刑玉陽的話開始大驚小怪,好像非得找出什麼去向他獻寶的衝動很蠢。

 

左思右想,還是找不到鞋櫃凹痕和戴佳琬之死的關聯,更有可能只是老傢具的使用痕跡,現實不像名偵探柯南的命案現場,任何一點小擦痕都是行兇關鍵證據。事實上,正因為戴佳琬選了刺頸上吊,現場噴灑血跡排除了第二人存在的可能,沒有人能布置這一切後還乾乾淨淨從現場逃逸。

 

壓下過度疑心的違和感,我攤開《藥師經》念誦,我和刑玉陽說好,調查之餘本來就要替戴佳琬誦經,刑玉陽還不肯放棄,我就先來做這方面的功課好了。

 

這個家的確有種陰鬱痛苦的氣氛,或許這些氛圍是我過度移情產生的錯覺,我不是靈能力者更不懂感應靈場之類的技能,但發生在戴佳琬身上的壞事卻是千真萬確。

 

也曾一個人待過黑暗的房子,導致我本人到現在都還有點奇怪後遺症,戴佳琬生前住在這裡時的心情一定更加恐怖。

 

即使打開所有燈光,家中彷彿還是一片漆黑,充滿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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