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古是個充滿怪物天災的黑暗時代,當時人族數量依然不多,九州以外的地區皆是神域鬼土,妖魔橫行。

 

極邊之地有一大海,水色如墨,透著藍光,即使無風吹拂仍然洪波百丈,未有人舟至焉,人類傳說此為北溟之海,只容神侶通行,又是妖魔巢穴密布的神祕區域。

 

某日,北溟海邊有隻無名蛺蝶飄然而至,大如巴掌的鱗翼在冰冽海風中柔軟地撲動,灑落發亮薄光碎片,翅翼一邊略小,兩翼均是黑底紅紋琉璃變色的亮彩,但不對稱的構造使牠飛行時姿態有些歪斜,更加飄忽莫測。

 

然而蛺蝶羽蟲並非溟海邊常見的生物,放眼望去除了鬼斧神工的礁岩以外毫無活物,景象相當淒涼,無名蛺蝶變成黯淡溟海邊的一抹豔色。

 

巨浪如山,浪頭才剛推到岸邊卻立即平靜下來,只激起些許細小水沫,使得蛺蝶與大海彷彿形成一幅會動的圖畫。

 

「北海啊北海,初次見面,請不吝指教。」蛺蝶竟開口說話了,牠停留在水沫潑灑不到的礁岩尖端上下飛舞徘徊。

 

過了一陣子,以羽蟲的時間來說相當漫長的一陣子,連翅膀都要凍僵時,遠方終於湧來一波大浪,浪頭直撲無名蛺蝶,眼看蛺蝶就要被海水吞沒了。

 

「羽蟲啊羽蟲,妖精竟敢命令我北海前來相見?」海中發出一聲回應。

 

大浪千鈞一髮地化為冰牙,近海一帶頓時凍結,浪尖水花瞬間成為冰屑,朝蛺蝶纖弱的身體砸落。

 

無名蛺蝶狼狽地左右搖閃著,最後乾脆停在礁石上合起雙翼,減少被冰屑打落的機率,直到那陣冰雨下完為止。

 

「你真的好廣大呢!」蛺蝶靜止不動,幾乎是一片彩色冰雕,問出了連串問題:「你多老呢?有沒有名字?一直都在這裡嗎?你會變化嗎?」

 

「啊,我真是太開心了,第一次有這麼偉大的東西回應我。」無名的蛺蝶中斷了喋喋不休,沉浸在顯然只有自己能明瞭的感動中。

 

海風呼呼地吹著,不久後,冰壁中走出一名髮色透明的青年,長髮未冠未束,順勢拖在腳畔融入冰層裡,身上披著霜白墨藍漸層的海色袍子。

 

「你可真是奇怪的妖精。」海神這樣說,以化身低頭看著停憩在礁石上的蛺蝶。

 

「吾名為若,自古即居於此,偉大不過是爾等的視角而已,物各有量,何來小大之分?以你這片葉之身為基準,則一塊石頭都比你偉大;以吾之身較之,則物於我皆小,誠如此石,則此石可大可小或該說非大非小?海固海耳,蝶固蝶耳,何有相交比較小大之說?」

 

「好深奧喔,聽不懂耶!」

 

「……」

 

「你呢?你叫什麼名字?」北海若覺得蛺蝶根本不是有心要問祂,甚至也不如表面看到的單純,但祂初次遭遇成精後能飛到苦寒之域北溟的蛺蝶,一時也頗感新鮮。

 

「我沒有名字。」蛺蝶說完後靜默不語。

 

北海若以為刺中牠傷處,妖精多是無名生物,蛺蝶也不例外,貌似自卑了。

 

「不如吾為你取個名字。」

 

蛺蝶停在北海若伸出的指尖上。

 

「我們還不夠熟,這樣被你取了名字,我會害羞的。」蛺蝶的思考模式和海神完全落在不同的宇宙裡。

 

北海若垂下冰藍長睫,覺得話說完了,將蛺蝶放回礁石上就要退回海中。

 

「等等!等等!」蛺蝶連忙繞著北海若的化身翩翩飛舞,阻撓祂恢復原形。

 

「一直都是這樣子你不會無聊嗎?」

 

「不會。」

 

「因為這裡有好玩的理由嗎?」

 

「沒有。」

 

蛺蝶在北海若眼前翅膀拍個不停,像是一朵會飛的花,花草北海若亦不得見,和吸蜜之蝶同樣道理,都無法生長於祂周遭,北海若只曾經從匯流到祂身上的眾水記憶讀過花鳥蟲蝶的印象。

 

但是北海若不懂蛺蝶的問題,祂本來就該存在這裡,天會崩,海會竭,這也是祂知道的必然,但不是現在,在消亡之前,祂的存在理所當然,從祂身上經過的存在,棲附在海裡的東西,從未像蛺蝶一樣問個不停。

 

不明白,但是不討厭。

 

北海若習慣於接納,難以理解討厭的感覺。

 

「吶,你是偉大的神明吧?」蛺蝶問,牠直接跳過北海若對於偉大一詞的答辯,只說牠想說的話。

 

北海若只好不予回答。

 

蛺蝶是海神不熟悉的存在,祂不會覺得蛺蝶小,只是對方輕飄飄的很難習慣,彷彿一陣風就能將牠吹到南溟。

 

「離開這裡也不會死吧?」蛺蝶還在問著。

 

「吾未知生,老病死,亦不得。」

 

「那陪陪我。」

 

「什麼?」

 

「我說,陪我吧!我老是自己旅行,也會孤單寂寞覺得冷呀!」

 

那就別來寒冷的北溟,往溫暖地方走不就好了?北海若還是不懂蛺蝶的意思。

 

「離開這裡,陪我一起走,當我的朋友好不好?」蛺蝶又停在北海若的袖子上,一下下輕緩地搧著鱗翅,像是期待著北海若的答案。

 

「朋友?」

 

「你知道朋友是什麼嗎?就是一起說說話,做同樣事情然後很開心的同伴,然後還要兩肋插刀保護對方喔!」最後一句語氣聽起來很可疑。

 

「朋友嗎?」北海若問。

 

「沒錯!」

 

「當你的朋友可以,但我不離開這裡,你留下來,和我一起說話,開心地做同樣的事情,然後兩肋插刀保護吾輩。」北海若沉穩地說出口。

 

「噎!」沒想到被海神堵回來,蛺蝶的反應有點慌亂。

 

這海神不簡單呀!

 

沉思了一會兒,蛺蝶可憐兮兮地伏在北海若手臂,並將光輝灑在祂袖子上。

 

「撐一陣子還沒關係,但這裡沒有我的食物,我不凍死也會餓死。」

 

「那為何到對汝不利之處?」

 

「因為我沒來過!我想知道極北到底有多冷!」蛺蝶理直氣壯地說。

 

北海若無言。

 

「北海,你知道嗎?有樹木生長、花朵綻放、小鳥歌唱的地方也很棒,啊,我不是說你這兒不好,怎麼形容呢?情趣不一樣。」

 

「情趣?」

 

自從北海若答應作蛺蝶的朋友,妖精說話語氣開始邁向某種活躍奔放的里程碑。

 

「你不懂情趣嗎?我聽說神明都沒啥情趣,這真是太悲慘了。」

 

北海若第一次聽到有生物把「悲慘」二字用在自己身上,果然很新鮮。

 

「情趣就是……」蛺蝶很權威地起了個頭,忽然發現接不下去。

 

「……總之那是要靠自己去體會的感覺,像我剛剛問你有趣無聊你都分不出來,這就是沒情趣的證據!」

 

北海若隱隱約約想反駁,但不知怎地卻無法找出理由,祂並不認同蛺蝶的見解,也不想逼牠改口,只覺得被妖精給套住了話,因過往並無生物如此與祂對談,甚至大剌剌指稱海神如何如何。

 

「我看你的表情,你想說什麼嗎?太好了,慢慢開始覺得有趣了吧?」蛺蝶又說。

 

青年側過臉,冰色長髮落了幾縷在祂腮邊,祂覺得有些傷神,妖精的話都是這般細細碎碎嗎?就像蛺蝶翅膀上的花樣,變幻不定又難以無視。

 

蛺蝶再度凝視了一會海神,北海若並不介意蛺蝶回話速度慢,因為祂覺得還太快。

 

「海納百川,北海雖包容一切,卻不省足下亦為天地所包容,何不化身漫遊,體會被包容的感覺?或足下會發現更多可容之物。」這話說起來很正經,讓北海若比起蛺蝶沒頭沒腦的陪伴要求更聽得進去。

 

「這是你的感覺嗎?」被包容?這倒是北海若不曾考慮的事情。

 

「因為在下很小。」蛺蝶仍然堅持牠的大小論。

 

海神沉吟半晌,似乎也被打動了興趣。

 

「吾輩存在迄今已有漫長光陰,而你縱使成為妖精也不過是蛺蝶所化,性命之短於我不過雲煙,既然你不介意,我也沒有不可以的地方。」

 

「你答應了嗎?你答應啦?」蛺蝶高興地繞著祂上下飛舞。

 

「既然你我打算結伴同遊,吾輩該如何稱呼你才算數?」北海若問。

 

「你說呢?」

 

「你可曾有其他朋友?」

 

「自然有的。」

 

「相熟嗎?」

 

「熟矣。」

 

「那朋友如何稱呼你,難道沒有為你取名?」

 

「『你』,『喂』,『這蟲子』,『小蝶兒』……」蛺蝶愈說愈火大:「如果每個朋友都為我取個名字,我可受不了啦!」

 

「原來如此。」

 

蛺蝶對名字的看法似乎和北海若也有落差,總之蛺蝶認為必須防範於未然,以免被取了貽笑大方的怪名。

 

「那我就叫你胡蝶吧。」因為蛺蝶也僅僅稱呼若「北海」,哪怕是牠剛問完海神的名字,海神認為這樣就扯平了。

 

「你真的要跟我走嗎?」蛺蝶似乎仍擔心北海若出爾反爾。

 

「我會跟你走。」

 

「你要怎麼走?」該不會把這整片海都搬動?那可是天災異動呀?

 

「僅以元神化身隨你,吾有天命,不可任意遷徙本體。」北海若乾脆地說。

 

「爽快!」蛺蝶大樂。

 

於是北海若登上陸地,長髮縮至肩背染為黑藍,服裝則褪為純素,唯獨眸色去不了,仍是冰藍與黑變幻不定,宛若海冰之色。海神模樣卻像是比較不那麼引人注目的人類了。

 

「欲往何方?」

 

「這個嘛,邊走邊考慮,不是很重要的事兒。逍遙自在不更好?」

 

說動了北海若,蛺蝶樂得什麼都不想,開始到處亂飛,倒是連累北海若必須追著牠走,好在海神倒也不會連區區的蝶精都追趕不上,外表看去仍是閒步逐蝶的男子。

 

但他們才往南前進不到數天,就遇到突如其來的新考驗。

 

北海若無意之中跟著蛺蝶走入了河伯的地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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