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荒野

「救郎喔～」

夢想交易所的店員哀叫一聲，醒來才發現他坐在客人那一側的高腳椅上，臉頰貼著吧檯鋼琴鏡面烤漆，貌似已經沉睡了很久。

阿德一張開雙眼，便看到吳樂樂那張清純美麗的小臉，一雙翦水雙瞳羽睫翻了兩下，閃爍著好奇的光。

「達令，你做了個好夢嗎？」

「哇啊！」阿德直接從高腳椅摔下去，趴在地上顫抖。

「哎呀呀！怎麼這麼不小心！阿德，你沒事吧？好像閃到腰了？」吳樂樂伸手想要扶他，卻被阿德就地一滾閃過。

「這是現實沒錯？我終於醒了吧！」帶著左臉上因趴睡造成的一大塊紅印，阿德匍匐前進到燈先生腳架旁，用盡全力像溺水者抓住浮木般攀著。

只剩下燈先生是他信得過的存在了，不然哪怕這裡和夢想交易所如此相似，阿德還是不敢肯定他是在另一場夢的輪迴裡。

這種恐怖的夢中夢簡直靠北到了極點。

「是的，阿德，現在我們在現實裡。」燈先生好心舒展了燈架上的鏤空花紋，伸出足夠長度的金屬枝扶起阿德，使他能轉身看清楚目前店內的一切。

懶洋洋地歪靠著吧檯邊的吳樂樂──侜張專門用來婊店員以及調侃阿德的型態不二選擇，一個美好到不可思議的高中女生；坐在吧檯桌面一個大玻璃糖果罐旁的綠皮矮子哥布林──身高剛好是阿德的二分之一，夢想交易所的老闆，還有平常只是站在角落負責照明和輔助的前輩，燈先生。

今天早上到底發生什麼事？為何他會睡著了？而且店長還沒有立刻把他弄醒？這不可能，貪婪的哥布林怎會願意讓他的員工在店裡偷懶？

人類店員帶著驚弓之鳥的視線在店內掃來掃去，想要歸納事發經過，天上忽然掉下一個黑髮紫眼男孩，他用雙手抱著阿德脖子，兩條細腿卡在店員腰身上，充分發揮了無尾熊精神。

「早安！阿德哥哥終於醒了，真是一個精彩刺激高潮迭起的迴旋大夢啊！讓人家好開心！物超所值了！」最初把一個無業青年的阿德帶入夢想交易所的荒謬世界，並且讓阿德在裡面打工賺錢的罪魁禍首，來自其他次元國度的惡夢使者。

「惡夢！」阿德叫了一聲，小男孩還是笑嘻嘻地巴在阿德後背，但也許是非人調節了自身的力量，他並不比一隻貓要重，只是惡夢就喜歡這樣抱著阿德玩。

「根據藥效限定，只要意識記起現實就必須要放你離開夢境，所以我可以跟阿德哥哥保證，你真的醒了。」

要橫跨夢與現實間的曖昧邊界談何容易？永遠迷失在這狹隘黑色溝壑的靈魂在所多有，夢境支配者這樣保證後，阿德才算暫時安全了。

「我想起來了，早上準備營業的時候，你拿了一個糖果罐過來，跟店長推銷……」

店員再度看向此刻就放在吧檯上的大玻璃罐，足足有一尺高，裡面放滿了五顏六色的糖果餅乾。

店長就像看守黃金的惡龍一樣鎮守在玻璃罐旁邊，不知情的顧客猛一看還會以為那是玩偶擺設，但阿德可以保證這頭哥布林是活生生還會咬人的可怕怪獸！

「那到底是什麼！我也吃了一個！」

事情是這樣的，大年初一，早就是孤兒也不想去討厭的親戚家拜年的阿德，年假中風景更是到處都是人潮，臺灣的店家大都在放假，想購物其實不甚方便，阿德決定用工資當作紅包犒賞自己，於是還是乖乖來被哥布林奴役。

幻想商人辦了份報紙推廣他在地球上預備開張的夢想交易所分店，他很早就和阿德三申五令過要辦新年活動好回饋顧客，於是這次就以過年為主題，邀請不曾體驗過人類文化的顧客來拜年聯誼。

除夕直接守歲的阿德還來不及吃早餐就忙得團團轉，半夜全都在應付一個對他來說擁有特別意義的客人──年獸。

聽了一夜年獸被霸凌的苦水後，黎明時分年獸終於滿足地離開了，留給阿德和店長一個難忘的回憶還有滿地不會破掉的海水泡泡，阿德是覺得很漂亮啦，於是店長難得大方地給他撿了幾個回去裝飾在房間裡，不必全部充公。

然後阿德就得馬不停蹄地開始新年活動了，雖然很累但是腎上腺素爆發的阿德還是沉浸在節慶氣息中相當活躍。

年獸後腳剛走，等級遠比人類宗教神祇還要高的惡夢使者立刻出現，他的外表是一個相當俊秀漂亮的十歲少年，目前和一票非人哉的朋友都在臺灣公立小學留學，阿德每次想起這件事都會為他們寄住的那個地球人祈禱。

到底要多倒楣才能一次集滿多種口味的禍星？這讓阿德的店員人生多少因為有個墊背的而感到些許寬慰。

總之，以特殊名詞為名字的存在都不是好惹的，比如說哥布林只是夢想交易所店長的綽號，他的真正稱號是幻想商人。

駐守在地球的惡夢使者就叫惡夢，阿德還認識太陽和寧靜海，他們分別是太陽與太陰國度的統治者，這些故意變成小孩子活動的超級存在外表很可愛，但是隨便動一下都可以毀滅世界，凡此種種不勝枚舉。

惡夢抱著一個大糖果罐現身，通常都是客人雙手空空地來交易所尋找自己需要的商品，此舉自然引起了店長的好奇。

「Good day，我帶了好東西來找店長哦！」這是小男孩的開場白。

「我和其他國度的好朋友決定利用各自專長設計一點小商品，可以提供不同世界的人們體會到更多樂趣，這是第一批混合全口味套組的試作成品，而且也不知道該怎麼定價才好，我第一個想到的鑑賞專家就是店長啦！」

「哪裡哪裡！惡夢大人真是太客氣了！」店長眼睛一亮，這是他判斷有利可圖時的標準反應。

「因為是試作品，所以免費送給店長嘗鮮，只要告訴我效果如何就好了。」惡夢爽快地將那個裝滿糖果餅乾的大玻璃罐交給店長。

「沒問題。」哥布林雖然嘴巴上不承認，其實也喜歡不勞而獲。

但是新年節慶活動加上哥布林也對他的商譽愛護得跟什麼一樣，拿禮物來交易牟利違反店長的美學，所以他很老實地將惡夢送來的試用品放在店面裡妝點門面，供客人自由取用。

第二個大清早就出現的熱情客人是永遠都有辦法抓住阿德小辮子整到他淚流滿面的天狐侜張，平常沒事就一副白衣美男子的外表現身，身為一頭風度禮儀皆滿分的古典中國狐狸，他果真帶來給大家的新年賀禮，大大滿足了店長的面子。

阿德也拿到青都拜託侜張轉交的新年禮物，看來今年青都還是不打算親自現身了，阿德有點遺憾地接過禮物，發現是他念念不忘的青都手製桃花茶，而且整整一斤！

工作中無法離開加上阿德想將禮物放在身邊鼓舞士氣，於是將桃花茶藏在吧檯下的櫃子裡繼續奮鬥。

從來沒有期待過、想像過，但是今年阿德居然收到了新年禮物，而且可能不只兩份，對一個孤僻多年的人而言當然很感動，但是表現出來就娘掉了，阿德於是更加鎮定專業地守在夢想交易所裡，並且到處檢查是否有不夠乾淨的地方，準備等下班再一口氣好好享受他的新年禮物。

這是他第一次發自內心想要消滅任何一顆灰塵，也覺得店長的活動實在辦對了，不過惡夢和侜張實在來得太早，之後有段時間都還沒有客人上門，當時阿德也還在打掃布置店面，店長在旁邊監督阿德做工，大概是太無聊，侜張則在旁邊和店長聊天。

天狐和幻想商人永遠不欠話題，何況店長這次辦的過年活動，有學究古今的天狐充當顧問清客更加如虎添翼，因此阿德在一旁忙得團團轉時，店長和侜張也非常愉快地打發他們的時間。

大約是早上七點的時候，阿德肚子餓了，但是看情況卻走不開。

阿德正在遲疑要拜託侜張去幫自己買吃的還是隨便塞點零食作數，看著店長因為心情大佳因此會變得極端吹毛求疵（因為是完美主義者）的表情，決定還是盡責扮演完美的員工。

這時觀察了糖果罐好一陣的侜張，在沒有新客人出現的情況下，終於有了行動。

「這可是地球上絕對吃不到的點心呢……」他看著糖果罐呢喃。

當然看其他客人試吃過的反應再出手也可以，但是免費贈送的試用品表示總數有限，愈多人試吃，表示玻璃罐裡剩下的神祕點心愈少，而且等等要是人潮湧入，也可能馬上就被搶光了。

聽惡夢說，糖果罐裡裝著出自許多比神佛還威的大人物之手的作品，可以說比仙丹還稀有，也難怪侜張會感興趣。

按照夢想交易所的法則與哥布林店長的哲學，錢能換到的東西都是破爛，換句話說，要不就是免費，等到正式收費或等價交易，說不定就是自己永遠吃不起的寶貝了。

因此天狐的矜持持續了沒多久，和店長的聊天告一段落後就露出躍躍欲試的表情頻頻打量玻璃罐，想來侜張對自己的法力與勇氣也是信心十足。

不過話說會來，有店長的威能作保，就算吃壞肚子也能獲得賠償挽救，根本就沒什麼風險，侜張當然不吃白不吃。

他這樣對阿德說：「這種事情很講究機緣的。」

見天狐有意開這第一砲，店長立刻抱起足足有自己一半高的玻璃罐，直接把吧檯檯面當成跑道，親熱地將糖果罐搬到侜張面前，任君挑選。

因為肚子開始餓起來，看到有人就在自己面前準備吃東西，這個畫面相當具有刺激性，阿德忍不住也吞口水了。

侜張挽起袖子露出手腕，秀氣地伸手探入玻璃罐，隨意拿起了一顆冰藍色水果糖，然後乾脆地放入口中，嘴角上翹露出滿意的表情。

既然陰險狡詐又死不吃虧的天狐都開動了，阿德立刻用渴望的眼神盯著糖果罐。

被店長破壞過一次跟著佛陀到西方極樂世界的機會，跟他要一顆仙丹來吃也不為過吧！店員還記恨他剛到夢想交易所時難得的際遇被哥布林從中作梗，後來就再也沒有過那種好機會了！每次想起阿德還是很揪心！

再說，那又不是店長自己的東西，而是別人送的禮物，禮物就是要分享不是嗎？

「店長，我也想試吃。」阿德舉手報名。

哥布林抱著糖果罐瞪了阿德一眼，好像要用眼睛發出死光將店員的心臟燒出一個洞，最後才點點頭許可。

阿德立刻抓緊時間趴在玻璃罐前三百六十度打量內容物，經過一番內心掙扎，小心翼翼地選擇了一顆看起來最高貴豪華的金色巧克力。

反正是贈品，當然要挑最能回本的吃。

店員在好幾雙視線圍觀下將金色巧克力丟入嘴中。

一陣苦澀的刺痛泛濫開來，店員就此失去意識沉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